随着预产期的临近,聂志翔开始紧张起来,他直接去家政公司提前定了一位保姆,全天陪着我。医生说提前十天或延后一周都很正常,可他工作忙,不可能整周整周在公司不出差,保姆来了,他才勉强放心出去产,也仅限国内,好多出国学习的机会他都让给了别人,这让我心有愧疚,觉得自己成了累赘。保姆很尽责,不肯离我十步,我上个厕所她也会隔会儿喊一声,过会儿问一句,搞得我如临大敌,不紧张都难。我去小区商业街买菜,她不允,坚持了一会儿才应下。
我们到了超市,她挤到里面去挑菜,我在水果区拿苹果,一个两个,不小心碰掉了旁边的火龙果,我费劲儿地蹲下身子去捡,却有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先一步拿起来,“谢谢!”我去接火龙果,却被另一只手抓住。愕然反首,李彬施施然站在面前。
我有点惊讶,又有点急迫,还有些心痛,上次的电话打不通也没法联系他,正想去物业查找呢,竟在此相遇了:“终于见到你了。”
他顺手将我拉到人流稀少的安全通道口,笔挺的羊绒大衣已不遮不住他满身的憔悴,嘴角 依然坚毅,眉眼依旧冷峻,可那泛着苍白的脸色却失了往日的神采。我抬手抓紧他的手臂,那里不复坚硬,喉咙肿胀得呼吸艰难,眼睛酸涩,我知道我这时应乐观坚强,可我笑不出来,只那样将他望着,希望一切不过是场恶梦。
“别这样,蓝韵,我知道叶倩找过你,所以怕你可怜我才关机。”他勾起一笑,将我双手捧在掌中,“我很好,真的。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质量,这是你当年教我的。小宝宝要出生了吧,这次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说完眼里带上了愧疚与伤感。他的手也不觉抚上我滚圆的肚子。
肚子里的那位想是感应到了他,突然就踢了一脚,震得李彬连忙撤回手,原地发懵,过了一会儿才喜上眉梢:“他,是在踢我吗?”
“在和你打招呼呢,你看,生命就是个奇迹,对吧。”
他点点,了然地望着我:“老师,要讲课了吗?”
我干笑两声,习惯性地搔搔头:“没。只是……那个……”
“只是什么,那个什么?”
“只是……只是舍不得,那个,那个,你为什么不好好活着。”说出后,我便坦然将他凝视。
反倒是他,先一怔,后失色,眼底像午夜的海,暗潮汹涌,能将我吞没。
我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你是我学生,也是我朋友。在我心里,你像春日的骄阳,明媚、阳光、温暖、舒服,我从你身上找到了的自己,所以,我从未怨恨过你。与其说我可怜你,不如说我在可怜自己。李彬,生命真得很可贵,它只属于你自己。任何人,任何事只不过是你生命里的一处风景而已。好好珍惜,你也是我的一处风景,很独特也很喜欢,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它枯萎。”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以为你永远都 不想看到我了。”
“嗯,我不想看到你的少不更事,一意孤行,不想看到你将一腔热情浪费到错误的地方,而你的才华横溢,活力四射、帅气英俊,我还是想念的。”我拉起他的手往我心口一放,“这里,有你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产,他僵在我身上的手指终于一缩,低下了头,轻轻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笑一声:“蓝韵,你真得是老师,看,我又被你打动了。我们都 要好好的。”
保姆过来时,李彬已走了,临别我告诉他:“我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
虽然是早春时节,可天气依然冷得怕人,我躲在家里不肯出门。下午刚刚想小憩一会儿,突然肚子开始隐隐有些反应,一阵紧似一阵,去卫生间一看,发觉见红了。我赶紧打电话给预约的产科医生,她说可以再等等,也许是活动过量导致的,若不放心也可去医院观察。我实在不愿在那种地方呆太长时间就咬牙坚持着,也未惊动任何人。到第二天清晨,我终于忍受不住那种阵痛,才告诉保姆,她立即电话通知了在上海参加交易会的聂志翔,并迅速把预备好的东西塞入一个大包,问我先通知娘家人还是先去医院。我已痛得满头大汗,等一波宫缩过去,我才出了一口气,指挥她出门等车。我行几步就需伏在她身上喘几口气,等阵痛过后再走,这样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才走出小区,而这半个小时于我而言已仿若半个世纪。
就在我痛得浑虚脱时,我听到了李彬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好在他开车恰好经过,不然我真难想像会不会坚持到医院。
我躺在待产室的床上,医生做着各种监测,最后说:“胎位有点向上,不知能否快速入盆,孩子头已转过来,心跳也正常,羊水适量,等骨缝开到三个就可以入产房了。”
我是被李彬送进产房的,他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医生说丈夫可以陪护,先去消毒。他便不好停留,神情黯然的离去。门口冲我树起大拇指,又指指外面。我朝他点点头,表示我会努力。然后,我就开始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历程,那种痛让人无助又绝望,我突然觉得应该有所信仰的,那是人在最无力最痛苦时的支柱,听到临床那个妇人杀猪般的号叫,她边喊边数落丈夫,最后竟请求菩萨保佑。保姆又给我喝了口奶,含了一片参片,医生冷冰地呵斥我:“使劲!再努力 , 这样怎么生孩子,你以为当妈那么容易呢。”瞬间,我便消了对母亲的宿怨。
吸气,使劲;再吸气,再使劲……当身下撕裂般的痛传来时,我已仿佛爬上了一座高山的顶峰,顿时解脱而轻松,周围的声音像隔了层玻璃,破碎模糊,“是个男孩”“很漂亮”“还没回来”“送回去吧”
我感觉被人抱回了病房,躺在了床上,一只手轻轻碰了我的嘴唇:“怎么咬破了,你受了不少罪吧?”那是李彬的声音。
我强撑着睁开眼,看了一眼保姆抱过来红乎乎、肉嫩嫩的小东西,连抚摸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李彬抬着我手指轻触了一下。我实在乏得厉害,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被渴醒饿醒的,刚睁开眼,聂志翔便抱了我激动地说:“谢谢你,老婆,辛苦你了!“他低醇的声音经耳廓传入疼痛的全身,我竟轻快了许多,撒娇般地勾着他的领带不放:“我受罪,你倒只等着做爹,不公平,我决定让孩子随我姓。”
“对不起,没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错,再不会有下次了,你看随你姓,不如等老二吧。”
“那算了吧,我不想再生了,太受罪了,我饿!”
他立刻取了柜子上的保温瓶,倒了鸡汤给我,又剥了五个红皮鸡蛋给我吃,说吃不了也要都咬一口,是母亲交待的。
我进食时,他说着他见孩子时的兴奋,他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孩子,失了往日的稳重与内敛,惊奇欣喜:“蓝韵 ,他的手好小,像个洋娃娃,可他会嘟嘴,还会吸奶,他的头发软软的,小脚丫好可爱,晶莹剔透的。谢谢你,那是世上最美最珍贵的宝贝。”他一激动,又 抱住了我。
临了才猛记起什么一拍头:“瞧我,太激动了,差点忘了一件事,我们儿子的降临可能会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他眼睛亮晶晶的。
“什么?”
“脐带血,记的吗?听医生说有人正需要这个配型,网上已预定了,等做完各种核查,有可能直接送给对方。”
“真的,我们的孩子还真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