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旧日复一日,轻松而闲适,联姻的事随着恭少卿的南征而淡去,无人再提起。只是这接连三月以来,上官席从未出席过一次十五家宴,上官红玉倒也乐的轻松。西院依旧只有上官墨玉偶尔会过来坐坐,和上官红玉说说胡话,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要不就是来还一下上上个月借的银子。除了平日陪红拂练琴练唱之外,倒是多了一件上官红玉每隔上几日必做的一事——‘拜访’将军府。却只是偶尔坐马车到正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多数时候上官红玉都夜了翻墙进的将军府,刚开始每次必是吓得许婉之一大跳,而后许婉之也就被‘吓’习惯了,几乎能预测到她什么时候会去,步伐是轻是沉了。
这日天刚擦黑,上官红玉坐在楼廊上吹着凉习习的秋风,心下一片安然,突然间想起了许婉之,开始有些想念她做的莲子糕,接着上官红玉用她的行动证明了她的想念。
将军府与相府原是隔着两条街的,他们在东一向,而将军府在东南一向,乘马车过去的一个多时辰才得到。经过上官红玉无数次夜探之后,她找了一条又快又好走的路线,加以她的轻功,不多两刻钟便能到达。红拂她今日打发她去‘毓秀庄’办事去了,明日才会回来,当然这些事府里人都是不知的,也不能让他们知晓。
上官红玉换了一套黑色衣裙,便如往常一般从荷塘那边飞越出去。不多时便到了将军府,熟悉地形之后,上官红玉便能轻巧的躲过那些侍卫。进到中院直直地朝许婉之的内阁走去。一闪身便进了内阁,扫了眼屋内,梨花雕纹的圆桌上摆着一叠莲子糕,晶莹雪白。
上官红玉轻喊了声,“奶奶。”里屋也没人回话,便觉得可能有事出去了,便自顾坐在桌前享用她的最爱,慢悠悠地边喝着木梨花茶边品尝着细腻爽口入口即化的莲子糕。慢慢地上官红玉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老太太会去哪儿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心下顿时担忧起来。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上官红玉听出至少是五个人以上,而且步伐轻微,当是女子才有的。果然,听到了许婉之严厉地声音,“以后若再有此类似事情,我定严惩不怠,迎春你且把我刚才的话全数带给那老板,我倒看看他如何嚣张。”迎春定然地应到,“是,老夫人。”说话间,门开了,许婉之明锐察觉有人进过屋子,再看了眼桌上的茶盏和掉在桌上莲子糕的细屑。许婉之身边的丫鬟也是有些来头的,看到自家老夫人的面色,当即问道,“老夫人,怎么了,是否哪里不妥。”许婉之悠然一笑,说了句“没有。”然后吩咐那四五个丫鬟下去了。待她们走远,许婉之朝着内室帘子说了句,“她们都走了,还不出来么?”上官红玉从许婉之背后的门后走出来,说了句,“奶奶,我在这儿呢。”
许婉之装着被吓着的样子拍拍胸口,上官红玉笑出了声,合上门,走过来扶着许婉之在桌前坐下笑着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拿起莲子糕边吃边问道,“奶奶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说来听听,说不定红玉能帮上您呢。”
许婉之心下一片慰藉,得女如此,当真贴心呢。“红儿有心了,只是说了怕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还给你添堵。”
“那可不一定哦,奶奶且说与我听听看。”上官红玉满面温润,笑着说道。
“好好好,奶奶就说与你听。前几个年头我没什么爱好,闲着就在东市街南边开了几家缎子铺,补贴补贴家用。可对面后起的一家缎子铺掌柜仗着有‘毓秀庄’撑腰,要抢行买下我们的铺子,我不愿卖,他便专门弄些幺蛾子毁我声誉,还买通我铺子里的伙计偷换我铺子里的缎子,致使以前好多老顾客退了单。”许婉之一边忿忿不平地说着,一边叹息。
上官红玉只听到‘毓秀庄’三个字,便怔了一下,岑月手下的子铺子,怎会有如此拙劣的掌事?看来真是自己疏忽了。上官红玉淡然一笑,问道,“奶奶可知那铺子唤何名字?”
“悦綉庄。”许婉之回答,又问道,“红儿认识那悦綉庄?”
“不认识。看来红玉真帮不上奶奶什么忙了。”上官红玉认真的回答。
“红玉已经帮了奶奶很多了,这偌大的将军府也就你一人时常来陪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许婉之感切的说道。
上官红玉莞尔一笑,说道,“奶奶欠红玉的,这些莲子糕已经替您还回来了。”许婉之听了呵呵呵地笑了,那样和善的笑容温暖的笑容,上官红玉心下一片柔软。
“哦,对了,和你说个事儿。”许婉之兴奋的说道。
“看奶奶这么高兴,定是什么喜事。”上官红玉笑盈盈地回应。
“卿儿他们再过一月就要回来咯。”许婉之满是期待,高兴地笑着对上官红玉说道。
“噗……”上官红玉一口茶喷了出来,立马手忙脚乱的又是抹桌子又是擦衣裳。怎么会这么快?说实话,自从那晚与他有过争执后,还真不知再见面会尴尬如何。许婉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你是怕见到卿儿?”
“不是不是,红玉只是觉得怎会这般快,这不是才去三月有余么?”上官红玉当即否认,以掩饰被看穿的心绪。
许婉之倒也没继续取笑她,只是若有深意地看着上官红玉笑着,然后说道,“这次有惠和王的相助,所以大捷才会如此顺利。”
“惠和王?”上官红玉只听说其人子承父业,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南圣周边的陈国,向国,卫国,凉国四国都对其是闻风丧胆,这南圣的江山一半以上是靠他守着的,南圣子民都尊他为‘战神’。也有人说他冷血无情,杀罚果决。还有人说他是南圣第一美男子,倾城一笑间,勾人魂魄,杀人于无形。对于这一传言,上官红玉以前都是一笑置之。说到美,上官红玉始终坚信这南圣任何男子都不会比夕美。对他那神乎其神的传言,上官红玉原本就是兴趣缺缺,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总之不会有交集。不过此时听许婉之这样一说起,倒是生了些许好奇。
“这惠和王原是一位将军,复姓纳兰,名长寻。其父亲也是南圣的大将军,只是后因朝堂之上语出不敬而被流放,可流放的路上遇险,至今下落不明。这惠和王倒是成器,十几岁就在外出征做了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当今圣上封了他为南圣的异姓王爷,赐号‘惠和王’。如今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许婉之认真的给上官红玉细说了一遍。“听说这惠和王冷血无情,不过对他的妻子倒是疼爱非常呢。”许婉之随之又补充道。
“奶奶您怎么也知道人家屋里的事呢?”上官红玉故意忍着笑故意装得认真地问道。
“我自是去打……”许婉之开头还认真地回答,突然觉得这问题怎么不对,才反应过来,轻拍了一下上官红玉的额前,笑着说道,“我让你来糊弄我。”
上官红玉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纳兰长寻。这个人于南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和许婉之再说了会儿话,上官红玉便离开了,照原路返回,越过一家高墙朱门时,上官红玉看到了‘尚书府’三个烫金大字。以前都是匆匆路过,不曾留意过。原来这就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府邸,上官红玉站在墙头上望着眼前宽阔的院落,宏伟的建筑,上官红玉感叹,南圣朝的官员真富阔。
以前夕说过,这尚书下设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六部都归他管,是个老奸巨猾的老头,这老头没什么爱好,就爱收藏夜明珠,而且专喜欢把夜明珠养花盆中,然后送给他的三个小妾,那些小妾不知原委,只知邀宠,因此定会把花照顾的好好的。
尚书府分东西南北四个院子,据上官红玉所知,南圣的正室都会住在东院,那么剩下三个院子当是他的小妾们的居所了了。上官红玉朝着距离最近的南院越去,而且这里回府刚好顺路。上官红玉稳稳地落在南院回廊的屋顶上。看着几丈外名为‘霁月楼’的阁楼,里面灯光恍然,有两个身影映在窗轩纸上,是女子形态。
正门外两侧修筑了町花台,上方摆着齐齐四排兰花盆栽,看来这位小主很得宠呢。
上官红玉身影一闪,隐身在花台边上的桂花树从中,看着眼前的花盆细细端详着,然后瞄准了最边上一盆最不起眼的兰花,可能是土质不好,不似其他的繁茂。上官红玉伸手轻轻的把它端过来,放在脚边,然后把花盆倒置,再往下一扣,兰花花根随土整一块的倒出了花盆,忽而一刻指头大小的夜明珠滚了出来,月光下色泽通透,是世上罕见的龙眼,单单这颗夜明珠怕是可以买下这半个临安城了。上官红玉心下一片惊喜,果然猜的没错,他把最好的埋在最不起眼的花盆里,既不会被打坏,也不会被别人瞄上,养珠的好地方啊。
“什么?那我不是要装十个月,不行!到时候老爷早跑到那狐狸精房里去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突兀响起。上官红玉把花盆恢复原状后放回原位,收好夜明珠,跃上连着的楼廊顶上,正好可以从另一边的天窗看到屋内一切。一个蛾卵脸型细眉朱唇的女子坐在上方,打扮艳丽,而另一个打扮普通面色从容淡定的站立在下方。
衣着普通的女子开口道,“夫人,您且忍过这十个月,以后这尚书府便是您的天下了。您想想大夫人十几年无所出,只有三夫人那边有个一岁的女儿,大人都能那样宠着她。您若为大人添一儿子,母凭子贵,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只是现如今我为您选好的那女子刚有身孕,您得和她一个步调,否则届时会有人起疑的。”女子淡然说完,有声有色,有定有力,如此心机阴谋,怕是那个坐在上方的艳丽女子都为她所掌控,尽管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女婢。
上官红玉心里冷嘲,深门大户又如何,高宅阔院又如何,老奸巨猾又如何,还不是被女人算计了还全然不知。
上官红玉没兴趣再听下去,便起身打算走。然而接下来一个发生了一件让上官红玉郁闷至极的事情,她一时疏忽了自己原是藏身在阁楼的屋檐一个角下,一起身一下子后脑勺便硬生生地撞在了檐角上,疼的上官红玉直掉眼泪。同时屋内传出先前那普通衣服的女子的警觉声,“谁在哪!出来!”话间,打开了门要出来看。上官红玉见事不妙,顺着走廊顶上疾跑,身手灵敏,步履轻稳,但见刚才那女婢居然也跃上屋顶跟了上来。上官红玉轻怔,一个丫鬟竟如此身手怕不是一般人,虽然那女子轻功不怎么样,但看得出绝对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上官红玉不想与之照面,便提气从屋檐上飞越出去,几个轻点,便出了尚书府,那女子是如何了得也追不上她的。
一口气直到相府西院高墙外,上官红玉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跃上墙头坐定,刚才提气提得急了些,尽管她知道她的轻功是夕都不可比的,只是第一次听人墙角被抓了个正着,所以心一虚施展轻功便也急了,此时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上官小姐的身手倒是不俗。”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浑厚中带着沙哑的男子声音如鬼魅之音在耳际响起,上官红玉心惊至寒。
循声望去,一硕长身形的男子负手而立,近在不远处的高墙头上,墨黑的衣衫衬着他硕长的身材,面上戴着银色面具看不到面容,举手投足间全然一股高贵冷傲的气息,黑眸如渊深不见底,语气幽然意味不明。再看他腰间佩戴着一块紫玉,色泽通透温润,价值连城就知其绝不是一般人。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自己竟然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就连此时,自己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足见此人修为之高。
上官红玉先是一惊,自己明明戴着面纱,他是如何看出自己的?当即镇定下来,平静的问道,“公子谬赞了,我这身手也就逃命时用得上而已,如此看来公子知道我是谁?”语中带着丝丝警告之意。
“在下听人说起上官丞相家有三女,各配玉佩一枚,玉佩主人一应玉色而取的名。你佩戴的是赤血玉,如此上官三小姐上官红玉可是你?”男子依旧低沉浑厚声音,语气十分确定。
“是又如何?”上官红玉冷冷地回问到。既然他已确定自己的身份,隐瞒也无用,何不直接问明来意。
“在下前来只是希望上官小姐帮在下一个小忙。”男子立在上官红玉右侧不远处,却未看着她,而是目光涔涔地望着远方,声音浑厚平静,请求之话反而更像一句不可反驳的命令。
“说吧。”上官红玉直截了当。
“上官小姐爽快,半月后征南大军即将班师回朝,到那时皇上会下旨赐婚,把上官雪玉指给惠和王,上官小姐要做的很简单,只消毁了这次的赐婚便可。”男子依旧负手而立,一气呵成,波浪不惊,所提要求仿若吩咐端茶倒水一般轻巧。
“公子可知我虽是相府三女,却是庶女。且先不论皇上赐婚这一条,我父亲是当朝丞相,嫡母乃是当朝帝姬,单单是这些身份就足以让我无从下去手。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公子还是另寻高人吧。”上官红玉语中的愤然与清冷足显于色。
‘小忙’?这是小忙吗?!一个不小心这就是要掉脑袋的‘小忙’,而且牵涉的必是整个相府。再说上官雪玉嫁不嫁和自己有何关系?
“上官小姐可知帮在下这个忙的同时,也救了你自己。”男子像是笃定了一样,字字醇厚,带着一股诱惑。
“与我有何关系?她嫁了正合我意。”上官红玉眉目一挑,淸廖疏远。
“据在下所知,上官雪玉出嫁的同时,你或是上官墨玉其中一人也会被送进宫做皇妃,依在下对丞相大人的了解,送进皇宫的那人极有可能是你。”男子并未在意上官红玉的拒绝,反而像是吃定了上官红玉,语气低沉平静而铿坚,仿佛一切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样的语气令上官红玉隐隐不安起来。若他所说是真,那么他的推断完全正确。因为,父亲是绝不会把二姐送入皇宫的,先不说二姐与当今圣上乃是舅舅与侄女的关系,就凭父亲对她的宠爱是断断不会将她推入那个火坑,最后踏进那里的必定会是自己。
“上官小姐可是想好帮在下这个忙了?”男子未曾看她一眼,只是在旁边等着上官红玉给她令他满意的答案。
“可能要辜负公子了,我实在无能为力。”上官红玉依旧冷漠的回答。心里却烦乱极了,又不能让他看出来,否则他会更加断定她已被他影响了。
语罢,上官红玉不再理会那名男子,也不做何隐晦,起身拍了拍衣裳,提气朝西院荷塘上的望月亭飞越而去,足尖在望月亭檐顶角上轻轻又一点,越过荷塘那边的假山往西院阁楼飞越而去。
然而那慌乱无助又假装镇定的背影全全落入黑眸,让面具男子低低笑了一声,余音亦如鬼魅般低低淡在夜色里,一切又恢复了黑夜本来的幽寂,而后硕长的身影快不可见的闪入了黑暗,不漏气息分毫。
上官红玉回到阁楼里,像丢了魂魄一般,心里的慌乱不安。她几乎忘记了那个危险的男子,单单只记得他说的“到时候送入宫的极有可能是你”这一句。若他所言不假,当真会有这道圣旨,那时,她该如何,为了她冷漠的父亲和这冰冷的整个丞相府,自愿进宫为妃?还是不顾这相府上下数百人的性命,径自抛下随夕他们隐身江湖?
上官红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细想着男子的来历,或许男子说的未必是真的,这等半月之后的事情他怎会先知?而且他又怎会确定皇上回下这么一道圣旨?他到底是何人?想来这些,上官红玉慢慢地定下心来,责怪自己竟然那般轻易受人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