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诸葛如初降服烈马,一路走一路问,跋涉半个多月,来到目的地龙泽县伏台镇。宋家布庄在这里很有名,随便问个路人便知道了位置。她与诸葛如英是在繁花镇遇到的,那时他刚好随着张闲仁一批人捕猎恶鹰,后来事情结束,但是他不愿回去,刚好碰到她,索性以保护为由,陪在诸葛如初身边。
今早她从布庄回到暂居的客栈,便听说吴道可公开拍卖一只雪白色貂兽,被他缠着赶了过来。
望着这人山人海,她赞叹:“这个姓吴的还有些本事,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可不信吴道可那段引人发笑的理由。
“阿嚏!——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背后议论我?”
正从角落里赶回人群中的严宋二人俨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严双时不时摸到后背驼起的小山,埋怨道:“我哪里知道,搞不好是因为以前得罪了什么人,正在咒骂你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经过这一件事,严双对宋老头有了更全面的认识,原本还算恭恭敬敬的态度来了一次反向转变,言语间已经没有那么客气了。
宋知道也不在意,道:“嘿嘿,我才不怕别人骂呢。人生在世,哪管得了别人的意见?只图个自身痛痛快快就好——对了,我叫你呆在那约定好的地方,你却跟着我做什么?”
严双撇撇嘴道:“我一个人留在那儿,很不安全。毕竟,我们干的事坏事。”
宋知道敲了他一下,笑道:“纠正一下,我们这次的行动不是坏事,而是义举。你想想,那些个奸商,不识好货,暴殄天物,我们去取他的东西,反倒使宝贝有更为广泛的用途,这不是好事吗?”
“我看你是贪心不足。那三尾貂真地这般吸引你吗?”
“灵物罕见而不可得,像我这种远见卓识之人,理该得到它。”
严双道:“可是你却要逼我做抢劫之事,怎么对得起阎叔叔临走前的嘱托?”
宋知道笑道:“哎呀,此一时彼一时。他只不过让我负责你的安全问题,其他的量力而行。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忙,你至于埋怨这么长时间?小伙子,论心境,你还差得远呢!”
这下真的无话可说了。
这老头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严双郁闷地想道。
“嘿,你看看,那边多么精彩!”
原来此时已经进行到此场拍卖活动的激烈阶段,在此之前还有好几百号人争着抬价,等到上升至一万两白银的时候,只剩三个家伙了。
其中一个叫得最凶的就是给吴道可难堪的县丞公子胡千通;另外两个分别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穿着灰色披风的壮小伙子。
“一万一千两!”
胡千通叫嚣道。
“一万一千一百两!”
壮小伙子语气低沉,但是声音恰好使得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这两个少年就这么一来一回磨了好几个回合,每次胡千通抬高价格之后,壮小伙立即会跟上一百两打压他。然后那个中年妇女也不甘示弱地跟追四百两。于是价格变动的规律一目了然。
那个壮小伙更是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小子真是够嚣张的。”
黑脸的宋知道评价道,却感觉到一阵沉默,他好奇地朝旁边看了看。
严双正以一种疑惑地眼神看向远方,人群的西北角,那里有一道蓝色的靓影。
“没事看什么女孩子!”
宋知道猛拍严双的头,嘲笑道,“别丢了神,待会做的可是大事!”
严双却狠狠瞪了宋老头一眼,道:“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宋知道笑道:“怎么,你居然还知道人家的名字,厉害厉害。说说,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看着宋知道挤眉弄眼的暧昧笑容,严双就有一种朝他脸上打一拳的冲动。他愤愤道:“那位韩初小姐,就是今早上,以及前几日经常来拜访你的人。”
“哦,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呀。”
宋知道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讶,笑道,“既然你小子能看中人家,那我可得好好见见才行。”
“你这个没修养的老头!”
严双顿时忍不住骂道。
西北角的蓝衣女子,也就是诸葛如初,拉了拉和县丞公子漫天叫价的堂弟,道:“你哪里来的一万一千一百两,分明是戏耍别人!那位县丞公子可不是好惹的,别到结束时后悔‘抓了一辈子的鹰,反叫鹰啄了眼睛’。”
诸葛如英小声笑道:“没事儿,我英大侠有分寸。反正随便叫叫的,耍一耍当官的也好——嘿,我出两万零一百两!”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惹得刚叫出两万两价码的胡千通脸色铁青,气息紊乱。
所有人都被这一男一女吸引住了目光。男的胆大包天,女的美丽飒爽。许多人都开始猜想,应该是为了博身后美人欢心,那小伙子才和县丞公子叫板的。
不知道当事人听到他们议论后会作何感想。
反正胡千通狠狠地瞪着两个人,似乎对诸葛如初的容貌并不感冒。如果目光可以伤人,此刻的两人拍已经陈尸于此了。
高台上的吴道可盯着那蓝衣下的身躯,诡异地笑了笑。这笑容落在死对头胡千通眼里,无疑是一种极端的讽刺与嘲笑,他怒吼一声,心想:“怪不得那小子敢和我作对,原来都是姓吴的安排的托!哼,等会看我怎么整死你!”
“王夫人退出!现在买家仅剩胡公子和朱公子两位,朱公子定价两万零一百两!胡公子还要加价吗?”
高台上吴道可旁边的主持大声叫道,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胡千通。
胡千通身后的小厮问道:“少爷,咱们还跟不跟了?好像已经超过我们的预算了。”
胡千通冷着脸道:“再加上一千两,我看那姓猪的还敢不敢跟我硬扛!”
小厮点了点头,上前喊道:“我家胡少爷出价两万一千两!”
胡千通先前叫价已经气红了脸,正在平稳情绪,所以派手下出马。这一阵尖锐的声音将众人的情绪再一次点燃,所有人都翘首期待仅剩朱胡两个买家时的第一次交锋!
全场安静,屏息等待穿着灰色披风的朱公子的反应。却见他眉头紧皱,很是犹豫。
“还有没有比两万一千两更高的了?”
主持在场中连续问了同样的话,还特地看了朱公子一眼,见他踌躇的样子,才缓缓宣告道:“好,两万一千两一次!”
在场许多人开始失望地叹气摇头。
这一个面相陌生的小伙子还是没有比过那嚣张跋扈的县丞公子。
“两万一千两两次!”
主持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空旷的草地。
“好,两万一千两三次——”
主持手里拿着木棍,正准备敲响那个铜锣,人群中忽然惊起一阵欢声!
吴道可难掩脸上笑意,胡千通脸色如黑酱——原来那位朱公子缓缓举起了手。
主持人不可置信地擦了几遍眼睛,激动地颤声道:“朱公子,你是不是要加价?”
“不是。”
朱公子挠头,低声道,“我举手的意思是,经过本人仔细考虑,决定退出与胡公子的竞争。大家都知道的,我最不忍心为难别人了。”
……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声如潮涌,翻腾起来。
“切!我还以为他要再出一百两呢!”
“就是!这******什么玩意儿!他怎么这么怂包!”
“他还很厚脸皮的,有没有!”
“不过,这小哥好有个性哟,让人好喜欢!”
……
“可恶!”
胡千通愤恨地踢到了身边的两三个小厮,包括之前帮他喊价的那个。他双眼赤红,狠狠地瞪向那个朱公子,估计如果手里有刀就立刻砍上去了。
高台上的主持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回神过来,即刻敲响了铜锣。
“哗啦!”
“恭喜胡公子拍得这只可爱的三尾貂!大家鼓掌!”
瞬时掌声雷动。虽然最后朱公子把大家耍了一回,但是整个拍卖过程实在激烈,让人心潮澎湃。
“朱全英。”
吴道可笑着对旁边的主持道,“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你听说过他吗?”
那主持笑着答道:“咱龙泽县好像没这个人物,是外地来的吧。”
“嗯,过几天请他们相聚福缘酒楼,我想见一见。”
吴道可似笑非笑地说道,目光特地扫了那朱公子和他身边的女子一遍,也不知要做什么。
“噗——”
蓝衣女子忍不住笑道:“你这臭小子,这般胡闹,不怕人家县丞找你麻烦?”
“嘿嘿,本少爷叫朱全英,他要找我麻烦就找呀,反正他也找不着我。不过要是这几天跟我闹——哎,那也没关系,我堂堂英少侠何时怕过那些个跳梁小丑?无妨,无妨。”
诸葛如初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胡千通。
“你看,那家伙肯定想找你算账。趁着他等会儿要上去领那只貂,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省得添麻烦。”
“咦,不是吧,事情还没完呢。”
诸葛如初疑惑道:“还能有什么事情?拍卖都结束了,反正我们只是凑凑热闹,你还想打什么鬼主意?”
她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这英少侠一边抚摸着“伤处”,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另一个角落看去,跟在身前的翩翩蓝影撤离开人群。
“你在我面前瞎转悠什么?都是要做大事的人了,能不能稍微冷静点?”
一个脸上有一大块烧伤疤痕的老头揪住在他身边不停走来走去的驼背中年人,低喝道。
“你说的倒轻松。”
这个驼背话才出口,像是意识到什么,捂住了嘴,声音倒显得颇为细腻,不像是中年大叔该有的嗓音。于是他捏着嗓子,又沉声道:“这是我第一次做坏事,哪像你,这种事做多了都变得麻木了。”
宋知道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一点,还担心什么。反正以后跟在我后面,类似的事少不了。慢慢习惯就好了嘛。”
他也不待严双反应,指着高台上的铁笼兴奋道:“哟哟,你看看,那只三尾貂多好看呀,雪白雪白的,我都忍不住流口水了。”
严双一阵恶寒,担心道:“我只要趁乱赶到约定的地方就行了吧——其实,你一个人就可以独立解决的,为什么要拉我下水?”
宋知道正色道:“这是锻炼,懂不懂!”
“让我们热烈鼓掌迎请胡公子上台。”
那个激情的主持鼓舞道,胡千通铁青着脸缓缓走上高台。吴道可手持铁笼,笼里的三尾貂静静沉睡,呼吸倒是均匀。
“胡少爷的大方令吴某刮目相看,我原本以为这只小家伙顶多只能买个六七千两的。”
胡千通见他悠闲地摇着折扇,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没关系,这就算是本少爷对你家的资助,就当作我为朋友尽尽绵薄之力吧。等将来福缘酒家改姓章,我再恭贺你乔迁新居。”
被他一番冷嘲热讽,吴道可此时也差点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这个官二代说的的确是实情,吴家掌控的福缘酒楼已经陷入危机,这此拍卖掉心爱的宠物也是无奈之举。
其实刚刚他更希望那位朱公子胜出,就他那种始终挥洒自如的气质而言,比这位县丞公子要好多了。毕竟他应该会爽快地付钱,可解他家燃眉之急。
至于胡千通,呵呵,虎口拔牙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所以之前他还特意安排了王夫人作为内应,参与竞拍,假如一不小心让她胜出,无非是白费一场功夫,没有损失。
但是世事总有出人意料之时。
“这个畜牲不会也染了病吧,若是这样,干脆把它当场杀了,免得沾染脏东西不吉利。”
吴道可强忍着怒气,牙齿磨得咯咯响,道:“你放心,这小家伙好得很,比你懂事,不烦人。”
胡千通拍了拍铁笼,把三尾貂吓醒,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突然想起来,好久没开荤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凑个肉锅。”
“你!”
吴道可怒指着胡千通,胡千通却拍开他的手,阴沉道:“对了,替我转告你家床上的老爷子,就说八月中旬,东郊章公子大婚,到时在摘星楼设宴。过时不候!”
说着他也不管吴道可脸色如何,对着人群举出手里装三尾貂的笼子,道:“今天本少爷就回家吃貂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一起来!”
“吼!”
空旷的草地上,很多人一起欢呼。
似乎没人能感受到那隐藏在火热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嗖!”
一道黑色的长影划过人们的头顶,迅速而干脆地打飞了胡千通伸出手拿着的铁笼,深深地扎在高台后的石墙上。
铁笼晃动,哗哗作响;胡千通的手掌一阵发麻。
“谁在捣乱!”
胡千通怒喝一声,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少爷,不好了!三尾貂没了!”
一个小厮失魂落魄地指着那只原本被钉挂在墙上的铁笼叫道。
胡千通大吃一惊,急忙跑到石墙上一看,不只笼子和三尾貂掉了,连那暗器也不见踪影。墙壁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圆洞。
“是个高手!”
吴道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墙壁前,凝神细细观察那个圆洞。
胡千通一把揪住他前襟,大喝道:“是不是你小子谋划的把戏!你陪我的两万一千两白银!”
吴道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放手!”
胡千通被他的眼神唬住了,哼了一声,才松开粗手,道:“别以为这样我就放过你了,你赶快把那只貂还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他这般色厉内荏的样子,知情者早已见怪不怪。熟知二人情况的人都知道,胡千通是龙泽县丞的独苗公子,地位要比经商的吴道可高上几分,但是吴家遍走江湖,与云洲上的许多武学门派利益交接,再加上他本人练得一身绝佳的武功,以前都不会拿正眼瞧那个官二代。
虽然近些年胡家倚靠了东郊水师总督章正欢,实力大增,但是吴道可对胡千通的威慑力还是一直存在的。
吴道可拍了拍胸襟处,凝眉道:“我没有那么无聊,做出这种一眼就能栽赃到自己身上的事。不过,那只貂你恐怕要不回来了。抢劫之人能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夺了东西,功夫已经到了一流境界。无论是打是追,都不会占到便宜。”
“奶奶的!”
胡千通瞪向因好奇不断朝前面挤的人山,阴沉着脸道:“来呀,给我把龙泽县上上下下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另派一队精兵在伏台镇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物一律收监。我就不信那个高手能飞得出我的五指山!”
吴道可惊道:“不可!县丞公子好大的威风,龙泽县数十万人,你这么做就不怕激起民怨造反吗?即使民不愤,但是那官军是你想调就能调的吗?别说你的父亲不会同意,你的靠山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胡千通一愣,暗想冲动坏事,便闷闷道:“你说的还有几分道理,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吴道可正准备说什么,胡家的小厮突然冒出头来,在胡少爷的耳边稀里哗啦地说些什么。胡千通面色一喜,拍手笑道:“好,好。我怎么没想到那个人呢!咦,那姓董的到哪里去了?”
“他已经去追那盗贼去了。”
那进言的小厮如是答道。
“宋老头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慢?”
一个驼背中年男人躲在一棵樟树下,东张西望,战战兢兢,宛若小偷。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嘴里不停埋怨道:“老家伙,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败露。倘若他失手了,被人捉住怎么办?——咦,他武功那么高强,怎么会出事呢?——但是别人暗算或者人多又怎么办?”
他抱着头,觉得越想越可怖。
“宋知道,你可千万别出纰漏啊。”
能对天发出这样祈求的自然是严双。
宋知道当时才说了句“我要动手了”,立马就消失在眼前,之后他就听到了杂乱的吵闹声,人群随之涌动。他心中害怕,想起约定好的事情,便从人流中挤了出来。
这一老一少在乔装时已经约定,选择在会场西边三里外的樟树下会面,到时宋知道会把已经弄晕的三尾貂交给他,同时兵分两路。宋知道引开追兵,严双带着三尾貂赶回布庄。
一切事情似乎盘算设计得稳稳妥妥,但是他在等了快一个时辰都没有人来。他却不敢放松,始终保持紧张的状态。
“咔嗒——”
身后有人踩碎了什么东西。
“上天垂怜,菩萨保佑。”
严双这般念叨着,心想:“你终于来了,叫我好等!”随即毫不犹豫地回过身去,贴满胡子的脸庞满是惊喜的表情。
“你怎么才来——啊!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