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是少年,因为王正看来,这具骷髅身高与他相当。不知为何,这时王正反而不害怕了。
就在少年站在山顶的瞬间,忽然之间一阵地动山摇,天空中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似乎天地也为之震动。同时,少年犹如自知过错一般,自行谦恭地向着天地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漆黑如墨的乌云磨盘一般在头顶盘旋,越压越低,越积越广,逐渐将整座鬼山全部包围在内。王正觉得他被压得都快要窒息了。
少年一动不动,背脊挺得笔直。
他有错,但不悔;他认错,但不屈。
天地之间似乎有一瞬的沉寂,连山风都似停了下来。然后,十万雷霆猛然从天而降,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
天地之怒,岂容小觑?
敬魂门中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数道强横身影破空而出,直往鬼山赶来。
雷霆将落未落之时,少年偏过头来,已成空洞的双眼看了瘫软在地的王正一眼,伸手一指,一个紫色光罩将他罩了起来。
王正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大声道:“你是谁?”
少年略微有些怅然,似有轻语呢喃,紧跟着就被犹如天崩地裂的巨响所淹没。因为下一刻,十万雷霆以万钧之势砸落下来,鬼山之上石碎树裂,顿时一片狼藉,宛若人间炼狱。
王正有紫色光罩保护,毫发无伤,眼看周围的一切,只觉犹如梦境。他看见,少年所在的位置是雷霆降落最密集之处,而且也是雷霆最凶狠之处,每一道落下的雷霆都金光灿灿,精纯无比,足足有水桶粗细。
才第一道雷霆落下时,少年的身周地面就已是一片焦黑。无数细碎的金色雷光还残留在他的全身骨架上毒蛇一般蜿蜒流窜时,第二道雷霆又已降下。
他不闪不避,目光平视,落向远方,所有雷霆,全部坦然身受。每一道雷霆落下时,他的身体都轻微一颤,但也仅此而已。
看着那个虽然跪着,却是昂然不屈的小小身影,王正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为之肃然起敬。
少年的骨架被雷霆击打得一次次遍布裂纹,将欲崩塌,却又一次次顽强地自愈。
绝不放弃!
除了每一道雷霆落下时那轻微的一颤,少年显得是那么平静,但王正却可以想象得到他正在经受的痛苦。
那种雷霆轰顶,雷光灼身,几致身体崩散,可不就好比是身受三千六百刀的凌迟刑罚,此身都将被剖解得支离破碎时,却又坚强地挺了过来;而挺了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再承受下一次三千六百刀而已。
王正不知道,若是换了他,能够承受几次。也许早早地就放弃了,只要这痛苦能够早点结束。
他含泪轻声数着数:“一,二,三,四……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二百三十六,二百三十七……三百五十,三百五十一……四百二十三,四百二十四……”数着数着,他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十万雷霆,其势猛烈,落于其他地方的只是低一等级的紫色雷霆,且落点杂乱无章,唯独少年跪地处,金色雷霆一道接一道,专一、狠厉。王正数的就是砸落少年身上的雷霆。
少年的骨架在雷霆的锤锻下,从二百以后渐渐透出金色的光泽,已是越来越坚固。从开始时的每一击都濒临崩散,到后来骨架的裂纹越来越细、越来越少,金色越来越浓,渐渐在发生着什么质的变化。
“……七百五十六。”
十万雷霆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王正一直数到了七百五十六时,才告停歇。
经受七百五十六道天雷锻洗,此时少年的骨架已是通体金色。他终于身体一侧,歪倒在地。一直保护着王正的紫色光罩同时消弭。
王正刚要起身向少年奔去,蓦地,磅礴如深渊大海的天地元气一时自八方潮涌而来,汇聚于山顶,向少年身上落去。少年的骨架隐去金光,模样变得普通,血肉开始在上面滋生,不过数息时间,已重塑成一具肉身。
却是一个鼻正梁高的少年****着斜卧在那里。
这一夜,王正见多了天地异象,见到这一幕反倒不怎么惊诧了。
王正的火把,在雷击时早已熄灭。这时却已云破月来。王正怕少年在山风里着了凉,赶紧从背后包袱里取出一套衣裤给他盖在身上。
少年醒转过来,目光有些迷茫。
王正轻声道:“你快些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
少年转去后面穿上衣服,回来时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叫王正怎么回答。
少年又问道:“我是谁?”原来他已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王正替他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说道:“在你没有被天雷击晕之前,我问过,你是谁。你些微怅然,轻语呢喃,‘我非孤魂,却是野鬼。’”
少年看着周围雷击后的惨状,摸了摸头,信了,说道:“原来我叫野鬼。”
王正道:“若是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我听闻鲁国有个有名的御马师,叫做东野稷。要不你就暂以东野为姓,叫东野鬼好了。免得……免得野鬼这个名字有些吓人。我虽然是一名招魂师,却天生胆小,最是害怕野鬼。”
东野鬼点了点头,道:“好。”
王正指着东野鬼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你穿的这套衣服,就是我带来的。来这鬼山捉一个厉鬼的试练任务,我拖了两三年了都还没能完成。好几回,我都被吓得屎尿齐流,是以每回前来,我都要多带一套衣服,以备更换之用。幸好这一回没有……”
这本是难以启齿的丑事,他也因此经常在门里被其他弟子耻笑。谁知这时竟是自己向东野鬼坦然道来,却是心里已将这个少年当成了好朋友一般。
只听嗖嗖风声,山顶多了几道身影。他们自敬魂门中赶来,早至近旁,但一直等到十万雷霆消歇,这才赶上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