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石燕正在办公室看《参考消息》打发时间,同办公室的小田拿着封信走到她跟前,殷勤地说:“我去邮件室拿东西,顺便帮你带过来的——”
她连忙致谢,然后接过信看了一下,笔迹一点也不熟悉。她觉得很奇怪,谁会往这里写信?她只把这个地址告诉了她家里人,但这封信上的字明显不是她父母或弟弟的笔迹,那还能是谁?她等小田走了才撕开信封,看见是一封写在D市市委专用信纸上的长信,把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惊动了市委大人。她看到称呼是“石燕小姐”,而不是“石燕同志”时,感觉很奇怪,难道现在连市委都用“小姐”代替“同志”了?她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落款,见是“一个与你同病相怜的人:胡丽英”,心里才放松了一点,至少不是组织上写来的。
她猜得到这封信是说卓越坏话的,但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坏话。她急切地想看信,又怕同事看见,便带着信跑到厕所里,蹲在那里看。
胡丽英果然是来说卓越坏话的,胡丽英先是把自己跟卓越认识的过程简单介绍了一下,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但认识后是卓越追求她的,追得很紧,而胡被他的外表和才华迷惑了,于是两个人建立了恋爱关系。
也是在卓越的要求下,他们发生了性关系,胡很快就发现了卓越“生理上的问题”,于是提出分手,但卓越以“发动新闻界搞臭你”相威胁,迫使她继续跟他保持恋爱关系。后来卓越提出一个条件,说如果胡能满足条件就同意跟胡和平友好地分手,这个条件就是让胡去勾引她的上司温某某,拉温下水,把温搞下台。卓越保证说只要她愿意帮这个忙,他就给她自由,跟她分手,绝不会对外界说一个字。
于是胡勾引了温某某,很顺利地就把温搞下了台,但卓越却不讲信用,虽然跟胡分了手,但仍然让D市晚报记者写了诬蔑胡的文章,让她在D市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父母也因此气病了,不认她这个女儿,认识她的人都骂她淫妇,不跟她来往,使她身心遭受了重大创伤。胡丽英在结尾处奉劝石燕看清卓越的真面目,不要上他的当,以免落得自己这样的下场。石燕那天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姚小萍那里去,把胡丽英的信给姚小萍看了。
但姚小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分了手的情人,离了婚的夫妻,没有不说对方坏话的。他们彼此骂得越凶越好,这说明他们的确是恩断义绝了——”
石燕不太相信地问:“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用把这封信当回事?”
“你要怎么当回事?难道为这事跟卓越分手?”
“你觉得是不是这个姓胡的在撒谎?”
“谁知道?可能是撒谎,也可能是真话,还可能是半真半假——”
“但是卓越的确这样说过,他说他妈妈不会吹牛拍马,升不了官,还说‘如果不是我帮她,她连这个位置都保不住’,这不就说明是他让胡丽英勾引那个姓温的,好帮他妈妈升官吗?”
“那个姓温的是教委的头吗?”
“现在当然不是,已经被搞下去了嘛。但是当时是不是正好在跟他妈妈竞争那个位置呢?他把姓温的搞下台,不就把他妈妈升官路上的障碍铲除了吗?”
“嗯,这倒有点可能。”姚小萍分析说:“我还是那句话,卓越这个人肯定是有他阴险毒辣的一面的,关键就看他是把你当敌人还是当朋友了。如果是当朋友的,那他可能对你挺好的,甚至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但如果他是把你当敌人的,那你就惨了,他做事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可能你被他整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觉得他是把我当朋友还是当敌人呢?”
“他现在当然是把你当朋友——”
“以后呢?”
“以后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也要看你自己了,如果你没做什么让他把你当敌人的事,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你当敌人——”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我没做什么让他把我当敌人的事——”
“没做就好,”姚小萍警告她说:“他这个人关键是不能‘摸倒毛’,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今天这么一跑,他肯定要不高兴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不敢回去——”
“但是你躲这里也没用啊,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样吧,你先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今天请你过来玩,吃完饭就回去——”
她见姚小萍都这么紧张,心里越发害怕了,赶快跑到楼下去给卓越打了个电话,说她今天被姚小萍叫来吃饭了,叫他自己从冰箱拿些饭菜热一下吃。
他没说什么,只说:“早点回来。”
吃过晚饭,她在姚小萍的催促下回了家,看见卓越在看电视,不由得心里一沉。现在她摸到一点规律了,如果他在不是《新闻联播》的时间看电视,那一般都是因为他心里有事,干不了活,就坐在那里混时间,掩盖自己的焦虑。
她尽力显得跟没事一样,跟他打招呼:“在看电视啊。”
他沉着脸说:“以后不回来的时候记得先打个电话给我。”
她申辩说:“我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说的是先打个电话,等我同意你再去,而不是先斩后奏——”
她本来想回敬一句:“什么叫先斩后奏?难道我连看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但她怕得罪了他,被他死整,便一声不吭地躲到卫生间去洗澡。
他跟了上来,脱她的衣服,边脱边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会为你着急?你知道不知道我会为你担心?你怎么这么不体谅人呢?你怀着孩子,突然就不见了——”
她见他这么为她和孩子着急,很感动,也为了洗刷自己,更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存不住话,就把今天收到胡丽英来信的事告诉了他。
他有一会儿站那里没动,吓得她连声问:“怎么啦?你怎么啦?我没相信她的话呀——”
“你肯定还是相信了的,不然你不会不回家。这个姓胡的贱女人,真是不知死活,想毁坏我的幸福,没门!”
她生怕他又要想什么毒辣的办法去整胡丽英,忙为胡求情说:“你别再整她了,她也挺可怜的——”
“你们女人的逻辑真是有问题,凭什么你就相信我整过她了?”
“我没说你整过她,我是说以后别整她。”
“那你又是凭什么认为我以后会整她呢?”
她张皇失措地说:“我听你那次说——会让她活得生不如死——”
“那就说明我会整她?她自己干了亏心事,如果还有一点良心的话,她不该活得生不如死吗?如果她想我爱她,而我不爱她,她不是会活得生不如死吗?”
她嗫嚅着:“但是她说是你——追求她的,是她——想要跟你分手,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因为我生理上有问题?”
她见他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知道不该把这句话说出来,赶快弥补说:“她没这样说——”
“那她说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会跑得不回家?”他澡也不洗了,把她往外拉,“出来,出来,把她的信给我看——-”
她死也不肯跟他去,好像他在拉她上杀场一样,她掰他的手,边掰边说:“信在我那个小包里,你自己去看吧,别拉我,我要洗澡,我衣服都淋湿了,我要洗澡——”
卓越丢下她,到客厅去看信。她关上洗澡间的门,越想越怕,怕他一生气,就撞进来揍她一顿,把孩子给揍掉了,又怕他在热水器上做手脚,让她被炸死在里面,还怕他跑去找那个姓胡的算账,不管怎么说,姓胡的也算是为她好,在用自己的教训提醒她。她把信给他看,搞得他去报复胡,就等于是恩将仇报了。
她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先溜到卧室去穿衣服,又磨蹭了一阵才来到客厅,发现他并没有大发脾气的样子,而是坐在那里看电视。
他见她出来,微笑着说:“终于舍得出来了?洗了这么久,没洗掉一层皮吧?”
她拖延时间:“你也去洗一下吧,你刚才身上都淋湿了的。”
“湿了的地方都干了,”他拍拍身边的沙发:“到这里来,我跟你说话——”
她没办法,只好走过去。他指着胡丽英的信,像辅导小学生阅读一样,逐段逐段给她讲解:“你看这句,她说是我不答应分手,我是那样的人吗?我的自尊心是很强的,根本不会等到别人来说分手的,你说是不是这样?”
她点头,但心里想:就是因为你不愿等到别人来说分手,而胡丽英说了分手,就犯了你的大忌,所以你就特别痛恨她。
他又指着一条段说:“还有这里,她说我叫她去勾引姓温的,好把姓温的搞下台,但是我为什么要把姓温的搞下台呢?我们师院根本不归市里管,我把姓温的搞下台,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又点点头,但心里想:你把姓温的搞下台,可能对你是没什么直接的好处,但是他阻碍了你妈妈升官的道路,所以你就把他除掉了。
他好像听见了她心里的嘀咕一样,说:“教委主任是别人最不爱当的官,又累又没油水可捞。这个姓温的,一向就是哪里有油水就往哪里跑的人,你给他几个钱他都不会想当教委主任——-”
她放胆嘀了一句:“我又没说他想当教委主任——”
“你是没说,但你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你认为我叫姓胡的去勾引他,就是为了扫除我妈升官路上的绊脚石——”
她吓得头皮发麻,他太精了!想跟他玩,是玩不过他的,他把你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而你对他的想法却一无所知。以后还是离远点吧,可别什么时候就玩死在他手里了。她觉得现在否认自己的想法很危险,他会看出她在撒谎,于是她采取以进为退的办法,小声地问:“那姓温的——他是不是你妈妈升官路上的绊脚石呢?”
“当然不是。以前D市的文化教育是一个部门,后来分开的时候,姓温的就抢了文化那一片,把教育扔给我妈了,后来他升得更高,而我妈就一直待在教委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她点头称是,做心悦诚服状,但心里想:不是争权夺利,那是不是嫉妒报复呢?姓温的抢了你女朋友,于是你就报复姓温的。
他好像又猜出了她的想法,说:“胡丽英说是我指使报纸揭她的丑事的,但是你想想,在这件事情上,谁最恨她?当然是那个姓温的,如果不是她,姓温的怎么会被搞下台?如果说胡丽英真是在帮我的忙,我为什么要在报纸上丑化她?我不怕把她得罪了,她会到处去揭发我吗?”
这个好像有点道理,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傻。
他接着说:“姓温的掌管D市文化这么多年,在D市报界有一大帮子朋友熟人,他叫人发篇文章还不容易?反过来说,我刚到D市不久,又待在师院,与报界根本没关系。我父亲去世之后,除了他几个生前好友,别的人根本不买我们的账,我叫人家写,人家就写了?我叫人家发,人家就发了?”
她在心里嘀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爸爸留下的关系还是很起作用的,我不就是被你弄进师院的吗?再说你妈妈好歹也是个官,说不定报社哪个人的小孩想上重点中学,得请你妈妈帮忙呢?作为回报,登篇文章算什么?
肯定是她的表情泄露了她心里的不信任,他起身进屋去找了一份剪报出来,指着一篇文章说:“你看看这篇文章,里面都是往我脸上抹黑的,如果是我叫人写的,我会这么丢我自己的人吗?这篇文章一登,我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去堵截,光请人从报摊上买报纸就花了不少钱。这怎么会是我请人写的?我疯了吗?”
她大略看了一下那篇文章,的确更像出自姓温的之手,特别是文章里说这件事是一个政治阴谋,是为了把卓越妈妈的政敌搞下台,她觉得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卓越叫人写的,除非他真的疯了。她坦白说:“对不起,我刚开始是有点相信了,但是你现在这样一解释,我就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
他搂着她说:“我不怕别人诬蔑我,我也不怕别人误解我,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也误解我。我知道那个姓胡的女人迟早会到你面前来挑拨我们的关系的,但我不知道会是哪一天,用哪一种方法,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出她在撒谎,所以我的神经一直都是绷紧的,生怕你哪天信了她的话,会离开我。你今天一跑,我就知道可能是她在里面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