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阿茹娜跟刘龙放牛回来,吃完饭,收拾完饭桌,并不急于回去,而就在舅舅家的炕上坐着。他们看见舅舅好像有事儿,舅舅的事就是他们的事。舅舅是他们的恩人,久久的苦楚就是他们的苦楚。
舅舅脸色不好,坐在炕头上抽烟。好像心里很着急。舅舅的脸色很凝重,忧虑很明地现在脸上。
舅妈在扫地,不时地往窗外望着。他们都很不放心,心里很着急。
他们在为一件事深深地牵挂。大家都不说话,也没别的动静。“咳,咳”的叹息声,更加重了大家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加重了焦急的心情。
大家都在焦急地往窗外张望,好像是在等待某个东西。整个屋里,笼罩着焦急的气氛。
猜对了,大家心里都在着急,因为桑杰到现在还没回来。
桑杰是舅舅家唯一的孩子,是舅舅家未来的希望,他的安危关乎全家。他去县城买盐还没回来。这是全家不安的缘因。再者,桑杰是个令人喜欢的孩子,那么董事明理,那么办事稳妥,这样的孩子大家可不能不回来。
这是很少有的事情。但是,联想到现在时局动荡,危险丛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种不祥烦躁不安的情绪,在屋里弥漫。
县城只有区区三十里,而且桑杰熟门熟路,早该回来。可是桑杰早晨出去到县城买盐去都整整一天了,早该到家。但是现在,却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一个大活人,似乎蒸发了,不见踪影。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能不引起家人的深切忧虑。深深的忧虑,痛得家里人都透不过气来。
桑杰已经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而且长得虎背熊腰,很敦实。是个壮小伙子。而且像庄稼一样,迅速长起来,都快够刘龙高了。按照本地的习惯,这样的小伙子在舅舅眼里还小,其实按照本地的习俗,都可以说媳妇了。这样的小伙子不可能迷路,唯一的解释就是出事了。
这年头很不安全,说出事就出事,桑杰很少离家,出事的几率就更高了,大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桑杰去县城,完全是因为负气而去的。他已经是个大小子了,都可以说媳妇的人了。桑杰都感到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能干大人的事情了。
可是舅舅舅妈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不把他当大人看,桑杰很是不服。
尤其是舅舅在他面前一味地夸刘龙,桑杰的心里就更不平衡了。舅舅完全没考虑桑杰的感受。要知道,桑杰已经长大。殊不知,桑杰的自尊心向他的身体一样,迅速发胀。于是,桑杰就离家去了。他要证明给人们看看,桑杰是不是父母的骄傲,他是不是已经长大。照阿茹娜看来,桑杰有些感情用事了。
他完全没考虑到外面的世界多么凶险,完全没考虑到自己能不能保护自己。
桑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事情他办的太仓促了。
桑杰可能是出事了。尽管他认为他已经长大,他认为他可以被父母看成大人。但是,世道是凶险的,谁都有可能被湮没。
屋里谁也不说话,谁都不表明心迹,因为谁都知道。怕自己乱说话,更加引起别人的疑虑。实际上,人人心里在呼唤,桑杰,你在哪里?怎么不回家呢?大家都为你担心死了。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看着舅舅。因为舅舅是全家的主心骨。他能决定所有的事情。
舅舅可能有什么决定,有什么办法。
舅妈实在忍不住了,她放下手里的扫帚,揉了下眼睛,扭头问舅舅,“他爸,桑杰不会出事吧?”
舅妈作为一个妈妈焦急的心是可以理解的。妈妈的心是最软的,对自己的孩子是最疼爱的。
舅舅放下烟袋锅,顿了顿,“也没准,现在局势多乱啊,不小心就会出事情。这小子,没准出事了。”只有舅舅敢这样说。舅舅的话,更加重了大家心里的疑虑。
舅舅也担心自己的儿子,但他是个男人,心里的事只能实话实说。
舅妈揉了下眼睛,悄悄地走了出去。她八成是出去痛快地哭去了。妈妈是最疼儿子的,她只能以女人的方式行事。况且,桑杰是家里的独苗,而且这样乖巧懂事,那样善解人意,深得大家的喜爱。他到现在还不回来,这太揪人心了。
阿茹娜焦急地看看刘龙,心里想,“舅舅说的是真的吗?桑杰要是出事了,舅舅舅妈怎么办?他们就这一个儿子,桑杰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他们替桑杰着急,也替舅舅舅妈着急。
阿茹娜是在征求刘龙的意见,在阿茹娜看来,刘龙说话更有说服力。
但是刘龙没说话,嘴紧闭着,眼睛望着院子,仿佛他在巴望着院子里。其实,刘龙想的是,“桑杰要是出事了,得赶紧去找啊,不能耽误时间。找的越早找回来的希望越大。”
大家都知道,桑杰一般不这样迟到,他是很懂事的人,也是个很律己的人,做什么都不随便的,做什么都有分寸。这样不回家的情况,从小到大,几乎没有。
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不回来,出事的可能性很大。
阿茹娜记得有一回,桑杰去打柴禾,因为马车另有所用,需要桑杰把柴禾背回来。当阿茹娜得信儿去迎桑杰的时候,看见桑杰背着柴禾,啷啷跄跄一步步往家走。阿茹娜要他把柴禾放下来,阿茹娜说要替他分担一些。可是,桑杰执意不肯,他要自己把柴禾背到家。桑杰就是这样执拗得可爱。阿茹娜到现在都记得他的笑容。他都挥汗如雨,啷啷跄跄了,还故意冲阿茹娜笑。
桑杰是个这么很要强的孩子。大家都心情沉重,一想起桑杰,都心里深深的担忧。
“也许上别的地方玩去了?”
重又进屋的舅妈,心情沉重地自言自语。但是,大家心里都否定了舅妈的猜测。这是个不可能的美好的假设,但是桑杰简直是不可能。这个孩子是个很诚恳的人。对此,大家很有信心。
“你说的不对,桑杰去哪里都告我们一声的,一定是半道出什么事了,耽搁了。”这话只有舅舅敢说。因为谁都忌讳”桑杰出事“这样的言语。这句话是大家现在最忌讳的。因为大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出现。大家都不愿往不好的方向猜测。
舅舅的话,给大家忧虑的心情加了码。
阿如娜看见舅妈做事儿心不在焉,明显比原来变笨拙了,脑子也没有以前灵光,驼着背,明显地老了。仅仅一天的时间,舅妈就显出老态。为桑杰而担心,竟然使舅妈心力交瘁。
实际上,舅舅也那样。
桑杰长大后,就把家里挑水的活儿包了下来。有一次家里的水用完了。因为桑杰不在家,舅妈就自己去挑水。桑杰办完事回到家里,看见满满一水缸水,“谁挑的水?”当他得知是舅妈挑的水后,就冲舅妈喊:“谁让你挑的?那是你干的活儿吗?出事了怎么办?”
舅舅满有把握地说。在家里,舅舅的权威是谁都不可以挑战的,他说的肯定是千真万确,或者板上钉钉。
舅舅也明显地老了,烟都灭了,还在照样子吸着。无神的眼睛,机械地望着院子里。而且自己还不停地叹气。
桑杰的不按时回家来,竟然打乱了他们正常的生活秩序。
桑杰,是压在大家心头的一块石头。
阿茹娜跟刘龙谁也没说话,其实他们有话说,为了不引起舅舅他们担心,他们宁愿不说。其实,他们跟舅舅想的有点相似,桑杰可能是出事了。大家都不想妄自猜测,因为这样太残忍。只有刘龙,他在心里猜想,桑杰八成是让保安队抓走了,也有可能被保安队打死了。那样的话,舅舅他们的希望就泡汤了。
他们不愿意心里想桑杰不在世上的想法,因为那样,对舅舅舅妈太残忍,对桑杰太残忍。
大家就这样默默地等着,内心充满了希望,希望桑杰顺利安全地走进屋来。
时间在慢慢过去。夜色更为加深,院子里已经看不见人了。大家只能听动静。桑杰却依然毫无信息。
希望渐渐变渺茫。失望的心理渐渐占据大家的心里。
大家的心更加沉重。
已经到了休息时间。大家还是坐着空等。舅舅收起烟袋锅,“你们俩回去歇息吧,明天还放牛呢。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等桑杰回来,我们告诉你们。”
阿茹娜和刘龙要回家休息了,阿茹娜安慰舅舅舅妈,“没事的舅舅舅妈,桑杰那么懂事,会回来的。有刘龙我们在,你们就放心吧。”然后,阿茹娜和刘龙回到自己的小家。
实际上,阿茹娜特别替舅舅舅妈担心,这么大岁数,就桑杰一个儿子,指望他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呢。桑杰要是有什么事儿,无异于天塌地陷,天降大祸了,舅舅舅妈怎么受得了?
但是,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必须另想办法。必须想办法把失去踪影的桑杰找回来。阿茹娜跟刘龙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们铺好被褥,并不急于躺下。而是都坐在铺位上,继续商讨桑杰失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