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豹,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明摆着是和棋的——”笑够之后,那汉子这样说道。
阿豹不为所动:“和棋?要是你输了呢
那汉子瞠目结舌好一阵子之后,掏出了五块钱,淡淡的说道:“你,你看着办——”
阿豹接过那五块钱,将它和自己的一张十块钱拢在一起,压在了棋盘中线的外侧,这才缓缓说道:“我,我要让你心服口服。这样吧,如果和棋,我给你十块;如果你输了,我只要你五块!二博一,你看,怎么样?”
一赔二?!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然而,阿豹的话语和眼神又分明是在提醒他:不错,这是真的,就等着你的一句话!
“好,就这么定了!”大概是怕阿豹反悔,那汉子说着,用车在临线上走起闲着来。这一步棋很明显:我就这样走,有本事你就过来赢啊。
梁晓刚暗暗叹了一口气:阿豹怎么了?这是不是过于托大?这摆明了是要让对方占便宜;如果赢不了,那前面所下的功夫,就算是——
小赵嘴角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话来,接着将头转过一边去了。
猴哥皱了好一阵子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默默地点上了一支烟。
梁晓刚意识到,他们和自己一样,都不看好阿豹能赢;只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阿豹已划下了道儿,按规矩,他们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就在旁观三人的垂头丧气中,阿豹缓缓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之后,拿起了中线上的红车,将它放到对方老将身旁,同时喊道:“将军——”
那汉子拿起底线上的老将,向上一挪:“坐上!我还以为有什么新招数——”
阿豹不接他的话,只是将红炮平移至黑车外侧。
那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了声“想沉炮,没那么容易”,接着用车移出临线,挡住了红炮。
阿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将车收回河口。像是要提醒对方,落子时,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按棋规,双方的将帅是不能碰面的!如果某一方的首脑在对方的逼使下,来到了对方的头领面前,就意味着这一局的结束。想想也是这样,战争中如果不到最后关头,双方的统帅是不可能四目相对的。除非是交战已分出了胜负,出于某种显摆兼宽容的优势心理,倒是要请被俘一方的头子“喝上”一杯的。当地人对此倒是心领神会,将这一招诙谐的说成是“老爷猜酒”或者是“老爷对酒”。是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到见分晓的时候,交战双方的首领,一般是难得在一起“对酒”的。
那汉子或许棋艺不怎么样,老爷不能对酒的规矩倒还是懂得的。为了不被红方得逞,他只能放下对方的炮,回车守住临线。
阿豹嘿嘿一笑,将炮沉到了对方底线。
那汉子将老将坐下,不让红炮起作用。
“将军!”阿豹的车也沉到了底线;与炮平行。
那汉子没办法,只好在一声“二楼”中,将自己的老将上移。
将炮放到黑将底下后,阿豹淡淡一笑:“刚才你说我没有炮台,现在,有炮台了吧?”
那汉子这一下可就傻了眼,红方不仅有了炮台,而且,这尊以老将为炮台的大炮,炮口正瞄准自己的车呢!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车移开。
阿豹微笑着将车收回河口,说了声“怎么样?有什么感想”,接着,点上一支香烟,静静地,悠闲自得的吸了起来。
那人也点上一支烟,然而,直到那支烟燃到尽头,他依然是一筹莫展。
不错,除了投子认输,他已是别无选择:按道理,为了不让红车当头一将,他只能回车守临线,只是,老将底下的红炮不是吃素的;如果用老将吃了红炮嘛,红车一将,黑将只能跟红帅对酒去了。简单地说,除非能够连下两招,不然,黑方就输定了。街上人爱说“武大郎的药,吃也死,不吃也死”,如今,红炮就是这位“武大郎”
的药!也不妨这样说,这位汉子想了这么久,是真正动了脑筋的了。一动不动,只因此时已是无子可动。
“我,我输了——”那汉子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
阿豹没有多说什么,也站了起来。
右脚向门口方向挪出第一步之际,这汉子问道:“哦,阿豹,这招叫什么?”
“海底捞月!”阿豹回答得很干脆。
“嗯,就这样了,以后,我会再来的——”那人说着,向门口方向走去。
“欢迎,欢迎你再来,我家很容易找的。”阿豹微笑着回答道。
那人走后,猴哥故作神秘的问道:“小赵,你知道那家伙姓什么吗?”
“以前我又没见过他,我怎么知道?”小赵说着,得意地撅了撅嘴。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很简单,一猜就知道了——”阿豹说着,眉毛向上扬了扬。
“这,这——”小赵说。
“记住了,他姓宋——”猴哥说着,露出一丝狡黠而得意的笑容。
“你,你问过他?还是——”
“唉,这点都不懂,”阿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姓宋,是专门送菜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小赵恍然大悟了。
梁晓刚心下暗自好笑:平心而论,这汉子,未必就真的姓宋(送),不过,正如阿豹所说,他的确是送菜来的,不姓送(宋),还能再姓什么呢?对方的车在中线,一车一炮,就能够铁杀单车!连这一招都不懂,就贸然前来挑战,真是要贻笑大方了。哦,今天是圩日,他是来赶圩的,怪不得要输!(按:在当地方言中,圩与输,同音)看来,一开始,阿豹是在装蒙示弱,那人不知天高地厚,结果落入了圈套——“哦,阿豹,今晚上,该庆祝一下了?”猴哥说着,将一支烟递到阿豹手里,同时还拍了拍后者的肩头,以示祝贺。
阿豹嘿嘿一笑:“那是肯定的,哦,过半小时我们就调菜去。嗯,调点什么菜呢?”
猴哥故作低调的说道:“管它,苦就苦点。嗯,调点烧鸭花生米,来点猪肝瘦肉,哦,再煎点鸡蛋——”(按:此时正值1982年夏天,这样的菜谱,已堪称豪华)
“哦,再来一瓶桂林三花——”阿豹补充道,接着,他对小赵说,“小赵,你还有什么菜谱吗?”
“那,那就再来一碗冬瓜汤吧。”小赵说着,连眼角都如桃花般绽开了。
计议已定,阿豹对梁晓刚说道:“梁弟,今夜过来吃饭?”
“这,这——”梁晓刚支吾着。
猴哥接过话:“阿豹,你说错了,你应该说,梁弟,今夜过来喝几杯!你看,话说错了,人家不情愿了——”说着,盯了梁晓刚一眼,示意他打个圆场。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梁晓刚也不便再托词,就只好说:“哦,到时我过来转一转。”
“记得,千万不能吃完饭再过来,要吃他的饭,把他家的米吃完去!”猴哥打趣道。
猴哥微微一笑,就等着看梁晓刚怎么回答。
梁晓刚淡淡一笑:“是啊,把他家的米吃完去,不然,他不舍得买新米——”
话音未落,几个大人早已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小赵嗔了一句:“跟这两个家伙久了,你也油腔滑调起来了。”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应答,梁晓刚只能报以微微一笑。
由于有点累了,梁晓刚决定回家小休一下。
以后的十多分钟时间里,梁晓刚微笑着暗想着:这帮家伙,甚至也说得上是语言大师了。明明是买菜,他们偏要说调菜,似乎这样一来,才能显出他们的大气、潇洒、不同寻常。当然,细品之下,他们的话,也自有其深意,不宜一概而论。比如说,人们一见面,习惯问一声“你吃饭了吗”或是“吃过了吗”,他们可不想落入俗套,他们一般这样说“喝了吗”!不难体会出,整天把“吃了吗”挂在嘴边的人,难免给人以只求填饱肚子的感觉,层级低了些。而一般情况下,喝酒是在解决了温饱之后才有意为之的。简单地说,有酒喝比有饭吃,要高一个档次。试想,饭都没吃饱,谁会去想什么喝酒啊。你看,一句“喝了吗”,多自得、多潇洒、多大气啊!当然,事实上他们也不可能每天都能喝上酒,有时,不如意,心情烦闷之时,他们也会自我解嘲道:“喝了,西北风——”。
话语不是万能的,不过,恰到好处的俏皮话、开心话,还是能够使人心情更舒畅些的。一个老是板着脸,说话一本正经的人,只能让人敬而远之。正襟危坐时的话语,的确不想多听。人生,有那么多的艰难、不如意,如果连说话也老是沉甸甸的,多扫兴啊。哦,那汉子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或者说是铩羽而归。从这个角度看,阿豹下象棋的水平,也是蛮高的。如果他把这样的心思放在做正事上,又将如何呢?今天的事情,他是足以自豪的了。只是,以后呢?这世上,轻易上钩的人,真的就那么多吗?
上灯时分,梁晓刚如约前往阿豹家。
刚到阿豹家的屋檐下,屋里已是酒菜飘香。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梁晓刚推开了那虚掩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