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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结局(二)

地府军与军团将士厮杀不停,两边各有所长,互相压制。

放眼整个站场,延绵不尽全是此起彼伏的叫声,拼戈声,熊熊烈火将斩断的旌旗烧成黑色,士兵身上的盔甲全是烟灰与血垢。

蓝旗军失去统领,由左丞统管,又由左护法分领,与地府军正面相抗。

于大后方善后的预备军迟迟没有支援,而失去玖笙的蓝旗军战斗力又直线下降,再加后穴失控,莫名增多伤亡,战斗愈发吃力。

吾愿转眸看一眼同样在身侧砍伐的心喜,大吼几句,支配她去后方查探情况,弄清楚汉血数量急速下降的原因。

望着从尸堆上爬出的地府军没有尽头,心喜似有犹豫,但吾愿三番两次催促,心喜才腾空飞起,朝大后方飞出。

她顺着鏖战的军队一路往后,就见在队伍末端,有一支脖子上系着白丝带的队列,与蓝旗军末端互相对峙!

心喜不敢置信的飞过去,很快便认出,那些带着白丝带的士兵,竟是蓝旗的预备军!

心喜怒不可遏朝领头的陆霖大喝:“你们这些白眼狼,是要叛变吗?!”

系着白丝带的预备军欲哭无泪,望向心喜的眼光似是求助,又暗含胆惧与悲戚,一副想要辩解却不敢说话的样子。

陆霖意气风发,手中各种传统道术,歼灭眼前阻挡的敌军,他忙乱中抬头,笑道:“还看不出来吗?小瞎子!”

“你!”心喜环顾一圈后,终将目光落在斗得最起劲的陆霖身上,却听见他说出那样一句话,气得直想跺脚,心说,既然他们已经叛变,那就无需手软了!

浮在空中的少女朝预备军阵地接连甩出法力汇成的光球,爆破阵阵,炸得尘土飞扬!她扔炸弹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朝那边扔过去,陆霖见她动手,跟着念决起法,一个铜钟随即祭出,又迅速放大,将心喜手中的光球全部吸纳进去,然后压缩成一颗,反向吐出,朝蓝旗军队尾炮轰!

巨大的冲击将地上炸出无边圆坑,周围所有士兵,无一幸免!心喜及时抵御,但也被气浪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她捂着胸口,惊恐质问:“那是什么东西?你究竟是谁!”

“吾乃蓬台山内门大弟子,凌!路!”少年意气风发的站在铜钟下,抬起眼睛,不复以往不着调的样子,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声,很有族中尊长的气势。

“我只听说过蓬莱岛,蓬台山又是什么鬼地方?!”心喜怒喷。

陆霖被问得眨巴一下眼睛,一身严肃气质立刻消散无形,他挠头不耐道:“就是花果山对面那个岛啊!哎……你们这些凡人,就知道蓬莱岛、花果山这样烂大街的地方,却不晓修仙圣地蓬台山,也怪我们那的老祖宗没见识,忘了找吴师傅也给咱打点广告……”

“……”心喜默默凌乱。

“抱歉,小瞎子,永、别、了!”陆霖说完,忽而又正经起来,语声渐沉,他手中控制铜钟继续长大,钟口一顿狂吸,骤风急来,将心喜与队伍后方大片死士吸入钟内,顿时哀鸿遍野!少年手中怡然一捏,铜钟内部便跟着砰砰炸响,连续轰鸣多时,才归复于平静,接着,钟口散开粉尘无数,千百将士寿命已了。

陆霖满意的笑笑,往后看一眼瑟缩脖子带着白丝带的人类预备军,笑道:“哎呀,离那么远干嘛?你们这些菜鸡,站那么远,小心被波及炸死了,要是成了鬼,招安可就没你们的份了!老子进军团救人杀鬼,你们如果成了军团的鬼,到时候,哭鼻子也没用哦!”

“是是是!我们知道了!呜呜!”带着白丝带的预备军挂着泪珠子,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郁闷,只能匆匆跟上,紧贴着躲在陆霖背后。

风浪中,这样一支奇特的军队,盘绕在大后方,一路延绵穿梭在军团后线,所到之处,无任何厉鬼可以逃脱苟活。

……

……

两军对战三天三夜,伤亡惨重,辛言神力重回以后,带小蛟龙与秦逸披荆斩棘,碾压目光所及之处的大小将士。

在战火外围,又有陆霖迷糊助阵,一点点蚕食军团后援,收服人类预备军。

而动乱中心,龙洵浑身浴血,不相上下的一对敌手对战数日,龙洵终于成功拿下微翎的头颅,跟着,自己也体力不支昏倒过去。

微翎元神渐散,木槿树纷纷摇曳,跟着化为粉尘,随风远去:“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至少,我还能……死在你身边……很好……很好……”

对战中,微翎放了水,因为她看到大势已去,也看到秦辰的身影,再次傲然挺立。她愿成为他前行路上,脚下的一粒尘,哪怕,只是垫起一点微不足道的高度。

此时,战事已近趋于尾声,军团中法力较高的成员几乎死光,剩下一些逐渐绝望的都尉、教头和汉血。

阎君举兵大肆斩杀残留的死士,势必要将军团余孽一个不留!

“你泛滥的同情心,真让人觉得恶心!”

王珺胥的冷嘲还在耳边,秦辰提着王珺胥的头颅,平举在眼前,淡淡地说:“我曾经也这样嘲笑过小猫儿,说同情这种事情,强者才配拥有。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强者无法定义,如何坚不可摧的人,都会有崩溃的时候。我同情你,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有怎样的人品,而是因为我懂,失去光明的感觉。”

“……”王珺胥哑然,喉口微涩。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记起前世如何,不想吃你的醋,只愿记恨你夺我之妻,那样,我就不会同情你,干干脆脆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

“但看到……你们曾经幸福过的模样,我开始害怕,动摇,也终于体会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堕落成魔,从此,只能在黑暗中苟活……”

“……”

“王珺胥,我是真的讨厌你,但也……讨厌我自己。”

“……”

“我内心的黑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哼!矫情!”王珺胥睨着他,轻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去死吧!”

“你没听懂我的话吧?”秦辰轻笑一声,歪了歪头,眸光渐渐凛冽,“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任何人都可能发生的悲剧,才动了那么一丝恻隐之心,但是,你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我同情你,但治不好你,即便怜悯,也要杀!”

“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让我体谅你?还是配合你?”王珺胥讥讽。

“不,我只是需要……”秦辰顿了顿,“找个人倾诉。”

“……”

“不会说话的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什么?”王珺胥冷哼。

“王珺胥,去死吧!”

秦辰右手一甩,掌心之外,立即化为一柄风刀,他举起胳膊,目光死死扣住面前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手臂攒力,便要将之切削成片!

王珺胥唇角邪肆一勾,碎裂的尸块已经修复完毕,见秦辰动了杀机,飞速冲来与脑袋连接,紧接着发出一掌拍在秦辰胸前,秦辰亦出手,以风刀将王珺胥半个脑袋削下!

纵然王珺胥法力深厚,但连续这样重伤,对他而言也相当致命,他快速将那半颗脑袋连回去,喷出一口鲜血,又是头疼欲裂,刚连上的脑袋遥遥欲坠,必须一直耗损法力固定,否则就会裂开。

王珺胥扶住自己的头,被切开的伤口还在疼痛,他抬起眼皮狠瞪秦辰,怒嚎:“你做了什么?!”

秦辰接了一掌,胸口剧痛,他捂着伤势,浅浅一笑:“早跟你说过了,我的自创道,可以克制你的法术。”

“不可能!”王珺胥闷吼。

“为了避开五禁咒顺利修炼,我尝试过上万种方式,修改和进化我的自创道。最后找出一种,可以将法力提纯压缩再转化,从而与你落下的法咒相互隔离。我用这种方式将法力维持在一片很小的区域,悄悄修炼,顺利避开五禁咒的感知和束缚。当然了,若用这种提纯过的力量切开你的脑袋,让我的法力粘在你的伤口上,你再想用自身法力恢复,可就不容易了。”

秦辰伸出左手,掌心汇聚出一股烈焰火球,越来越大。他左手拢火,右手聚风,左右两边轻飘飘看了一眼:“嗯……先切成块,再烧干净,应该能死吧?”

“呵呵呵……”王珺胥低沉阴笑,狼狈的影子低垂着头,帛缎般的长发盖住他的眼睛,他笑得身躯微颤,继而笑声大作,犹如暴走仰头长啸一声,立即周身法力大作,疯狂的乱风绕着周身圈圈盘绕,秦辰收拢双臂遮面,搅动的狂风却似利刀,割破他阻挡在前的手臂,又将人狠狠掀翻出去!

王珺胥眼见劣势,便以燃烧元神为代价,使自己法力瞬间翻倍!

他柔软的长发一路达到后膝,王珺胥身侧狂风渐散,那一头青丝缓缓垂下,姿态雍容,朝前迈进。秦辰发觉不对,转身腾空准备闪躲,却不料对方速度竟也跟着加快,先他一步将人拦下,王珺胥的手臂像一根橡胶软棍无限伸长,急速抓住秦辰的脖子,又捏在手心里,死死收紧。

秦辰被他正面扼住,这才看清,对方生出许多白发,瞬间一头青丝化雪,他大抵弄清了王珺胥法力进步的缘由,唇边扯出一点复杂轻笑,喉咙梗塞,呼吸不顺,说出的话粗重又断断续续:“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以燃烧元神为代价,即便现在胜了,他也难活几日,无异于杀鸡取卵!

王珺胥毫无波动,抽手拉回秦辰,将他狠狠掷在地上,又一脚踩住他的脸,撵了两下,似乎要将他碾磨成粉!

秦辰苍白的脸颊被踩得变形,王珺胥微微勾身,俯视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自己的法力压制的徒劳挣扎的男人,华丽的嗓音透着缕缕冰寒:“既然你已经想起过去种种,想起阿音与我在一起的幸福,为何还不知死活,横插一脚?!”

“嗯……”秦辰仿若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双手抓住王珺胥的小腿,锋利的指甲深深扣进肉里。

“你就这么喜欢穿破鞋吗?嗯?”王珺胥冷笑,枉顾秦辰在小腿上抓出的血痕,他的语调愈发渗人冰冷,愤恨的狠跺几脚,将脚下之人踩得鼻血横流,面目全非!

秦辰忍痛扬手,无数风刃朝王珺胥四面八方劈来,对方却不躲避,袍袖翻飞,当空一挥间,风刃竟被卸去力量,前行不了几米,化为淡如烟淼的游风散去!

秦辰微惊,迅速又出几击,都被王珺胥一一化解!

王珺胥笑声癫狂,他跳远了些,又是几道酷天之雷劈下!

周遭一石一木,山川河湖,严寒酷暑,或是冻骨冰川,或是热气蒸人,王珺胥都探囊取物一般操控,又以法力御之频出各种大招,对秦辰连续定点打击,将那苟延残喘的生命控在手中!

秦辰连挨各种攻击,无力支撑自己爬起来,身上热一阵冷一阵,淌出的血水染红了旁边的沟壑。他气若游丝,所出之法都被对方精准避过,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咬定决心,起势准备耗尽所有法力,燃起十里熊火,直接将二人共同焚毁!

今天,不论自己如何,王珺胥,必须死!

秦辰只是动了个念头,还在蓄势,便见远处飞来一柄利箭,直直刺向王珺胥背心!

王珺胥察觉异动,身躯像是两边融水般,即刻前变成后,后变成前,他抬手握住飞来的利箭,箭头擦过掌心带出几点鲜血,在距离他胸口不足十厘米的位置被牢牢握紧,拦下了。

远处火光漫天,地府军与军团死士奋力厮杀!

然而,喧嚣却不会延绵至此,在他们二人争斗数十里之内,毁山摧河,地貌更改,无鬼生还!

而那女人,攀山覆水,一副狼狈面容,浑身肮脏,头发散乱,气喘吁吁地半勾着腰,不知怎么渡过了盐水色河,又跑了多久,奔波了多久,才找到他们跟前。

王珺胥发觉手心隐隐疼痛,恍然回神,将握住的利箭掷到地上,抬手一看,掌心的血已经变成黑色,貌似……是可以弑鬼的剧毒?!

王珺胥的眉心蹙了蹙,微露不悦:“阿音,等急了吧?那就乖乖看着,等我解决了这只臭蟑螂,把皮扒下来给你做玩偶!”

管宛暗暗咬唇,面色严肃,胸口剧烈起起伏伏,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脱离!

她匆匆赶来,就见王珺胥将秦辰玩弄于鼓掌之中,慌得顾不得多想,赶紧将箭头沾了毒汁,装在箭弩上,遥遥的朝王珺胥射过去!

但是,距离还是太远了,利箭还未射中,就被王珺胥察觉。

秦辰趴在地上,很快注意到管宛的出现,他的瞳孔顿时缩成针尖麦芒,怒不可遏吼道:“傻瓜!听我的话会死吗?!”

他现在……

他现在……

“嗯,会死……”管宛冷淡的擦掉脸上的两颗泪珠,萧索身影站在风里,身上的薄裙像是挂不住了,在风中烈烈翻飞,似旌旗展开,柔软如波。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怎么爱你,失去你,也没什么要紧?”管宛终于将这个疑问道了出来。

“……”秦辰被问得哑口无言,惶惶惊住!

“可是你错了,我在乎啊,很在乎!如果让我躲在你的羽翼之下,什么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维持一种虚假的安全,那么,我会自责死,会的……”

“……”

管宛忘记连日奔波的劳累,将身体站得笔直,目光坚定无比,洪亮的嗓音徘徊峡谷,久久不绝:“你保护我,是你的事!但,带你回家,是我的使命!”

秦辰梗塞地看着那边的女人,忽然,有种心头慌乱的感觉。

不是觉得生气,而是……

有点帅。

王珺胥冷漠抚掌,继而抬起头,盯向管宛,他面色冰冷,暗黑的目光像是能滴出墨来,每一滴,都是愤怒与怨恨的浓缩:“阿音,你长志气了!这是要帮他对付我么?”

“我是管宛!你的阿音,早就死了!”管宛又取出一支箭,熟稔地装在弩上,抬起对准王珺胥,果真看见王珺胥裹携着黑云,一俯身,立刻过来抓她!

管宛用力一跺脚,另外三支藏好的毒箭从地下穿过,蓦然出现在王珺胥后方,在他扼住管宛的同时,刺穿背心!

剧毒染血,吞灵噬魂,王珺胥当即喷出一口血来,他的动作立即僵硬许多,薄唇含血,口吐毒红,他怒笑着凝住管宛,忿忿不已,油生出将她杀死的念头!

管宛细细的脖子在男人的手下几乎要折断,她脸上憋得通红,虚虚看向王珺胥,毫无惧色,讥笑:“即便活着,也不会……跟你……”

“那就死好了!”王珺胥眸底怒火喧嚣,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失望与悲凉,手心一点点收拢,女人痛苦的失去抵抗的能力,她的脖子那么柔软,仿佛再施加一点力道,立刻就会捏得粉碎!

“住手!”秦辰见此,焦声失控。

他浑身痛疼欲碎,骨骼不支,却不知哪来的力量,豁然震碎压在身上的乱丘,颤颤巍巍支撑自己站起来,双目通红。

看见管宛落入王珺胥手中,秦辰最后一丝怜悯也被浇灭干净,他拼尽全力调动身上剩余的法力,将其都汇聚到两只手上,大吼一声急冲而去,等到回神,已经双手如刀,刺入对方骨骼,又狠厉一扒,将王珺胥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管宛脱力摔到地上,立刻大口空气涌入,她呛咳几声,眼前猩红飞溅,落了几滴映在她的脸颊,王珺胥碎成两片倒在血泊之中,双目死死凝着管宛二人,唯有狠色与恼怒,烂肉慢慢聚集,试图恢复成原样。

可是,刚才一连串大招让他法力损耗太多,而且身体碎裂数次,虚弱无比,再加上又染上了剧毒,那些汇集到一起的烂肉东拼西凑,好半天也没凑出完整的形状。

“小猫儿!”秦辰疾呼一声,匆匆落在管宛面前,眉心浅浅拧着,一言难尽的打量着她。

管宛看见秦辰脸上的担忧,随即扯出一个笑脸,刚想说话,却见地上王珺胥的脊梁骨突地窜出,化为一柄利剑,朝秦辰后脑刺去!

几乎是本能反应,管宛注意到抬起的骨刀,旋即从斜面猛扑上去,抓住已经泛黑的骨头,惊慌的拦住那道迅猛的攻势!

为了控制对方冲刺的势头,管宛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将骨刀抱在怀里,她的手抓得很紧,碎骨扎进女人的掌心,很快有血溢出,顺着白骨慢慢浇灌。

秦辰双瞳扩散,只觉身边残影飘过,扑到他的身后,男人的心里狠狠坠了一下,油生不妙的预感,待到紧随之回头,就见王珺胥的骨头似蛇一般捆住管宛,越勒越紧,完全扎进女人的皮肉!

地上的残躯露出满意的神色,低低痴笑:“阿音,我带你,一起走。”

见血封喉的剧毒,虽不伤人躯,却快速吞噬魂灵,毒血从伤口传到四肢百骸,管宛全身麻痹,颤颤抬起眼睛,就见秦辰目染猩红,以风刀切断她身上附着的白骨,刀刃乱挥,失控的朝王珺胥连出数个大招,将王珺胥的残躯切成碎片,又烧得焦黑!

秦辰哽咽着扑过来,将她小心搂进怀里,垂目看向她,眼里全是痛色。

管宛脸色已经泛青,她想扯出一点笑来,或为此前的误会解释几句,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小猫儿,你看着我,不要睡!不要睡!”

带着哭音的咆哮散在耳里,她却再也撑不开眼皮,就像被风雪从脚尖到头顶,全部冻结凝固……

好困。

不远处,王珺胥法力用尽,元神焚伤,身体大部分碎裂成渣,又被烈火煅烧,只有两只眼睛尚且能算作完好,他用最后一口气,带走了他要的东西,畅快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

等待流逝的生命,突然袭来刺疼的感觉!

自责,悔恨,苦痛……

各种负面情绪,全都来了!

王珺胥不敢置信的猛张开眼睛,看向将死的女人,她躺在别人的怀抱里,像一捧沙,随时可能漏尽。

他意识到什么,脸上蓦然现出惊恐,畏惧,忏悔,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如回光返照一般,终于有了心口紧缩的感觉,可那连绵不绝,如海浪侵袭的痛感,却滞闷得让他生不如死!

“阿音……”王珺胥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喑哑的嗓音从喉口中挤出,挣扎向女人的方向低低的嘶喊,“阿音,对不起……”

“阿音,对不起……”

“阿音,对不起……”

无数次念过这样的名字,此刻王珺胥才明白,他最想说的,不是前面的两个字,而是后面的对不起。

一直不知,如何启齿。

他有他的骄傲,从不放任自己向任何人认错,可他早已经忘了,他追逐的东西,不是控制她,不是要她陪自己痛苦,而是一句未能说出口的对不起。

因为一个错,他付出沉重的代价,后悔一生,却无法重来。

曾经,每到夜深人静,他总会想,如果他再细心一点,如果他提前试探一下她的意思,如果他再多尊重她一点,没有急于求成,没有过于自负,没有误信他人,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不会这么孤独,不会这么冷,不会……

但他就是错了,他为此失去了光明,走上一条永远无法回头的路。

“阿音……对不起……对不起……”

王珺胥修为散尽,满目凄悲,沧桑白发染满毒血,他眼角尚未焚毁的皮肤迅速枯槁,变成百岁老翁的皮包骨,嗓音嘶哑到几乎发不出声,却还在一声声念着。

……

两千年前,王珺胥听说人间出了一个半阴体,很是好奇,他从没见过,就想开开眼界,让部下将人带回来。

那时的他身体很好,从未动过用半阴体聚魂的念头,只是单纯的好奇,所谓半阴体,与正常人类有何不同?是有三头,还是六臂?是会喷火,还是吐水?

军团小队奉命赶往人间,在义庄救下了鬼音,将她带回来,送到王珺胥面前,他第一眼看见那个胆怯的女孩,有点失望,叼着一根筷子,掩不住抱怨:“邻家妹妹,毫无特色。”

所谓半阴体,不过如此,与他心中所想出入太大,平淡无奇,他没兴趣。

此后多日未见。

王珺胥没安排她的去处,手下人不敢随便处置,暂且将她安置在天宫,等候君令。

直到花园中再次偶遇,女孩洗去一身泥浆,莹白的肌肤,妖媚的眼珠,还有那一头艳丽的红发,在太阳的光下,几乎能发出光来。

她手上套着一只竹篮,正在帮新结交的朋友采撷鲜花装点宫殿。

王珺胥被她的头发吸引,撩起一绺在手中把玩:“原来你并非一无是处,还有漂亮的头发。”

“谢……谢谢。”女孩受宠若惊。

“嗯?”王珺胥愣了愣,转而笑道,“谢什么?”

“谢谢您的……夸奖……”

“我夸你了?”王珺胥稀奇。

“呃……不是?”女孩讶然抬头,脸色窘迫得通红。

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回答,转而一笑:“你说是,就是。”

女孩心中漾开柔和,怔怔看着眼前的君王,她从未遇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位高权重,气质威严,却如此“温柔”,他千里迢迢派人将她从义庄救出,还给她吃的,住的地方,女孩的心里慢慢生出仰慕,扬起头,开心的露出一个笑脸,完美又温暖的笑容,仿佛穿透冻结的冰川,直直的,暖洋洋的照进心海深处。

如此明媚的笑容,比那一头红发,还要耀眼!

王珺胥看得呆了,他招招手,让她过来,女孩不敢违背,走过去,他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说:“你怕我么?”

女孩埋头不语。

王珺胥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试探一般,轻轻吻上去,她吓呆了,僵住一动不动,他却笑道:“好甜。”

此后,他似是上了瘾,又似是留念那一点甜味,时常招她过来,细细的吻她,吞食她独有的香甜,女孩不敢违抗,也不敢迎合,只是听话的服从他给出的命令。

没多久,王珺胥已经完全黏上她,他笑着在她脸颊上轻啄一口,捉弄似的说:“你真可爱,我要娶你。”

女孩大惊失色,他却笑得前仰后合,很是开心:“笨蛋,吓到了?”

女孩摇摇头,羞赧的垂下眼睛,脸上满是酡红。

王珺胥轻轻捧起她的脸,笑吟吟道:“我会娶你为后,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不会饿肚子,不会居无定所,我会陪你吃饭,陪你说话,陪你笑,陪你玩,陪你生儿育女,陪你建造一个家,小乖乖,你愿意嫁给我吗?”

或许,是试探。

或许,只是单纯想多看一点她脸红的样子。

女孩看着男人绝美的面容,还有踏实的承诺,怀揣对未来的憧憬,认真的点了点头,她主动又生涩的搂住他的脖子,抱紧,像要守住她最珍贵的宝贝,不让他溜走。

王珺胥微惊,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主动和依偎,男人全身绷紧,心脏砰砰跳得越来越快,感觉老树开花,恋爱了。

只是挑—逗,她却当真。

这么天真的丫头,好可爱!

女孩刚来之时,没有名字,因她善舞,且舞步成曲,被王珺胥取名为鬼音。

她吃不习惯军团的东西,日渐消瘦,王珺胥便抓来人间大厨无数,每一顿都是新花样,新菜式,但即便如此,还是偶尔带她去人间吃饭,顺便游玩一场。

每次出行,鬼音总是很开心,因为王珺胥很忙,没那么多时间陪她。

鬼音在田野间跳动,捉萤火虫给他看,谨慎的问他:“漂不漂亮?”

王珺胥的眼神却只落在她的脸上,定定的看着,一眼万年,柔情似水。他微笑颔首,轻轻吹个口哨,十里之内的萤火虫结伴飞来,顿时犹如置身星河,漫天萤光。

鬼音兴奋的仰头观赏萤火虫,在萤火构成的星海里跳舞,曼妙舞姿在月下露出一点剪影,旋转,袅娜,美得像个乐不思蜀的仙子。

从那之后,王珺胥开始放权,以前,他总是大事小事一把管,没设置那么多职位,很忙,脑子里要装无数的事。

可他渐渐不满足这样的生活,他感受到了心跳的气息,只希望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整日陪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跳舞。

他迅速建立许多官职,能下放的权利全部下放,但由于建立仓促,体制不全,部分高层结党营私,反过来抑制王珺胥。

无视左右丞的阻拦,王珺胥为鬼音建造音城,赐她长老之位,他动用国库所有储备,将她所在的城池打造成六城之首,只为让那羞赧的女孩多一点底气,勇敢的抬起头。

那段时间,除了军团部下悠悠众口,其他五城居民也多有不满,王珺胥成了众矢之的,而鬼音,便是那祸水。

成为长老以后的鬼音,确实开朗很多,她开始热心帮助他人,与部下研究如何让庄稼长得更好,让居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只会等在后花园,守候王珺胥送糖的傻孩子。

“小乖乖,你真可爱。”

“小乖乖,天这么黑,你不怕么?”

“小乖乖,我怕黑,快抱住我!”

“小乖乖,你把我的心偷走了,什么时候把你的送给我?”

“小乖乖,都怪你,我越来越喜欢偷懒了……”

“小乖乖,我们再做一次吧。”

“小乖乖,我们永远在一起,做彼此的唯一,好不好?”

“小乖乖,我把一切都给你,你听话,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

……

王珺胥用那副魅惑的嗓音,在她耳边说了无数的情话。

他爱她爱到骨子里,甚至于沉迷,此事曾在不死城里,成为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鬼音出现之前,王珺胥表面礼貌风雅,内里冷漠绝情,是野心膨胀的君王,对女人不过逢场作戏,又泾渭分明。他向无数女人微笑,却从未抛出真心,第一次,他愿意将心掏出来,给这个笑容干净的女孩。

王珺胥得知半阴体可以和鬼魅有孩子,大胆决定娶她,完成他一开始说过的话,玩笑也好,承诺也罢,如今,他只想给她一个臂膀,成为她的家。他愿倾注余生万万年,为她遮风挡雨,独守一个她,只求一点光明,求她的笑容,点亮自己的眼睛。

可他只顾与她缠—绵,却不知朝堂势力已经猛于恶虎。

臣民见王珺胥痴迷女色,野心全没了,整天和女人卿卿我我,都堵了口气,如今,王珺胥宣布要娶鬼音,全军团上下都反对,借口说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做长老已经非常忍让,做王后,绝对不行!

王珺胥太想给她一个名分,也太想永远拥有她,为了那样的目的,他逐个去讨好被自己养出来的猛虎,斗智斗勇,疲惫操劳。

最终,鬼医的一句话,让他生出了邪念!

当时那名鬼医深得王珺胥信赖,算是他说得上话的朋友,无意间,对方听说王珺胥想要孩子,露出难色,隐晦询问王珺胥每月的房—事次数,王珺胥不好意思说实情,摸摸鼻子,折了一半说,鬼医听后,却越发消沉,告诉他,如此频繁,一年之内还未孕育,两人之间,必有一人出了问题。

王珺胥等了一年,质疑,恐惧,悲凉,无数情感冲走他的耐心,他活了三千年,死后一心打造厉鬼军团,几乎不沾女色,根本不知道,自己罪恶深重,不配拥有子嗣……

他将问题归结于自己,归结于军团。

看着怀里女人无忧无虑的笑容,他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告诉她,若是她不能诞下麟儿,他没能力说服那些臣民,娶她为后,没能力兑现自己说过的话。

更不愿……承认自己无能,做不到……

一朝恶欲,催人偏绝,他打开潘多拉之盒,放出心中的恶鬼,将珍视的女人,送上别人的床。本以为事后杀死副将,就神不知鬼不觉,他会把那孩子当亲生的看待,会更加宠爱她的女人。

但,鬼音发现了。

哀莫大于心死,鬼音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坐了一夜,甚至没有流泪,没有质问,她知道,她爱错了人,信错了人,应该壮士断腕了。

趁着她,还有勇气说不。

她要走,离开他,永远也不回来。

带着这样的笃念,她默默忍耐,竖起心里的刺,再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哄骗。

纵使他对她如何好,如何倾其所有……

她都不在乎了。

也未告知王珺胥,她与副将之间的清白。

重阳佳节,满庭金菊。

鬼音作为准王后,坐在王珺胥身侧,下面群臣面色阴郁,听得风声说,准王后已有身孕,今夜,君上便要宣布挑选良辰吉日,迎娶王后,六城同庆。

鬼音被面带杀气的众臣及压抑氛围吓得浑身绷紧,却在努力的坚持,挺直自己脊背,那副模样,太惹人心怜,王珺胥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爱妻,今日过后,我让你名正言顺,可好?”

鬼音抿唇不答,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王珺胥满足的笑起来,喜悦盖过理智,他竟没有注意,女人神色之中暗藏的闪躲。

那夜之后,不死城灯火三个月未歇,彻夜通明。

表面的夜夜笙歌,却盖不住欢歌笑语后的暗流奔腾。

三个月后,在王珺胥苦恼的挑选督管提交的两份计划,不知是按中原礼仪,还是西域礼仪置办婚礼时,想去问问那个新娘的意见,却发现,她消失了。

密不透风的天宫,一名普通的人类,无人相助,如何出得去?!

是左丞?右丞?还是谁?

王珺胥品尝到了惊恐的感觉,即便地府军攻城而来,或是臣民反向压制,他都没有怕过,但那一刻,他怕了,悔了。

他将不死城的领土一寸寸找遍,最后,发现了火山旁遗落的金铃铛,红线已断,徒留哀凉。

他跃入火山,滚烫的岩浆翻腾鼓泡,他在岩浆里扑腾着,游找着,却捞不出任何尸骨,什么都没了,没有余魂,没有痕迹,什么都没有……

胸口闷得快要爆裂,王珺胥不知所措的漂浮在橘红的岩浆里,呆滞的由着手指从浆水中捞出,看着那些铁水般的红从指缝里流走,捞起,流走,抓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脸上的眼泪,刚出眼眶,就被滚烫的热浪蒸干……

王珺胥失魂落魄的翻遍世间每一片土地,像个傻子一样,毁灭火山,改变地貌,孕出再生子,变成了怪物。

地府带兵而来,众军起义,按兵不发,六城居民伤亡惨重,王珺胥丧失斗志,跪在大军阵前,用龙斩自罚九十六刀,生生将手中的屠龙宝刀砍断才罢休!

他说:“让你们失望了,我是个昏君。”

“可我乐于做一个昏君,这是我赔给你们的,这位置,你们谁想要,就拿走吧。”

“我没有别的要求,谁出来告诉我,何人送走了阿音,她现在在哪,我把王位给他。你们谁出来,告诉我?”

众军缄默,因为人人有份。

王珺胥冷笑一声,逐渐了然,不久,重伤昏死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地府军已经败退,他还是那个君王,但,只是被幽静在天宫,美其名曰,体弱,需要静养。

王珺胥被关了很久,久到数不出年月,他躺在冰冷的黑屋子里,潮湿的被褥,见不到日光,见不到人。

心脏日益疼痛,到了最后,独自躺在床—上,身体愈发冰冷,他从一开始的日夜思念,到后来冷漠麻木,直到“分娩”出一个婴儿,已然性情大变,绝情绝爱。

当然,也变成了军团上下,希望看到的样子。

……

……

王珺胥在回忆与现实的痛苦中,死去了。焚枯的身躯化作粉尘,消散殆尽,可秦辰已经没心思去理会。

他抱着怀里的女人,眼泪滑落,滴在女人发青的唇边和颈边,男人手指勾动,将管宛体内鬼笔调出,果断注入自己的法力,试图用他的力量,去帮她清除体内的毒。

可他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没有用,只能毫无节制的往里面输送。

她不能死!

不能!

秦辰压住哭音,凝着女人变了色的脸,想愤怒的骂她,将她骂醒,可终究还是吼不出来,只能悲伤地喃喃说着,像说给她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小猫儿,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我现在就在这里,抱着你,给你三分钟,你快点起来,我不生你的气了,好不好?”

秦辰唇边的笑容温软却苦涩:“我只是在闹脾气而已,只是希望回到从前,你继续跟我撒娇、卖萌、耍泼,做我一个人的小猫儿……”

他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来,细细凝望女人的眉眼,似是要将目光化为一只手,临摹她脸上的每一个弧度,以及淡青的毒色下,她樱红的唇,黛色的眼,和略显俏皮的笑。

金色的法力蓬勃送出,鬼笔被冲撞得一阵阵晃荡,笔横在女人的身侧,像快要爆裂一般强烈震动!

远处的战火慢慢熄了,空气里全是陈腐的烟味。

有胜利的凯歌随风飘来,洗不掉秦辰眉眼之间的苦色。他用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一点,坦然一点,却抑制不住在笑容与失控之中来回切换,又落泪不止。

“小猫儿,你怎么这么笨,我要的是你,不是你的命,你把命给我干什么?送一次不够,还送两次,你这只笨猫儿,难怪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

秦辰受了很重的伤,法力损耗巨大,现在又将余下的法力注入鬼笔,助她清除毒血,自己便慢慢掏空,他的视线一点点模糊下去,可她却毫无起色。

额头的汗与泪齐齐滑落,秦辰将她搂得更紧,鼻间溢出一丝低低的抽泣,他绝望的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凄悲地闷吼:“管宛,我不是铁打的,也会没有安全感,会患得患失,你到底懂不懂?求求你了,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

“你答应过会等我,现在,我回来了,你要去哪儿?!小猫儿,你要去哪儿?!”

“……”

“你在生我的气吗?你醒过来,我让你打好不好?你知道我不会还手对不对,那你还不快点起来,要是我改变主意了怎么办?难道你要丢下我,自己躲起来哭吗?”

“眼泪……也要自己擦吗?小猫儿,那是我的工作,你不能抢……”

秦辰法力透支,送出的法力渐渐稀疏,难以维系,整个人快要昏倒过去。

渐渐地,他没有力气再说话,静静的搂着她,脑子疲惫又昏沉,满头的虚汗。他将头埋在她的怀里,时不时的,苍白的唇溢出一点呻吟:“小猫儿……”

“小猫儿……”

“小猫儿……”

“嗯……”微弱的呻吟,贴着耳畔滑过。

秦辰消耗殆尽的力气触电般被激活,他猛地抬起头,惊乱凝向怀中的女人,那惨青的脸色,逐渐恢复平常,管宛的眼睛无力的半睁半合,一脸困惑的将他看着。

秦辰的双手竟变得颤抖起来,来不及说一个字,只记得,用力将她搂进怀里,抱得死紧!

“咳咳……”管宛被抱得呼吸不通顺,难受的咳了两下,整个脑子还是蒙的,“我……死了吗?”

话刚出口,搂住她的男人浅笑一阵,张口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脸色惊变,哐的一声向后摔倒下去,没了声息!

“秦辰?!”管宛刚醒过来,又见他倒了下去,既混乱,又害怕,连忙摇着他叫了好几声,吓得心都快跳出来。

好在,秦辰并未倒下很久,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空茫茫将她看了一会儿,又支着身子坐起来,竟淡漠的盯着她,眼神明显比刚才单薄许多。

秦辰的余光穿透管宛,瞥见王珺胥消失的地方躺着一个婴儿,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光—溜溜的,没有啼哭,没有吵闹,一双眼睛无辜的打量周遭的环境。

秦辰暗暗拧眉,站起来,走过去,低头打量地上的小孩,略略看了几秒,脑中忽然如钢针刺过,猛抬起头,惊恐的看向管宛的脸!

如此相像的眉眼……

管宛注意到秦辰的眼神,心里无来由悸了一下,再转眼一看,发现地上还有个婴儿:“小孩子?”

“你的?”秦辰低声问。

“怎么可能?!”管宛立即反驳,“除你以外,我没跟别人……”

“哦。”

“什么叫哦,你不信我?”

“我信。”

“那这个孩子……”

“大约,”秦辰的目光冰冷的凝着地上天真无知的小家伙,“是王珺胥的吧?”

“啊?怎么会?!”

“他死后,遗留下来的。”秦辰冷淡地说。

“难道是再生子?!”管宛蓦然想起玖笙跟她说过的话,但转念想想又不对,王珺胥已经绝情绝爱,不可能有再生子了,那么,这个小孩……

难道是……

玖笙的?!

忽然,管宛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激动地挣扎爬起来,想去看一眼那个孩子,是不是长得与玖笙一样,可刚探出一点身,又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吓得急忙背转过去!

她想起来了,不能让那个孩子看见她,否则,又要多出一场悲剧。

管宛背对二人坐着,焦急地问:“你快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像玖笙?”

秦辰静默片刻,冷问:“长得像谁,有关系吗?”

“什么……意思?”管宛愣住。

“反正都要死。”极冷,极无情的一句话。

“你……你说什么?!”管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军团余孽,都要死。”秦辰毫无波动地说着。

“秦辰,你……”她刚吐出几个字,秦辰却冷漠的打断她:“小猫儿,你现在自身难保,还在逞英雄?”

“……?!”管宛惊怔:他在说什么?

秦辰慢步过来,走到她面前,俯身捏住她的脸:“我的小傻瓜,你为何不动脑想想,这些年,我凭什么对你与众不同?你美吗?美,但比你美的大有人在。你对我好吗?不好,你总是让我失望。”

管宛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种话,心寒下去:“你、你想说什么?”

“在如今的年代,你以为一纸婚约就能让我为你生,为你死?我天真的小猫儿,你知道你最大的价值在哪吗?不是你的心,也不是你的身体,是你背后的王珺胥!”

“不可能!你在骗我!”管宛不信。

“呵,对了,你至今还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吧?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无妨。我就是当年,被迫与你同—房,却被你害死的副将,宫阑。”秦辰语声越发低沉,说得字字凛冽。

管宛双眼瞪大,晴天霹雳!

“你一定非常困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记得?对不对?因为这一切,就是个局啊!从认识,到阴婚,再到被王珺胥拆散,然后破除法咒,带兵卷土归来,彻底剿灭厉鬼军团,都是计划好的!”

“不要说了!”管宛捂住耳朵,痛呼。

秦辰对管宛的反抗置若罔闻,慢慢说道:“为了扳倒厉鬼军团,阎君三次剿匪不成,第三次大战时,盐水色河被毁,成了一条单行道,只能不死城去地府,不能地府去不死城。

阎君失去厉鬼军团踪迹,情急之下,用法宝聚魂灯,将被处死的我元神凝聚回来,哼,真是漫长的两千年。等我睁眼以后,他们利用我的仇恨,给我安排了一项任务。

我没喝孟婆汤,一直记得你,记得你的前世,记得你跟王珺胥的情情爱爱,记得你是怎么害死的我。上天有眼,我死后没多久,你就成了游魂野鬼,还顺利逃出不死城,被抓到了地府,羁押在囚牢中永世赎罪。不过,因这场计划牵扯到你,才特许你出来投胎,阎君打点了司命星君,为你我二人写下姻缘,以此寻找王珺胥,打通不死城入口,将厉鬼军团从这个世上抹除!

王珺胥没有软肋,他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你。在你面前,他会昏庸,会懒惰,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我们利用这一点,让你落入我的怀抱,彻底激怒王珺胥,再将我的生命捆绑在你的身上,这样,王珺胥非但杀不死我,又不能放虎归山,只能将我带回不死城,从而便于我们从内部突破。

呵,可你牵累人这点倒是常年不改,本来我即将破咒,不死城里也慢慢安插不少人手,很快就能展开行动,里应外合,杀个措手不及!不料,被你突然踢出不死城,若不是现在回头去看,我还真以为你看上王珺胥,开始袒护厉鬼军团了!毕竟,他可是你深爱的老情人,当年的你陷得有多深,我还记得!”

秦辰平淡的说完,有条有理,有因有果,神色间波动寥寥,说得云淡风轻了无痕迹,却没有睚眦欲裂的报复快—感。

“胡说,你在胡说……”管宛震惊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坚持着不肯相信他的话,即便他说得再有道理,听上去像真的一样,也不愿相信。

“小猫儿,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秦辰淡淡看着她,用各种恶毒的言语,去动摇她的坚持。

“……”管宛默默咬唇,将唇上咬出鲜红的血珠,才逼迫自己清醒。

她想起相遇到相知的一幕幕,再到王珺胥出现,他的反应,他的努力。

回味,一遍遍的想,一遍遍的想。

眼眶慢慢变得温热,管宛咬紧的牙关终于松了,她走上几步,停在秦辰面前,仰头看着他淡漠的神情。

秦辰先是毫不在意的垂眸俯视她,对望许久,终是悄悄挪开了眼睛。

管宛的唇边绽开一点零星笑意:“都说真不真心,要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她双手环抱住男人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仔细凝听,果然发觉他偷偷止住了呼吸,极力控制自己保持镇定。

管宛心里更加确定。

“事到如今,发生这么多事,你觉得这些话,还能骗得过我吗?你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吧,说这些话来伤害我,是想让我对你失望,然后忘了你吗?”管宛心里酸苦,但还是维持着笑脸,轻轻地嗔责。

秦辰看向怀中女人,目光微露出一点痛色,他薄唇抿得死紧,不想再说了,真的不想再说,这丫头两世都过得如此动荡,平静的时光屈指可数,该安定了……

可他能做的……

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

秦辰喉结动了一下,铁了铁心,故意讥讽:“呵,你什么时候这么自信了?感觉真是良好,连利用都能被你说成深情。”

“告诉我吧,好不好?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了,有勇气面对任何事情,我能面对的。”

“傻丫头,你如此盲目,让我还能说什么?你现在,是在倒贴我吗?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懂吗?”

两人鸡同鸭讲,明明都听见对方说出来的话,却固执的装作没听见,枉顾内心的疼痛,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如同在博弈。

直到……

管宛意识到一个问题,究竟是何种情况,秦辰才会想让她忘记一切,重头再来?

一个跟她说“生也随我,死也随我”的人,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才会选择放手?

除非……

他快死了?!

却,不舍得带她一起走?

管宛恍然大悟!

但这样的猜测,让她的胸口狠狠滞住,揪疼!

许久,惊颤的目光缓缓仰起,迎上男人无所谓的眼神,她的心里慢慢浮现惊讶和哀痛,管宛憋住流泪,哽咽着说:“大坏蛋,找回来有什么用,还是要走了。”

“……?”秦辰皱眉,微微僵住。

“即使……从现在开始,你的生命只剩一个小时,我也……有勇气接受……有勇气的……但是,最后这点时间,这么珍贵,不要浪费在欺骗上,好不好?我不想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觉得后悔……”

“……”秦辰胸口堵塞,准备继续抹黑自己话,跟着惊停下来,久久无言。

“你不用刺激我,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会担负起做母亲的责任,照顾好相相跟守守,你放心,放心……”说到最后,管宛实在忍不住,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垂下头,由着眼泪无声的滴落。

“秦辰,我是真的爱你啊,所以,宁愿抱着美好的过去活下去,也不想失去所有色彩苟延残喘,你明白吗?不要再说那些话骗我了,好不好?”

“好不好?”管宛一声声追问。

“一天。”秦辰看得心疼,终于在挣扎中开口。满心的疲惫与遗憾,将他的胸口堵塞的透不过一点气来。

秦辰歉疚的将管宛搂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低低道:“对不起,小猫儿,我低估你了。你很坚强,很好,是我太自以为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一天是指……?”管宛心里五味混杂,难以言说,压住颤抖,问道。

“我现在法力散尽,剩下的这点残留物……支持不了多久,一天后,可能陷入沉睡,百年,千年,我不知道……但是,失去全部修为,轻则沉睡,重则……”

“我懂了!”管宛探手捂住他的唇,拦住他后面的话,她不想听,她想给自己留一点希望,那样,会比较幸福。

“小猫儿,对不起……”秦辰目光哀沉的落在她眉眼之间,自责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若就此睡去,即便再次苏醒过来,她怕是早已轮回,更名改姓,嫁给另外一个人了吧?

想到这里……

秦辰紧了紧抱住她的双臂,将头埋得更低,更低。

“没关系,没关系的……”管宛笑着擦泪,“我们……回家吧?”

战后。

虽然秦辰嘴上说军团余孽,一个不留,可还是私下找个借口,将玖笙的再生子托关系让阎王送去转生为人。

秦辰主动辞去统领大将的职务,战事已平,他无需在地府继续任职。阎君自是高兴的,随便挽留几句,被秦辰拒绝后,为表感谢,答应送那个不打紧的小婴儿去投胎,当然,阎君不知那是什么再生子,他甚至不知玖笙和王珺胥的关系,故而答应得相当干脆。

为了扳倒厉鬼军团,阎君耗费两千年,精心布置了一个局,用聚魂灯凝聚秦辰散魂,又找司命星君给他和管宛写下姻缘,在破咒之际,更是枉顾地府法规,给秦辰喂下解药,唤醒秦辰前世的记忆,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天资,以及仇恨,又适时助长一把火,助自己铲除厉鬼军团。

阎君,才是背后的下棋人。

这些,秦辰晓得。

也就更加不愿与阎君为伍,果断选择辞官。

至于陆霖,救下预备军以后,功成身退,不料发现管宛是个女人,他惊得连话也不敢说,默默回了蓬台山。而龙洵等伤患,则被分别送去治疗。

这边事情处理妥当,二人在辛言和小蛟龙的帮助下,紧急赶往英—国,去看望秦漾和秦夫人。当然,秦夫人看不见秦辰他们,只瞧见管宛一身狼狈的赶来,又惊又喜,声势浩大吃了顿晚饭,又鼓动管宛陪秦漾一起玩,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秦漾虽然排斥管宛,但这一次,竟然没有拒绝。

管宛陪着秦漾在楼上堆积木,男孩一直埋着头,不说话,直到夜色深了,他才仰起头,微微好奇似的抬起手,指向旁边围着自己的一群怪人,问管宛:“他们是谁?为什么……奶奶看不见?”

旁边,辛言正在打听小蛟龙的死因,听说是噎死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莫名瞧见小男孩拿手指着自己,吓得赶紧捂住笑声,空气跟着陷入死寂。

管宛有些颤抖的握住秦漾瘦小的肩头,激动地问:“你说……你看见什么了?”

秦漾眨巴一下眼睛,指了下管宛:“妈妈,”又指向同样讶然的秦辰,“爸爸,”再指一下秦逸,踌躇了会儿,面不改色的邪恶说,“弟弟,”再指指辛言和小蛟龙,“陌生人。”

“天哪!这小家伙能看见我们?!”小蛟龙惊呼。

“那……怎么一直不说啊,好尴尬……”辛言嘴角抽了抽。

“我才是哥哥!”秦逸闻言,脑袋上的呆毛气得翘了起来,他恼怒的飘过去,瞪着秦漾,“我是哥哥!你是弟弟!快叫哥哥!”

秦辰浅浅拧眉,弯腰将秦逸抓在手里,提到眼前,戳戳他的鼻子,严肃道:“别闹,待会儿再说。”

“不要!他想让我做小,我不依!我不依!”秦逸疯狂乱扭,“爸比是坏蛋,就会欺负我,我才是老大,谁也别想顶替我的位置!我是老大!”

“是是是。”秦辰敷衍点头。

秦漾安静的凝着秦逸与秦辰之间“亲密”的样子,眼里渐渐露出羡慕。

“守守。”管宛温柔的默默秦漾柔软的发丝,耐心地问,“你经常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

秦漾呆了几秒,点点头。

“那你告诉过别人吗?比如,奶奶?”

秦漾无辜的摇摇头,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

“呼……”管宛暗暗吁了口气,稍稍放心了些,朝秦漾递出一根小拇指,微笑,“那这件事,就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了,以后只有我们知道,好不好?”

秦漾垂下睫毛,定定望着管宛递出来的手指,许久许久,伸出手,勾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管宛笑着和秦漾定下承诺,瞧着男孩又仰头好奇的打量秦辰和秦逸,便朝身后的秦辰递出一个笑脸,戏谑道,“孩子王,过来抱抱你儿子吧?”

秦辰僵了僵,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兔崽子,果断塞进怀里,然后蹲到管宛旁边,将秦漾和管宛全部拥在双臂之间,感受他们身上的温度。

好温暖……

小蛟龙默默瞧着,咬着小手绢暗暗抹泪:“呜呜呜……好感动,女神老婆,我们也生一个吧?不,两个!不不,三个!要比他们多!气死他们!”

“啊?”辛言一惊,旋即颊上飘出两片红云,她故作镇定的咳了咳,朝凌逍峪傲慢的递出一个白眼:“谁是你老婆?滚!”

……

哄孩子们睡去,回到两人的私有空间,已是深夜。

管宛与秦辰紧紧搂住彼此,把心里的思念和不舍发泄了干净。

天微微亮。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越过薄薄的纱帘爬进屋内。

管宛知晓随时都会面临离别,胸中慢慢酸涩:“我会等你的。”

“傻瓜……”秦辰无奈地轻叹,揉揉她的脑袋。

管宛爬起来,单手按住他的胸膛,定定看着他,严肃无比,口气坚定:“我会等你的!”

秦辰被她坚定的模样惊住,愣怔几秒,仔细打量那副认真的表情,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他唇边的笑容慢慢舒展,化为温柔:“好。”

管宛见他答应,高兴的扑到他身上,刚想再说话,却见他胸口的位置变得透明,像是将原本的血肉化为五彩的光粉,在朝阳升起的瞬间,凋落,又被风吹散。

“怎……怎么会这样?”管宛惊住了,她以为只是沉睡,为什么会?!

秦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发现身体迅速变成粉末,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慌乱,他顾不得多想,赶紧坐起将呆住的女人搂进怀里,用最后的时间,去吻她!

管宛被秦辰拉到他的膝上,依偎进他的怀里,眼角默默有泪珠滑落,她反手想抱住男人的后背,却在手臂收揽的同时,清晰的看见,怀里的人变成一堆亮晶晶的彩粉,轰然炸开!

无数粉末随着空气浮浮沉沉,又缓缓消散。

“啊!”

管宛双臂搂了个空,最终,只抱住了自己。

她抬起挂着泪珠的眼睛,茫然地环顾一圈,房间里,阳光透过落地窗筛落进来,彩粉在初升的朝阳下飘散,逐渐归隐于无。

消失了。

……

……

两年后。

管宛点上火,在锅里打下三颗鸡蛋,放三块培根,又取来三个杯子,从冰箱拿出一大瓶鲜牛奶,倒了三杯牛奶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相相,守守,吃饭了!”

“我不吃!妈咪做的东西太难吃了,我要吃辛言姐姐做的!”秦逸躺在一个瑜伽球上面装死。

秦漾默默走到桌边,乖巧坐下,等着吃饭。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辛言姐姐度蜜月去了,现在只能吃我做的!”管宛怒咻咻将餐盘用力放在桌上,怒瞪着远处的秦逸,“这一次是特意从阴阳路进的货,肯定比阳间的东西好吃,你过来尝尝!”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不好吃,就是不好吃!”秦逸躺在瑜伽球上,蹭着球,一晃一晃。

“你找打是不是?!”

“妈咪,家暴的女人嫁不出去哦!”

“兔崽子,你妈不用嫁人,给我起来!”

“不要!”

秦漾看着他们吵闹不休,觑一眼桌上放着的餐盘,默默端起来,抱着穿过客厅,走到秦逸面前,定定看了两秒。

然后,将盘子放在了地上……

地上……

秦逸朝秦漾看过去,额上青筋突突跳两下:“喂狗呢?”

秦漾默了片刻,认真点了一下头:“嗯!”

“妈咪!你不要拦着我,我要打死他!你千万不要拦我!不要拦着我!哎?妈咪,你怎么还不来拦我啊?!”秦逸怒嚎,“呜呜呜,我们还是不是你亲生的?”

管宛淡定喝牛奶:“嗯,味道不错。”

秦逸抬眼看向秦漾,却见他依旧站在旁边,一脸深邃的看着自己,突然寒毛倒竖,吓得从瑜伽球上滚下来,怕怕的躲在后面:“你……你要干嘛?”

秦漾瞄一眼地上的小火车。

“不要!”秦逸扑过去抱住。

秦漾再瞄一眼地上的毛绒玩具。

“不!”秦逸扑过去搂进怀里。

秦漾再瞄一眼某限定版手办。

下一秒,就见秦逸正正经经跪坐在秦漾面前,淡定用餐,优雅微笑道:“乖弟弟,哥哥知道错了。”

秦漾认真的点点头。

管宛好整以暇的瞅一眼二人,暗暗发笑:不给他们买玩具,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这段时间以来,管宛从不会自己给他们买玩具,而地上的那些,都是秦夫人给秦漾买的,当然了,秦夫人不知秦逸的存在,自然遑论给秦逸准备玩具了。

所以,靠借玩具为生的某小只,只能默默为五斗米折腰了。

……

正当管宛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沾沾自喜,竟发觉身后有一道幽怨的目光,悠长,悠长。

肯定就是?!

来了!

管宛迅速捡起桌上的叉子,汇入法力,叉子外围裹上一层蓝光,管宛将手越过肩头,往后方丢出!

叉子破空而出,如暗器突然袭来,却被来者光凭两指夹住,委屈巴巴望着她。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管宛腾地站起,双手拍桌,冷声问。

“我的猫丢了,过来找找。”

“找猫到宠物店去!”

“没有。”

“这里更没有!”

“可那边两位小英雄告诉我,你知道。”秦辰探出手指,遥遥指了指一脸懵逼的两个儿子,微笑中透着缕缕杀气,“对吧?”

两儿子脑中一片空白,畏惧的连连点头。

“过来,我有礼物要给你。”秦辰温柔的招招手。

“……”管宛目光犹疑,有不祥的预感。

秦辰挥一挥手,管宛怀中便蓦地出现厚厚一摞经书,男人眉眼含笑,语气柔和:“乖,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得道。”

管宛气得脑袋直冒烟,一边怒骂,一边将经书哗哗的全扔过去:“骗子!大骗子!说好的沉睡百年、千年呢!说好的睡美人呢!原来招去天上封仙去了!还消失这么久才回来!欺骗我感情!害我担惊受怕!大骗子!王八蛋!”

秦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一旁看戏的大宝自觉的给二宝捂住眼睛,而自己,却眼睛睁得贼大!

“我错了,我也忘了这回事,以为修为散尽会陷入沉睡,早忘了杀了那人可以封神,还有那么多仙丹妙药帮我恢复法力。”

“掰!继续掰!”

“傻宝贝,你稍微体谅我一下嘛,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你老公已经尽量快了。”

管宛鼓着嘴巴,不肯服软,但又压制不住好奇,气鼓鼓问:“你到底封了个什么鬼?天天跟在我后面打转?”

“呵,我多了解你啊!”秦辰忽然画风一转,扬了扬下巴,道貌高深,嘚瑟得快要飞起,“就知道回来三两句说不清,所以飞升后,天君封我做武将,我不干,封我做文官,我也不干,天君头疼,问我想干啥?我就说……”

“嗯?”管宛眨眼。

秦辰默默她的头,笑脸温和:“回家。”

“咳咳,正经点!”管宛羞涩。

“我很正经的。”秦辰不以为然耸肩。

“那么,”管宛无视他,坐到桌前继续用饭,“你现在还是只鬼咯?”

“呵,小爷是散仙好吧!所以啊,你更得好好修炼,争取追上爷的步伐!千万别学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人,转个七世八世让我费神去找,多累啊!”

“滚!”

“不会滚,爬可以吗?”

“你!”

“你别瞪我,我知道你爱我,不用这么急切的表达,晚上有的是机会。”

“孩儿们!拿棍子来!”

“两位小英雄止步,你们可以看电视了。”

“混蛋!”

“哈哈。”秦辰得意的浅笑,从后面将管宛圈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我的猫……终于又回来了。”

“你!他们在看着呢……”管宛羞窘的想挣脱开。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第一次了。”说完,秦辰俯下身将她抱起来,往房间走,锁上门,将她按在床上,笑得玩味,“小猫儿,我以后天天找老君给你要仙丹,你给我生个小公主,好不好?”

……

一个月后,秦辰在英—国给她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安静的教堂,僻静明媚,来的人不多,只有小蛟龙夫妇,还有白骷髅情侣俩,另外一对活宝小花童。

婚礼极为简单,但所用教堂,婚纱,牧师,酒品宴席等等,无不是最好。

牧师被提前招呼过,主持时被蒙住了眼睛,只能配合着宣读完誓词,干站在原地,保持礼貌的微笑,等候新娘告知他下一步动作。

花团锦簇的教堂里,秦辰温柔的牵起她的手,将那枚早已准备的婚戒戴在她的手上,然后轻轻的吻她。

下面传来一阵掌声。

秦辰含笑凑到她耳边,薄唇擦过她的耳垂,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响,低声说:“带上戒指,你就永远是我的猫了。”

“嗯。”管宛微笑点头。

秦辰隽永的目光牢牢刻在她身上,看着看着,痴痴笑起来,他幸福的将她拥入怀中:“太好了。”

……

又是数周过去,管宛与秦夫人约好,晚上带着儿子过去吃饭。

管宛换上洋装,不知是不是最近胖了点,背后的拉链总是卡在中间,死活拉不上去,只能求助床上躺着的某人:“老公,过来帮帮我。”

“不帮。”秦辰单手支着下巴,说得溜到飞起。

管宛气得怒瞪她一眼,钻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各种挣扎,就是拉不上去。

这时,一双手温柔的探过来,将她送进怀里,凑在她耳边低低调—笑:“小猫儿,我有哪次说不帮,最后真的没帮你?”

“……”管宛双手止住,忽而心头一热。

“来,把手松开,我帮你。”秦辰慢条斯理的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含情脉脉看着她,管宛也分外感动的看着他。

突然,哗啦一声响,好不容易拉到中央的拉链,被他完全扯了下来!

管宛青筋突突跳了两下:“混!”

刚出一个字,却被一只大手捂住,男人的声音带着撩—拨,不急不忙道:“小声点,会被孩子们听见的哦。”

“你……混蛋。”管宛气得想哭,低低骂出来,竟有种娇嗔的感觉。

“我知道。”秦辰含笑不理,娴熟的解开她的洋装,低头正要吻她,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动作,抬起头,笑得意味深长:“小猫儿,万事俱备,土壤肥沃,又到了种包子的季节了。”

“晚饭……”管宛忧虑。

“不着急,饿不着你。”秦辰语声魅惑。

……

外面,两个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小男孩等得很焦急。

秦逸无奈摇头:“哎……过来,我们再杀一局五子棋。”

秦漾满脸疑惑:“哥,我们是不是……要有妹妹了?”

秦逸大惊:“咦?你听谁说的?”

秦漾沉默片刻:“不是么?”

秦逸咳了咳,拱拱手,分外侠肝义胆道:“哼,原来都是道上的兄弟!之前多有得罪了!以后有这等一手干货,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感谢!”

秦漾伸手与秦逸握了握,仿佛在谈一笔上亿的生意,语气稳重道:“不客气。”

……

彼时,房内。

“那个……”管宛心事重重的挡住男人的热情,支吾了下,不好意思的低眸,“有件事,我怕你吃醋,但又有点担心……”

“再生子?”秦辰停下动作,笑问。

“哎?你怎么知道?”管宛讶然。

“前阵子我去看过,长得眉清目秀,头脑一切正常,家里对他也好,刚学会走路,玩得可开心了,其它还看不出来,我会持续关注这事的,你就放心吧。”

“嗯!”管宛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谢谢你,老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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