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长生寂寞光阴凡
陈君游感到神魂掠过了重重雨云，闪过了千万雷电，仿佛一阵极速卷过河山的长风，只有无数朦胧的山影，水影匆匆，形色气水，幻灭还生，仿佛无穷无尽，一直在眼前飞速铺陈又快速消逝而去。
重重影影，叠叠幻幻，模糊朦胧！
一场长风仿佛吹过了几万里的空冥。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陈君游只能尽量不去想着确认自己所看到的是为何物，静下心来，慢慢守定心神，却发现自己心里出现了上述的文字。仔细体味神魂经历，发现自己就如上所说的一样！
原来，终究自己还是魔子吗？
好吧。
自己现在也被逼成魔子了！
可是自己的母亲是北海冰宫的人，那自己有北海的血脉，和鲲鹏有点关系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北海的人真的全部成魔了吗？
被天帝和众神逼成了所谓的魔了吗！
如今天下据传北海已经投靠魔帝，堕落成了魔——此不是被天帝逼的吗？
经过了，上百年，真相都已经淹没在天帝派众仙下凡授道解惑的教化中了吗？
我非魔！
我心诚非不辩善恶，不明是非，何以成魔？
……
终于，神魂看到的一切变了，自己看到了大水，不对，这应该称作大海。此水汪洋，果真似无边无际，自己的神魂飞跃，始终看到如一的黑青一色，如傍晚没有星星而又有些微光照亮的暮空，无垠的暮空。
既然看不到不同的景物，也就索性闭上了眼睛。
然而才刚刚闭眼，自己突然就感到长风似乎停了下来，于是睁开眼睛。
天！
柔和的云翳，温和的春阳，相互勾勒出了仿佛仙界才有的一片片美好祥云，接二连三，成十上百的延展向远方天际。而其下若像似有一大片嫩草鲜绿色的绸锻，平和轻柔又清新的展陈开来。自己慢慢地飘落下云端，下面的嫩绿绸锻渐渐的颜色变得更丰富起来，有红，有黄，有蓝……各种能想到的美丽鲜艳色彩俱都一点一点闪亮出了来，如同才入夜的天空变成了绿色的一大片绸锻，而慢慢闪烁出来的星星确实五彩斑斓、七彩缤纷，进而有一点一点变成了万紫千红，千蓝万粉……的美丽的无法形容的“星星”！
陈君游听说过五色令人目盲，可是看着慢慢灵动地印入自己眼帘的千彩万色，非但不感到有目盲之眩，反而是有一种让眼睛和心神完全舒适放松，进而天地皆忘，任道游形，自然移色的空灵转换之感。此间所呈，动心所得，毫无迟滞，反而心形互容，相得益彰，全然性命神魂，俱都安适自然，情无滞涩，景怡和畅。
神魂如青鸟降落，如风般流连花海，穿梭山林，溪谷忘返，春意清纯，气机如缕，问道昏昏！
不知又是多少柳绿花红，多少川流山石，自然不息，造化安泰，心无所以，身无所引，悠哉翩然，茫若化蝶。
待兴致起来，怡然有乐耳声，若出心灵，若吟莺喉，若鸣共神，出于林风，出于野物，出于涧流，感而千声，觉而万籁，和而一语，相适相谐，天造地设，丝毫无谓五音不全、五音耳聋之惑，古之乐通天地，曲健混沌，圆溶秩序，大道乐理，慨然而释。
神魂逐乐依舞，无身迟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体魄武法，若道之行，时明时昧，不得不失，淡然而忘，油然而生。
天地一体，大宗一师，知音一人，悟道一曲，高相和寡，低韵无声，明明无心，却由大道。
陈君游浑然忘了所有的事情，完全沉浸在了这一方神奇的世界之中。
……
霁城，霁城之下，地底大水深渊再往下，一直穷尽九十里，也是仿若另一个天地，一个水行万物的世界。就一般而言，深渊地底之下，会有一片火海样的岩浆世界，所有凡物皆不得活命。可是如今这里却都是一片汪洋恣肆的海中天地。
在海里，一直往里，往中央十里有一片海——火海！
水海中包裹着火海！
火海不熄！
水海不息！
外界天地仍旧在下着百里暴雨，也是生生不歇。
火海翻腾，水海激荡，中间水火不容，水火相克，两种气机冲撞，时而火猛烈蓬勃放肆狂旺，时而水激烈汹涌肆无忌惮！
然而其水消弥道化，有后来之源；其火熄逝却慢慢缩退，慢慢缩退！
其火为何？
其水由雨，由地表河水湖水，如何化海？难不成，整整一月余暴雨之水全都被莫大的缘法倾注于此！
所有众神包括天帝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东龙海王复命时虽是诚惶诚恐，生怕此次无端降下三十暴雨要牵连自己海族，却没发现其右师晋蛟大将魏猗常一脸不以为然，甚至时而背人冷冷发笑！
此刻，看着日渐“消瘦”的火海，晋蛟魏猗也是在冷笑！
“再有半日，此一昧暝火就将全部熄灭了，我族几万蛟灵涂炭之大仇就将尽数报得了！哈哈哈哈——”
笑声苍凉，却使水海剧烈震荡，扑涌得更加快巨了，一条条大水如蛟奋力的缠绕着火海，毫不顾身的一头一头的扎了进去！
……
霁城，一间早已人走茶凉，遣散一空的茶馆里，一个人缓缓的打了一壶水，然后点燃茶枝，煮着水，趁水还没开，那人轻轻拿出一个小茶饼，又轻轻的掰开来一小半，揉搓开来，一点点放进了一把空的茶壶里，然后手拖着下巴，静静的看着还在烧的水，出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只是一会儿，反正水还没开的时候，他回过神来，对着门外，平声说道：“进来喝杯茶吧！”
风雨声很大，至少在茶楼外面，门窗关着，里面可能不怎么吵，但在外面的人却是觉得今天这风雨很是嘈杂。所以他站在门外，似乎没有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他又又站了一会儿，似乎他真没有听见里面那人的话语，亦或许是他喝醉了，因为他手里还拿着个酒坛。过了一会儿，他扔掉了手中的酒坛，推门走了进去。
茶桌旁，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咕嘟嘟响，还冒着热气。
“请坐。”
煮水的人，右手提起水来开始泡茶，并对进来的人左手指着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
刚进来的人衣服没有淋湿，或者淋湿了又已经干了，他的衣服很皱。
所以他坐了下来，坐在对面，看着泡茶的人。
茶叶被水沏开了，清香渐渐飘散开来，整个屋内因为水汽潮湿变得憋闷的气氛似是也活络了些许。
沏茶的人挑出了两个小杯子，一人一个，轻轻放好，然后开始倒茶，倒完茶，又说了声：
“请。”
说完，开始品茶。
进来的人没有拿起茶杯，而是微微闭眼，鼻翼噏动，接着脸上却马上显露出了适意安宁的表情，然后有些陶然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起茶杯慢慢开始品味起来。他喝得很慢，很慢，一小杯茶，整整喝了一盏茶的时间。
沏茶的人也品得很慢，但也开始喝第三杯了。待喝完了第三杯，却看见对面的人闭上了眼睛，似乎真元气机有了萌动，即将进入下一个大的道境。
他静静的继续喝第四杯茶。
第五杯。
第六杯。
第七杯。
正要喝第八杯，却见对面那人已经入定完毕，睁开眼来，满脸惬意，此时似是有祥云在其顶若隐若现。
他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喝了。
他又想倒第三杯，却被他拒绝了。
沏茶的人问道：“王伦道长不喝了吗？”
王伦掠了掠胡须，说道：
“除了三百年的蟠桃，我还没见过有如此道力的灵宝。”
“哦，道长吃过三百年的蟠桃？”
“实不相瞒，敝榻东桃花潭底亦是留存有一小株仙达小下三品蟠桃树！”
“哦？这真是难得。道长山门不但还留有一颗仙种，还偷天换日结出了仙桃。”
沏茶人语气似含羡慕似含嘲讽的叹道。
王伦道长听出了沏茶人话中的意味，也缓缓叹道：“天道有失，何当劝之！劝之微效，憾忿千载。”
沏茶人又喝了一杯。
王伦道长唏嘘沉吟，过了一会儿，起身抱拳说道：
“望君有德，扶天下修士免此灾劫。”
沏茶人又喝了一杯，也是仅剩的最后一杯茶，然后缓缓点头说道：“恩，承道长吉言。”
王伦听得此言，再施一礼，转身走出门外，淹没进了无边风雨中。
沏茶人慢慢走到窗前，打开两面窗扇，看着昏溟无际的风雨，口里轻声念道：
“百代光阴，无边寂寞。天下淡澹，何由心止。”
随后黯然凝伫，又思入了神。
……
陈君游没有入神，他已经出神。
出神与入神似乎不同，细细品来，却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若究其理却还真是不同！
先说出神。
出神。出神似是若可以无所私得，却能入化，入于物化。
物化。
此为大道之无私也！
出神入化，也可以羽化。
羽化。
此成仙逍遥天地之法门也——此法强曰道！
当世羽化之人屈指可数，几近于无，而上界下凡的仙人却已经在近在眼前的地方，开始施展无上仙法。
雷霆，瞬息万变，转瞬即逝，人力似乎难以启及。
而眼前的暴雨夜空，却有一道又一道电光交替游走闪烁，其间有两扇绝大无俦的雷霆羽翼却在缓缓伸展打开，炫丽如在梦幻中一样。
整个天地间乌云下，雷霆万钧，虽东闪西窜，但大都集中到了这双美丽的羽翼之上，而此刻天地间除了雷电，似乎万物都变得迟滞起来，因为似俱被雷霆所麻痹。而在雷霆的中央，一个美艳的少女却悬停于雷电之中，丝毫没有任何的僵直突兀，反而随着雷霆的闪烁，其婀娜多姿的体态却仿佛火凤般灵动美丽，不可方物！
大殿之前的广阔场地似乎都陷入了雷电的海洋，雷蛇缤纷游走，如入蛇窝，若有人行走其间，肯定会感到仿佛随时随地都会遭遇万蛇咬噬，身死溃烂，然后化为灰烬！
不用说，观战的众人，都退得更加的远了。方圆几座十丈内都被雷电侵蚀，人们早已退到了更远一些的屋顶上，连被大师兄令狐之玉发现神魂迷失的陈君游都被其若无声息的运功架了过来。
而身在雷霆中央的另外一人——陈君豪呢？
不得不说，现在的陈君豪很狼狈。然而他却在笑，而且嘴里还在叨咕些什么。可若有人听到他说什么，绝对会听的惊掉一地下巴！面对这上界至高仙法的威势，他闪躲畏逃，疲于奔命很是狼狈，这都在情理之中。那他笑容不减，口里嗫嚅呢？
青莲教五长老林有嘉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是被电晕了的征兆。而其他众人也觉得是如此，总之都差不离儿！所以有人建议胜负已分，叫林有嘉上前叫停战斗的时候，林有嘉铸起真元气罩隔离雷电，虚空走了过去，可是他刚要出声裁定胜负的时候，未出口的话语却戛然而卡在了喉咙里，使他憋得生疼。
而他身后众人也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一副石化了，或是用木头雕刻出的惊讶人偶一样的形态，虽然又很快恢复了生气，但大都气息粗重，难掩震惊！
这或许是仙界来人近年对凡间的第二次震惊。
第一次是若有鲲鹏击水降楚！？
而这第二次？
这第二次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人们看到了雷女凌飒娅凌空坠落了下来。
虽然她最后落地没有摔倒，但她就是落地后直接坐倒了下来，过了很久没有再站起来！
而站着的是陈君豪！
人们震惊，以至于迟迟不宣布结果！
人们，还看到了什么？！
凌飒娅为什么坠落了下来？
刚刚陈君豪到底叨咕了什么？以及他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他获得了胜利？！
“你赢了。”
凌飒娅凄然说道。
……
让我们将时间再移回半个时辰之前。
凌飒娅带着雷光从烟尘中闪烁明灭，悠哉而安然的走出来。
陈君豪胡乱认为胜利的一击当然没有给这位天之骄女带来太多的损耗，雷霆撕裂了那本来应该是锋利无俦巨刃，因为雷霆更加锋利，至少凌飒娅的雷霆比陈君豪的术法元气更加强悍！
陈君豪苦笑了一声，说道：
“看来你这才算要来真格的了！”
“我苦修雷帝神术，又严格按照菩提道祖的御云筋斗和七十二般变化之法相佐，寻光掣电，化雷生霆，整整一十八年，千辛万苦，种种磨练才修到天雷仙法之一十八重境，同辈能与我比肩者屈指可数，你一介凡夫俗子，得见这无上妙法，纵死也值了！”凌飒娅化身雷母，性格也变得更加凌利了，毫不留情的说道。
她说完，话音好像还没完全落地，只见一道雷霆闪烁，至陈君豪周身瞬间五条电蛇缠绕，元气剧震，轰隆隆爆烈开来；零距离接触，仿佛五条神龙威严怒吼，继而纷然用万钧力道击打一点，整个天地都静止了一瞬，时空遭到了压缩，然后轰然反弹爆炸开来，一如天龙神威！
天龙之怒击，平山裂海，移河改图，威不可测。
虽然凌飒娅现在的术法还没有那等威力，但其声势仿佛已经有了一小部分神韵。
烟尘纷扬，泥水四溅，陈君豪周身墨绿色真元悄然逸散，衣裳襟袖领口等部位有着些许焦糊，眼神有些空洞，似乎被震得不轻，不过随即他抖了抖身体，又回复了神采，生龙活虎的向着凌飒娅横冲过来，一道真元拳风极速淹没进凌飒娅的雷电之中，接着身形一幻，跳跃凌空，双手成爪，如鹰般俯冲击下。
“风卷山云，鹰行凶猎，俯仰九宵，逆裂苍穹。”
只见凌飒娅身周的雷霆逐渐被风中人影抵御消散。
“我也要认真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