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想,三年的时光,究竟可以用来做些什么?
三年的时间,不短,因为它足以让世人渐渐遗忘那个倒霉的王后沈氏,也足以让我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三年的时间,却也不算长,因为它还是没能让我将曾经那个人完全淡忘,偶尔想起他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阵难以抑制的疼痛。当然,伴随这疼痛的,当然还有那似乎无休无止的泪水。
三年前,牧黎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成功地完成了张源和赵恒交给他的任务,偷梁换柱,将我救了出来。
张源是个精明细心的人,赵恒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将假死药交给了牧黎,让他以备不时之需。倘若我真的难逃一死,就让牧黎想办法将药拿给我吃了,以便用假死先骗过陈启。果然,陈启所用的毒酒正是牧黎给拿过去的,他将毒酒换成了投了假死药的酒,我喝了之后虽然会大量吐血,呼吸和心跳也变得极其微弱,但只要牧黎在一定时间内将我带出皇宫,再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医治,我还是能捡回一条命的。
可是这药却有个让人极其痛苦后遗症,就是在身体特别疲乏的时候,身子就会变得一半凉一半热,每每发作都让我痛苦不堪,几乎断送了我半条命。所以这三年里,我吃了太多的补药,小心翼翼地将养着,这才稍稍好些,发作的次数少了,每次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让我难受得要命。
眼皮沉沉的,似乎能感受到清晨从小窗那里射进来的光芒。睡梦中,我翻了个身,想睁开眼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两眼却怎么睁都睁不开。我微微动了动手指,却感觉身子像是被缚住了一般。接着,画面一变,我仿佛看到陈启正在不远处紧紧地凝视我,目光有些复杂。一看到是他,我没有多想,转身就要远离他,却在下一瞬天崩地裂,我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我挣扎着,伸着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挠着,一颗心也变得惊恐万分,可是却没有人能来救我。
这时,耳畔渐渐响起一个有些焦急的女声:“姑娘,姑娘醒醒啊!”那声音中,有急迫,也有担忧。
而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一个温润的男声:“伊还,伊还,醒醒,别怕,有我在呢。”
听着那令人安心的声音,我的意识渐渐清醒起来。我试着慢慢睁开眼睛,迷蒙中,我仿佛看到俯下身来关切看着我的人,是宛陵;可是当我越发清醒的时候,那张脸却变成了婢女香儿的。
就连睡梦中,我都叹了口气,努力地睁开了双眼。面前的两人,果真是婢女香儿和赵恒。看到我彻底醒来,香儿忙欢喜着对赵恒说着:“大人您看,伊还姑娘醒了呢!”
说罢还轻轻拍了拍胸脯,露出一副刚刚经历生死又险象环生的模样。末了,她也没忘将我轻轻扶起来,让我靠着榻边坐着,细心地伸出手为我顺着气,帮我舒缓刚刚的情绪。
赵恒也有些着急地看着我,忙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朝他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离开了皇宫之后,这三年里,做噩梦便成了我的家常便饭,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醒来的了。我常常会梦到陈启,睡梦中,他总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久久地看着我。而我则总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朝着与他相反的地方越走越远。
这次也是这样,我又一次梦到了他。噩梦初醒,我愣愣地坐在榻边,空气潮湿,不一会儿,额头上渐渐就渗出了点点细密的汗珠。
赵恒注意到了,他赶忙拿出帕子想要为我擦拭,却在即将触碰到我的脸时被我将脸一歪给躲了过去。待他再回过神时,我已经伸出手拿过了他手中的帕子轻轻放在额头上为自己擦拭着,一边擦着我一边淡淡地说了句:“还是我自己来吧。”
赵恒的手在空中扬着,见我执意这样,也只好讪讪一笑,随后低下头说了句:“嗯,也好。”
“以后姑娘休息时香儿可不敢再离开姑娘半步了,今日若不是赵大人和香儿在场,真怕姑娘会不小心从榻上摔下来,那香儿罪过可就大了。”香儿嘟着个小嘴,有些自责地说。
闻言我朝着她笑了:“你一个姑娘,哪里有那么多精力不分昼夜地净看着我啊。今日只是个意外,你不用担心我。以后我再休息时就躺在靠着墙的那一边的榻,肯定掉不下去。”
“这,这个。”香儿犹疑着,样子稚气极了。
只是看着看着她,我的心里难免划过一丝失落。
我有多久没见过宛陵了?大概已有三年之久。大概自从我入狱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我知道她曾拿着周氏的令牌找过赵恒,所以从皇城离开后,我也反复问过赵恒,宛陵到底去了哪里?
一开始,赵恒告诉我,宛陵确实找过她,但是后来赵恒就再也没见过她,可能是失踪了。等我再深究时,赵恒更多的则是沉默。实在是架不住我穷追猛打之时,赵恒则淡淡地说,或许,宛陵早已经死了。
我与宛陵自幼关系就亲同姐妹。牢狱之灾时,若不是她机智勇敢,帮我找到了赵恒和张源,恐怕我现在早已是一堆枯骨了。我不敢相信,我也不愿相信宛陵会死,毕竟宛陵已经跟我在梁国生活了好几年,经历的事也不少了。纵然我被抓进牢狱里,但至少我还生死未定,她又怎会随随便便就做出决定,在找完赵恒之后就寻了死呢?对于宛陵的生死,我始终是疑惑的,甚至是赵恒的话,我也不完全相信。特别是看到他每每提起宛陵时的模样,我总觉得这其中的事不会那么简单。
看着香儿在我们面前手舞足蹈咯咯轻笑的样子,我也不禁跟着她笑起来,可是笑完之后,更多的,却是哀伤和落寞。倘若宛陵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我们过得也该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吧!只可惜,她不在。
垂下了眼眸,眼里似是又有水汽开始氤氲起来。赵恒看出了我的异样,忙找了个理由遣走了香儿,待香儿出门后,他朝我身前坐了坐,轻声问着我:“是不是又梦到他了?”
他。
自从那日我被牧黎偷梁换柱之后,我和赵恒之间再提起陈启的时候,就都用一个“他”代替了。不需要多言,也不需要解释,这仿佛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一样,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或许是彼此都觉得这是能给我带来最小伤害的称呼吧!仿佛不叫他的名字,我就可以忘记他带给我的伤害一样,然而愿望终究只是愿望。
我将头扭到另一侧,不再看向他,而是看着画了精美壁画的墙壁淡淡开口:“是。”
赵恒叹了口气:“果然啊,三年了还是忘不了他。”
我继续看着墙壁,一句话也没回答他。又有谁知道我的委屈呢?倘若真的可以选择遗忘或者记得,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遗忘。可是,若是真有这样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选择,世间又怎么还会有那么多肝肠寸断之人呢?
赵恒看明白了我的沉默,挥了挥手:“罢了,我知道你这样子自己也很痛苦,我不想逼迫你,你可以慢慢遗忘。我知道,你曾经跟他有过很深的感情,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完全忘记也是不可能的事,”说罢,他朝我笑了笑,将手放在我的手上,“不如今日我带你上街去逛逛,总在府里待着是会闷坏人的。而且,多见些人,你忘他忘得或许会快些。”
我看着远处案几上就快要燃尽的熏香,轻轻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