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总有些事情,是你一时想不到的。
那个夏夜,随着时间的流逝,喧闹了一整天的龙潭,安静了许多。所谓“安静了许多”,是说此前数小时以来那种人声鼎沸、水花四溅的情景,不复存在了;也就是说,孩子们嬉笑打闹久了,此时已回家休息去了。龙潭上也还有一些人,都是些大人。按照小街上不成文的规定,夜深了,就是大人们的世界里。大人们在龙潭里,自然不会像小孩子那样高声喧哗,击水为乐。他们洗凉,只为了舒爽清凉。
于是,龙潭真的清静了下来,尽管也还有大人们在边洗边说,不过,与此同时,如果坐在东侧的那棵大樟树下,小虫子唧唧的叫声,已是清晰入耳了。此外,那偶尔吹起的一阵凉风,枝枝叶叶搅在一起时,那沙沙声,也甚是悦耳。夜深人静云云,其实蛮有道理的。我,坐在东侧的那大樟树旁。若是往常,我早就回去休息了;不过,这个深夜,尽管已是呵欠连连,我依然不想离开。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原来,听说,这几天深夜,龙潭里出现了一件新鲜事,我很想耳闻目睹一番,以作见证。我这样想这样做,是不是太无聊了呢?我不否认自己的无聊,不过,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要一探究竟,付出一点时间,也是正常的。于是,我就默默地守候着。看看有些支持不住了,我就暗暗对自己说:好,烧完这支香烟后,如果再不来,我就撤了,算是白等了。狠狠地吸了一大口之后,我皱了皱眉头:手中的这支香烟,所剩已是不多了,莫非那传言是假?我,被撩了?如果白等上几十分钟,真是——
“真是”什么?我一时接不下去。凝神片刻,我又将那小半截香烟递到嘴边。
也就在这时候,西北侧三四十米处,传来了这样的歌声:
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
带来了我的烦恼——
一听到这歌声,我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来了,终于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随着脚步的移动,那歌声轻了下来;而到了龙潭最西侧的那棵大树边的时候,就只剩下轻若虫鸣的脚步声了。一个黑影,向南,再折向东北,接着来到了出水口以南四五米处;在水边站了片刻后,只听扑通一声响,那黑影跳到了水里,溅起了一阵透亮的浪花。当这黑影露出水面,来到岸边时,那几个男人发出了一阵惊讶与不满的声音:
“阿豹老婆,这么是你?!”
“阿豹老婆,谁交你到这儿来的?”
“这是我们男人的世界,你一个女人婆——”
“阿豹老婆,到一边去——”
这样的声音,无疑充满了惊诧、鄙夷、不耐烦。当这些声音稀疏了些,那黑鹰回答道:“龙潭,龙潭又不是你们的,凭什么,凭什么我就不能来?”
“这?这——”一阵支吾声。再过了一阵子,其中的一人说道:“不是能不能来的问题,问题是,现在夜深了,整个龙潭,都是我们这帮大男人,你一个女人婆——”
“又不是,又不是你们的龙潭——”那黑影说着,还是慢慢离开出水口,到下游好几米远的地方去了。
到了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我也就悄悄地溜走了。
好几个月之后回想起这件事,我依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确,没有谁规定女人就不能到龙潭里洗凉,只是,半夜三更敢到龙潭清凉一番的,自从盘古开天辟地,恐怕也只有小赵了。当然,“女人婆”也是有的,只是,她们最多也只是八九点钟之前去洗上一阵子。其实,我倒觉得,小赵此举,倒不是有意去挑战什么,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阿豹不在家,她又懒得挑水,图方便就到龙潭去了。
清凉一夏的背后,有着多少的郁闷与无奈啊!
如果小街上也有荷马,那么,他的“史诗”,会写上这一幕吗?换一个角度,多年以后回忆起往事,小赵会回想起深夜独闯龙潭的情景吗?唉,一个人,真正要面对生活的时候,自由选择的余地,又有多少呢?以前,当她与阿豹吵架的时候,想起的多半是阿豹不堪的一面;然而,当她独自面对生活时,会不会另有感触呢?一个“人”字,一撇一捺,写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又怎样呢?一晃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现在是除夕了!这个除夕,阿豹和小赵,过得够凄楚的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大概也是我所遇到的最为“奇特”的一个大年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