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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遇袭

“噗噗噗噗噗”五声箭矢入肉的声音后,孔邑被赵云护在身后,而横在赵云身前的吴疆背部赫然插着四支羽箭,箭尾的白羽兀自有些发颤。

“竖大橹(巨盾)!”赵云大喝一声,挽弓搭箭,向北面山上的刺客回射了三箭。等亲卫竖起大橹,将孔邑、吴疆、赵云几人护在当中之后,赵云回身探视孔邑,只见孔邑左胸中箭,面色苍白,一手扶着岩壁,一手捂着胸前,嘴中喃喃地讲着什么。

赵云见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他稳了稳心神,赶紧扶住孔邑,然后把右耳凑到孔邑嘴边,终于勉强听清孔邑断断续续地道:“退……退……兵。”

“鸣金退兵!”赵云表情狰狞地向传令兵吼道,很快清脆的钲声由近而远地响了起来,传遍整个谷道。这时练兵的成效显现了出来,虽然众人有些疑惑,但是“鸣金则退”众人已经演练得无比纯熟,于是全军后队变前队,先是后军宋敏曲,然后是孔邑的中军,之后是左军霍弥曲,最后是右军戴邵曲,众人有条不紊地向苏阳道入口退去。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赵云隐瞒了孔邑的伤势,命传令兵散布“孔邑遇刺受了轻伤、此刻安然无恙”的消息。

就在赵云、秦泽架着孔邑刚退出谷道的时候,没想到异变陡生,突然从南侧山上的密林中冲出无数面覆黑巾、身披精甲、手持刀橹的劲装汉子,紧接着从南边更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两三百面覆黑巾的骑士向此处疾驰而来。此时宋敏、孔勖均已得知“孔邑中箭、身负重伤”的消息,在孔邑的吩咐下,宋敏临时接管了全军的指挥,他见情势危急,便命二百五十弓弩兵和重新上马后的赵云等亲卫骑兵火力全开,然后派人催促霍弥曲和戴邵曲尽快退出谷道,加入战斗,最后命其余人在谷道入口北侧,沿着背后的岩壁布置成一个半圆形防御阵型。阵型最外侧是首尾相连的粮草和辎重车辆;车辆里面是列阵备战的颜良所率亲卫队、吴茂屯和一百六十多杂役、伙夫;再往里是秦泽所率五十亲卫,皆身披重铠,或竖起大橹保护孔邑、吴疆等人,或手持刀盾严阵以待;阵型最中心的自然是受伤的孔邑、吴疆以及宋敏、孔勖等人,孔邑在亲卫的搀扶下与宋敏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秦泽手持大橹护在一旁,而孔邑的牙门旗也立在此处,黄色旗子上绣着一个黑色的“孔”字。

因双方距离不是很远,弩兵射过两轮之后,对方的刀盾兵便冲到十步远处,并逐渐向北扩散成一个弧形的包围圈,而骑兵则往孔军防守较为薄弱的北侧绕去,并边驰边射。弓弩兵不擅长近战,怕是不敌对方的刀盾兵,而负责阵型北侧防守的是一百六十多杂役、伙夫,必然挡不住对方的数百精骑,于是宋敏下令命一百弓兵后撤,改以点射杀敌;一百五十弩兵弃弩执矛,和颜良队、吴茂屯及一百六十多杂役、伙夫以粮草、辎重车辆为屏障,列阵御敌;赵云屯从阵型北侧冲杀出去,再掉头迎击对方数百骑兵。之所以命弩兵而不是弓兵加入近战,一是因为弓兵训练周期长,往往要数月甚至半年时间才能培养出一个精锐弓兵,而弩兵一般只需一到两个月;二是弓兵射击频率高,不像弩兵每次射完都要重新装填弩矢。

就在各部依令行动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又生异变,颜良队中十几个亲卫不但没有上前,反而拔出利剑,转身往后方的阵型中心处冲了过来,为首之人左手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和谐)弩,边冲边扣动悬刀(扳机),向孔邑所在处射出一矢。宋敏顿时大惊失色,幸好秦泽早有防备,单手挪动大橹挡下弩矢,之后命两什手持刀盾的亲卫上前斩杀叛卒。不同于大多为冀州新募兵的颜良队,秦泽所率五十亲卫皆为陈留老卒,以前不是陈留轻侠、少年,就是孔家、孙家、吴家的门客、家兵,可说对孔邑是绝对忠诚,因此才被委以贴身护卫的重任。

这时,被叛卒激怒的颜良一声暴喝,仿若炸雷一般,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随即他挥舞着重达七十多斤的大长刀,跨步向十几个叛卒追去。前有二十个精锐亲卫,后有“党阳暴徒”颜良,虽然十几个叛卒剑法凌厉、悍不畏死,但很快一小半人就被砍死在地,有一个叛卒甚至被颜良拦腰斩为两段,肚肠流了一地,上半身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毙命,场面相当惨烈。叛卒中为首之人见敌不过颜良,便偷偷将手(和谐)弩对准颜良,扣动了手中的悬刀。

“阿兄小心!”颜良的族弟正好看到这一幕,于是一跃挡在了颜良身前。

“噗”地一声,弩矢正中其后背,颜良见状怒吼一声,用刀尖挑起一具叛卒尸体往为首叛卒处一砸,同时借着尸体的掩护冲了过去。为首叛卒躲开砸来的尸体后,来不及装填弩矢,只得拔剑和颜良站在一处,才战了十几个回合,颜良一刀将对方从肩到腰劈为两半,内脏流了一地,血腥之气令人作呕。颜良回身查看族弟的伤势,不想弩矢竟然淬了剧毒,族弟已然七窍流血而死,他痛呼一声,含恨出手,很快带人将其余叛卒屠戮地一干二净。

阵型南侧谷道入口附近,孙晏屯刚刚一小半人退出谷道,就被对方截断包围、陷入苦战,而谷道入口处也被对方派重兵堵死,显然是想将霍弥曲和戴邵曲困在谷道之中,使他们无法来援;阵型中部,吴茂屯、五十弃弩执矛的弩兵和后排的数十弓兵虽然凭借粮草、辎重车辆暂时挡住了对方的攻势,但因为寡不敌众,时不时有对方的兵卒突破防线,攻入阵型之中,可谓是险象环生、左支右绌;阵型北侧,一百六十多杂役、伙夫和五十弃弩执矛的弩兵被对方杀得节节败退,幸好赵云、文丑率七十骑兵亲卫冲杀了一阵,压力才稍稍缓解。

宋敏见对方刀盾兵人数多达千余人,骑兵两百多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战如果霍弥曲、戴邵曲无法及时来援,定然是凶多吉少,因此他急令颜良率本队三十多亲卫火速占领谷道入口,又在孔邑的示意下命秦泽率二十亲卫往救阵型北侧,二十五个亲卫增援阵型中部的吴茂屯,而孔邑、宋敏、孔勖等人身边只留下五个亲卫。将亲卫都派上去后,孔邑便闭上双眼,命人将自己平放在地上,竟似对战场上的形势不再关心一般。而宋敏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秦泽、赵云等人护送孔邑出去。”

颜良先是被十几个叛卒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眼睁睁看着族弟被人用毒矢射死,心中悲愤万分,此刻得令之后,他拖着七十多斤重的大长刀,大步向阵型南侧杀去。敌阵后方的蒙面将领见一个身长八尺余、身披重铠、手持长刀、虎头环眼的壮汉带人向谷道入口处冲去,认出他就是带人斩杀那十几个刺客的猛将,忙命人将他拦住。这时颜良暴喝一声,往前一跃,挥舞长刀,使出一记横扫千军,前排三个刀盾兵只觉这声暴喝震耳欲聋,就如耳边响了个炸雷一般,一愣神还没来得及举起橹盾,就一齐被斩杀当场。随后其余刀盾兵也围了上来,颜良则丝毫不惧,利用长刀的重量,也不管对方是用橹盾还是环首刀,都是大开大阖、以硬碰硬。只见他有时用刀刃猛斩,有时用刀背狠砸,敌兵之中几乎无人能挨过三刀,甚至有个刀盾兵被连橹带人一起砍成两半,可见其长刀之势大力沉。跟在颜良身后的三十几个亲卫本来就是从数百新募兵中精选出来的锐卒,又皆为胆气熊烈之徒,此时见队率如此猛悍,士气大振,也纷纷叫嚷着冲了上去。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但是颜良等亲卫均身披重铠、不惧轻伤,且已经有些杀红了眼,因此把守谷道入口处的刀盾兵渐渐不敌。血战了近两刻之后,颜良终于带人占据了谷道入口,掩护孙晏屯成功地撤出了谷道。有了孙晏屯的帮助,颜良等亲卫的压力便小了很多。不过这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敌将显然不想轻易放弃,他先令自己的亲卫屯出击,随即亲自击鼓,鼓舞士气,于是双方再次展开对谷道入口的争夺……

阵型中部,吴茂心知此时已到了紧要关头,凭借自己的经验,让前排的的兵卒竖起大橹,后排的兵卒手持长矛,在弓兵的掩护下,拼死把守着粮草、辎重车辆这一防线。在身披重铠的二十五个亲卫赶来后,吴茂把他们分为五组,每组由什长或伍长率领,每当有对方的兵卒攻破防线、冲入阵中的时候,便派一伍上前将之斩杀,如此这般渐渐控制住了场上的局势,将对方挡在了粮草、辎重车辆之外。

阵型北侧,秦泽得令之后,便左手执大橹,右手提着一把重约五十斤的乌铁长椎(长柄铁锤)向北杀去。他对准对方阵型最密集处,将大橹顶在身前,猛地加速向对方撞去,直接把对方十几个刀盾兵撞到在地,然后他站起身,举起长椎就砸。对方兵卒被长椎碰到头部的,直接被砸得脑浆迸裂,被长椎碰到橹盾的,橹盾则被一股大力砸得四分五裂,而持橹的兵卒也往往是骨断筋折。很快秦泽身边再无敢战之兵,对方纷纷往后退去、一脸惧意,这样阵型北侧的形势也稳定了下来,秦泽率兵从新夺回了粮草、辎重车辆这一防线。

秦泽这把乌铁长椎是来到元氏后孔邑命人为他量身打造的,毕竟流星锤更多是用作暗器而不是主战兵器。因常山都乡产铁【1】,孔邑便特地命人寻了当地最有名的铁匠耗时一个多月,打造了这把重五十余斤的乌铁长椎,椎长三尺余,根据使用者的力气,可单手执柄,亦可双手持握。铁椎(锤)这一兵器,早在战国时就被多力者用作防身和突袭的武器,如魏国信陵君的门客朱亥曾用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张良曾寻一大力士,制大铁椎一百二十斤,在博浪沙刺秦,却误中副车。

赵云、文丑从阵型北侧冲杀出去后,很快调转马头,向对方的两百多骑冲去。对方骑兵为首的是个身形颇为雄壮的大眼汉子,胯下一匹黑身黄喙的骏马,手中一杆镔铁长矛。当时宋敏看到这匹黄马就立刻猜到是谁指使了这次偷袭,只是没料到对方如此狠辣果决、胆大包天,竟敢直接派兵偷袭县令家兵,而那十几个叛卒恐怕也是对方重金募来的刺客,也不知何时潜伏进了军中,并且被选入亲卫。

赵云心知己方人少,要想速战速决,必须擒贼先擒王,于是挺枪向那骑黄马的壮汉杀去。冲到近前,赵云一枪刺向壮汉前胸,壮汉用铁矛格挡,没想到竟然挡在空处,原来赵云已然收枪,接着疾如闪电般又刺向壮汉右臂,壮汉慌忙躲闪,才有惊无险的避开了赵云的银枪,第一个回合显然是赵云胜了。等二人调转马头,回身战在一处后,壮汉只觉得对方的银枪几乎无处不在,如暴风骤雨一般将自己的全身要害罩在其中。壮汉本想仗着自己过人的膂力与对方硬碰硬,可惜除了寥寥几次对方的银枪和自己的铁矛一触即分外,大部分时间自己都找不到对方的枪尖,只能看到漫天的银雨飞舞,仿若一朵朵绚烂无比但又让人胆寒的琼花。另外一边,文丑手下几乎没有三合之将,许多骑兵一见面便被刺死、挑飞,直到对方一个屯长出手后,文丑的势头才被阻挡了下来。

壮汉和赵云斗了十来个回合后,终于稍不留神被一枪刺中右肩,他负痛扔下自己的镔铁长矛,拨转马头,向后逃去。壮汉所骑黄马颇为神骏,赵云追之不及,本想取下弓箭,将他射死,不过对方十几骑又围了上来,无奈之下,赵云只得舍弃壮汉,与围上来的众骑战在一处。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文丑刚刚和对方打了几个回合,突然左手一把抓住对方的矛杆,森然一笑后,右手一矛将对方刺死。之后文丑又赶到赵云被围处,二人合力顷刻之间便将对方十几骑刺死、挑飞。文丑看到地上有一杆一丈多长的镔铁长矛,便俯身捡了起来,试了两下觉得颇为趁手,于是手执铁矛,与手持银枪的赵云像两把锋利的匕首一般,直插敌阵之中。仅仅一小会工夫,对方二百多骑已经死伤超过三分之一,见主将负伤而逃、屯长被刺身亡,对方两个骑将神勇无敌,余骑终于被杀破了胆,一窝蜂地调转马头,往后逃去。赵云、文丑则率兵衔尾而追,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场面会觉得颇为滑稽,一百六十多骑亡命而逃,四十多骑在后面紧追不舍。

赵云、文丑获胜的同时,孙奕屯、霍弥屯也成功地退出了谷道,而谷道南侧密林中又突然冲出了一百孔家军,为首的赫然是屯长李定,如此一来对方的后阵便处在颜良队、霍弥曲和李定屯的包围之中。敌将见败势难以挽回,只好下令鸣金收兵,随后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之下,终于冲破了李定屯的包围,向南撤去。此时先一步逃走的一百六十多骑早已跑得不见踪影,而赵云担心孔邑的安危,很快就停止了追击,回身向宋敏复命而来。

因一则孔邑身负重伤,二则不知西边苦蝤、雷公的动向,故此时不宜追击敌军、扩大战果,于是宋敏下令全军在此地扎营修整,同时派出一伍骑兵亲卫火速回元氏,联系来异并带医匠前来对孔邑、吴疆进行医治。

此战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很快,一共只打了不到一个时辰,对方偷袭不成,损失惨重,十几个刺客全部身亡,骑兵折损七八十人,刀盾兵死伤近三百人,被俘二百多人,最后仅有一百六十多骑、五百多步卒逃了出去。当然孔家军伤亡也不小,孔邑、吴疆身负重伤、命悬一线,七十骑兵亲卫死伤十几人;一百亲卫步卒死伤十几人,又叛变十几人(刺客);一百六十余杂役、伙夫死伤四十多人;一百五十弩兵死伤三十多人;霍弥曲死伤四十多人;戴邵曲死伤二十多人;一百弓兵则没有折损。如此算下来,进攻方伤亡共计约三百七十人,被俘二百多人,而防守方伤亡共计约一百八十人(十几叛卒不计入其内),虽然看似胜了,实则只能说险胜而已,也幸好孔家军先是经过胆气测试,之后又接受了负重登山的高强度训练,负责这次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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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你是不是又偷偷把鼻涕抹在我身上?”一个满头银发、和蔼可亲的缠足老太对使劲往她身上蹭的小男孩佯怒道。

“姥姥!”孔邑脱口而出的叫道。接着又盯着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道:“莫非这是前世的我么?”

奇怪的是缠足老太和小男孩似乎都听不到孔邑讲话一般,孔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的身体竟然变得轻飘飘的,此刻正悬浮在一个农家四合院的上空。

这个农家四合院给自己的感觉异常熟悉,木门上有些斑驳的门神、屋檐下的燕子窝、院子里的石头水槽、厨房里的大水缸、爬房用的木梯子、黑漆漆的茅厕、磨盘边上的毛驴、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大黄狗……孔邑正在空中四处游荡的时候,突然听到缠足老太叫道:“xxx,跑哪里去了,快来吃饭!”

很快小男孩飞一般地往厨房跑去,不一会手里端着个瓷碗走了出来,碗里盛的似乎是打卤面,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小男孩好像饿坏了,随便用筷子搅和了两下,便端着碗、蹲在院子里吃了起来,而缠足老太则在一旁关爱地看着小男孩道:“xxx,慢点吃,别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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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邑看着看着突然控制不住地留下了眼泪,哭了一会后发觉腹肌难耐,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仿佛一瞬间穿越了层层时空,孔邑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县寺后堂卧房的床上,父亲孔伷、母亲孙氏、娇妻吴苋、侍婢吴蕸和几个大婢在床边和卧房里或坐或立,皆是垂头丧气、满脸愁容、默默垂泪,却没人注意到孔邑已经睁开了双眼。此时前世和今世的记忆混在一起,如潮水一般冲击着孔邑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同时左胸的隐隐作痛让孔邑禁不住呻吟了几声。

“阿稚!阿稚!你醒了?!”坐在床边的孙氏最先反映了过来,颇为激动地喊道。随即孔伷、吴苋等人也纷纷围了过来。

“快去请医匠!”孔伷对一个大婢下令道。

“阿母,咳咳……玉儿,咳咳……”孔邑在孙氏的搀扶下,稍稍坐起身,刚开口讲话,就开始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稚,你别急着说话,先喝点温汤(温水)。”说着孙氏接过吴苋递过来的一椀温汤,向孔邑嘴边喂去。

孔邑喝了两口温汤后,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于是嬉笑着脸道:“阿母,我好饿啊。”

还没等孙氏回答,孔伷忙下令让大婢去备些饭菜,这时孔邑继续道:“阿父,我想食阿母做的汤饼,还有从陈留带来的瓜菹和豉。”

“好,阿母这就去。”孙氏一听马上站起身来往外走,吴苋、吴蕸见孙氏要去炊饭,也跟着往外走去。这时,吴苋突然用手捂着嘴做出想要呕吐的动作,吴蕸见状赶紧捧来痰壶,送到吴苋身前。

“莫不是玉儿太过疲累?”孔邑一脸疑惑地问道,而孙氏则快步走到吴苋身旁,悄声问了吴苋几个问题,吴苋点头作答之后,孙氏大喜,竟然扶着吴苋让她坐在床边,又命吴蕸和几个大婢小心伺候孔邑和吴苋二人,孔伷、孔邑父子二人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就在这时,医匠赶了过来,他先查看了孔邑的伤势,随后在孙氏的要求下又为吴苋把了脉,一切做好之后,医匠向孔伷、孙氏二人拱手道:“恭喜明廷、夫人!今日双喜临门!一是少君已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恢复即可;二是少夫人乃喜脉也,已怀有月余身孕。”

“哈哈,好!好!好!”孔伷一听大喜,连说了三个好,随即在孙氏的提醒下才想起命人赏赐了医匠。

医匠离开之后,孙氏又嘱咐了孔伷、吴苋两句,才欢快地往门外走去。孔伷仍是笑得合不拢嘴,而孔邑望着吴苋一脸傻笑,吴苋则一脸娇羞。

过了一会,孙氏亲手端着汤饼和瓜菹、豉来到卧房,孔邑在床上狼吞虎咽,连吃了三大椀才心满意足。孔伷见时辰已深,刚想劝孙氏等人回房休息,突然门外有人禀报:“宋敏、孔勖求见,称有紧急军情。”孔伷心知若不是十万火急,宋敏、孔勖肯定不会连夜求见,于是马上就要起身离去,但孔邑既然知道了此事,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最终孔伷拗不过儿子的连番恳求,只好让孙氏带吴苋、吴蕸先去休息,然后命宋敏、孔勖直接来孔邑的卧房商议军情。

宋敏、孔勖进屋之后,见孔邑已然恢复清醒,皆大喜,尤其是宋敏,孔邑昏迷这两天他暂行孔家军步骑统领,压力大增,生怕出一点差错,此时终于放心了。他长吁了一口气,眼眶湿润地道:“阿稚……文都,你终于醒了!”而孔勖也在一旁以袖抹泪道:“大兄……文都……”

“敏奴、阿勖,你们受累了!”孔邑感动地道。

军情紧急,此刻不是哭的时候,于是宋敏收拾心情,将“苦蝤、雷公率兵夜袭郭家坞、梁家坞”的情报赶紧告诉了孔伷父子。

“那郡司马郭耽和他麾下的四千郡兵呢?”孔邑一脸不解地问道。

宋敏想起孔邑刚刚清醒过来,便简短地将他昏迷这几日所发生之事讲述了一遍,原来从当日中箭开始算,孔邑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

当日孔家军刚离开元氏不久,元氏县寺便遭到数十名刺客的偷袭,这些刺客分为两拨,人多的一拨强攻县寺后堂孔伷、孙氏等人的住处,人少的一拨则攻下元氏狱,将里面的囚犯都救了出去。幸好来异、王绪警惕性高,将强攻后堂的数十名刺客全部击杀,只是劫囚的十几个刺客却逃了出去,而且竟然轻松地攻破了陈邈把守的东城门,逃之夭夭。

孔家军击败偷袭的一千三百多步骑后,便在苏阳道口扎营修整,不久之后两个医匠在左秀等数十骑兵的护送下赶到孔邑营中,两个医匠赶到之后便开始为孔邑、吴疆取箭簇。箭簇刚刚取出,孔邑便昏迷了过去,虽然孔邑胸口的伤口颇为吓人,但医匠仍认为孔邑有五成机会生还,原因有四:

其一,孔邑虽然左胸中箭,但他稍稍避开了心脏,没有伤及要害,否则定然是当场毙命;

其二,因射手距离较远,而孔邑和吴疆均身披重铠,故箭簇射入的部位并不深;

其三,出征之前,孔邑、宋敏、孔勖、霍弥、戴邵等将领以及秦泽等亲卫步卒和赵云等亲卫骑兵在来异的建议下,都贴身裹缠了两层丝绸,然后才在外面穿上禅衣和铠甲,因此取箭簇较为简单,不用担心倒刺加剧内部损伤,造成内出血而死;

其四,孔伷命左秀带来了名医华佗留下来的金疮药,此金疮药对止血有奇效,故孔邑并未因取箭簇造成出血过多。

虽然孔邑有五成机会生还,但吴疆因取四个箭簇时失血过多,医匠认为他只有两成活命的机会,幸好吴疆身强力壮、皮糙肉厚,虽然这几日他有时昏迷、有时清醒,又反复高烧,但清醒时仍能饮些温汤,喝些米粥,不过至于是否能活下来,医匠说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当日取出箭簇之后,宋敏便派人找了两辆辎(zī)车【2】,将昏迷不醒的孔邑、吴疆小心翼翼地平放在车上,然后全军押送着二百多俘虏慢行军返回元氏。

虽然从俘虏口中确认了这次偷袭乃是蔡胤、郭家、梁家在背后指使,但一则孔邑昏迷不醒,二则西边的山贼动向不明,于是孔伷思虑再三之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只是命宋敏、孔勖、秦泽、赵云等人和霍弥曲将县寺守的密不透风,命戴邵曲占据北城门,左尉贾烈率两百县兵占领西城门,而来异屯、王绪屯在外刺探军情、监视郭家和梁家的动向。仿佛达成某种默契一般,蔡胤族弟蔡彪带兵占领了南城门,郭豹率骑兵和右尉陈邈率两百县兵占据了东城门,而郭家、梁家全都缩身在坞堡之中,如同突然销声匿迹一般,整个县城充满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不知情的县民都以为孔家军被山贼击败,加强城防是为了防备山贼,只有少数知情的人晓得县君和国相马上就要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晚来异带人监视郭家坞时撞见数十人在坞堡外围攻一个高大汉子,高大汉子似乎勇猛异常,虽然身中数刀、衣衫尽赤,但依然杀死了对方十几个人。来异见围攻高大汉子的都是郭家私兵,便带人救下了他,等救下来之后,来异惊诧地发现此人就是当初曾与孔邑比试骑射的郭家骑奴,却不知为何他受到自己人的追杀,身负重伤。

孔邑遇刺第二天传来消息,郡司马郭耽在数日攻白石山苦蝤无果后,于昨日夜里撤军,却在西阳道遭了苦蝤和雷公的埋伏,全军覆没,自己也亡于阵中。与此同时,中山张牛角、常山褚燕、上党孙轻、赵国王当、河内于毒等皆反,纷纷劫掠郡县、杀害长吏、焚烧官寺。常山北部,褚燕数日便攻下灵寿、井陉、蒲吾三县,据闻沿途多有流民、百姓加入,现已拥众六七万,并在昨晚将真定团团围住。真定令见贼势甚众,竟然弃城而逃,幸好真定左尉、右尉暂时稳住了形势,连夜派人来向国相蔡胤求救。

国相蔡胤听到郭耽全军覆没、褚燕率大军围攻真定的消息后,吓得魂飞魄散,当晚便收拾好行李、财物,在蔡彪所率三百多家兵的保护下,与主簿黄冲、右尉陈邈等心腹一同弃城而逃。因蔡胤在元氏搜刮了大量的黄金、财宝,最后一共装了八辆牛车(牛车负重更大),其他行李、粮草也装了十几辆马车,另外又准备了几辆宽大的辎车,供蔡胤父子和他们的宠妾、女妓乘坐。虽然蔡胤、陈邈是在深夜时从南门潜逃而走,但很快就被王绪屯的侦骑发现,孔伷得知此事后气得破口大骂,不过此时当以守城为要,于是天亮之后,孔伷命宋敏暂行郡司马,出高价紧急募兵一千人,与霍弥曲、来异屯、王绪屯占据城东的郡兵营;命贾烈接管原属右尉陈邈的两百县兵;县主簿王恢率五十县兵连夜占领国相府,封锁各个府库;主记室刘虔带五十县兵看管县寺中关押的俘虏。

行郡司马宋敏将一千新募兵分为三部,两百人属戴邵,四百人属孙晏、四百人属霍弥。霍弥率本屯、吴茂屯、四百新募兵与来异屯、王绪屯一起驻守县东的郡兵营,同时监视占据东城门的郭豹;孙晏率本屯、孙奕屯和四百新募兵守南城门;戴邵率本部三百多人、两百新募兵守北城门;贾烈率三百县兵和二十多个族人、家兵仍守西城门,如此一来四个城门中只剩下东城门不在县寺的控制之中。为了应对随时可能来袭的山贼,孔伷又命李家、阎家、郑家组织了近千义从,发放了兵器铠甲,并依照族姓、兵种划分为八个步兵屯和两个骑兵屯,由性刚猛、有威严的廷掾阎宗兼任军司马,也屯驻在城东的郡兵营中。

孔邑遇刺第三天的夜里,众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子时(晚上11点)将近,县城西边和北边陆续涌出了不少火把,接着火把越来越多,逐渐变得密密麻麻、漫山遍野,怕有几万山贼之多,从城门上望去,只见繁星点点、星罗棋布。奇怪的是山贼并没有直接围攻县城,而是分为两部,人多的一部将县城东边的郭家坞层层包围,人少的一部则开始攻打县城东北的梁家坞。驻守城东郡兵营的霍弥和把守北城门的戴邵连忙派人向县寺送信,而占据东城门的郭豹情急之下,亲率四百多骑兵出城救援郭家坞。宋敏得知消息后先命霍弥、阎宗占领东城门,随后赶紧和孔勖来见孔伷,孔伷虽然以前反对儿子从军,但是从正月底的荡阴之战到前不久的县寺遇袭,他终于认识到兵事的重要性,因此想法渐渐有了些转变。此时孔邑既然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又晓得儿子“知兵事”、有谋略,便将军事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孔邑。

孔邑考虑了一会后道:“既然‘豹子’想去送死,我们就成全他。命戴邵、霍弥、阎宗、孙晏、贾烈严守四门,少打火把、示敌以怯,造成守军人数不足的假象;命来异、王绪、赵云率骑兵即刻抓捕城内郭家、梁家的族人、余党,抵抗者格杀勿论!”孔邑此时已经知道郭家和梁家都派兵参与了对孔家军的偷袭,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

“那张家呢?”孔勖问道。

“张家在朝中根深蒂固,不可轻易动手,否则后患无穷。”孔邑解释道,孔伷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诺!”宋敏、孔勖领命刚要离去时,孔邑又喊住了他们,又布置了四个任务:一是在城中散布孔邑伤势尽复的消息,以安定军心、鼓舞士气;二是召集县中青壮协助守城,准备巨石、落木、滚油诸物;三是征集城中工匠连夜打造云梯、冲车(撞车、攻城槌)等简易攻城工具;四是命来异、王绪、赵云清除完城中郭家、梁家势力后来县寺见孔邑。

孔伷见儿子发号施令时思维缜密、神采飞扬,不禁老怀大慰,心想:“吾陈留孔家莫非要兴于此子乎?”

宋敏、孔勖领命离开之后,孔邑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向孔伷问道:“阿父,这苦蝤到底什么来历?为何夜袭不来围城,而是先攻郭家坞?难道他和郭家有什么过节不成?”

“吾儿聪慧,还真被你猜着了。”孔伷欣赏地看着自己的独子,继续道,“此事为父也是前一阵子才刚刚知晓,这苦蝤正是被郭家勾结蔡胤冤杀全族的陈家长子,去岁陈家被诬陷“与黄巾贼合谋”,之后全族数百口尽数被冤杀,只有这陈家长子在外游学,才幸免于难。”

“竟有此事?哼,这郭老狗真是作恶多端!”孔邑皱了皱眉头,随即叹了口气继续道,“哎……难怪他自称‘苦蝤’,原来是感慨自己命运之苦,如朝生暮死的蜉蝤(通‘蝣’)一般。”

“不错,为父也没想到这山贼之中竟还有饱学之士。”孔伷站起身,踱了两步之后吟诵道,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3】

这首诗的大意是:

微弱的蜉蝣在空中振翅飞舞,漂亮的外衣色彩鲜明夺目。有感于它一生苦短,我心充满忧伤,我又该如何安排自己人生的归宿?

细小的蜉蝣在空中振翅飞舞,尽情展示着它华美的衣服。有感于它一生短暂,我心满是忧郁,我的人生最终又将停息在何处?

柔嫩的蜉蝣刚刚破土而出,轻轻舞动着它雪白的麻纹外衣。有感于它生命短促,我心一片伤感,我自己又该到哪里去寻找人生的归宿?

父子俩才聊了没多久,有人来报:“郭军候中了对方的埋伏,被弩箭射死,四百多骑死伤近半,溃骑已被霍司马接应回城。”听到这个消息,孔伷父子都有些吃惊,但二人吃惊的原因却是不同。孔伷惊的是儿子一语中的,说他去送死,果然就中弩箭而死;孔邑惊的则是苦蝤智计过人,竟然早已料到城中会派援兵。“这个苦蝤怕不是易于之辈……”孔邑心想。

“命左尉贾烈接收郭豹残部,命四门守将仅留少数人值夜,其余兵卒全体休息,准备明日与贼决战。”孔邑下令道。很快四个传令兵骑马往四个城门疾驰而去。

又过了一会,来异、王绪、赵云赶到。孔伷见儿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加上他这几日实在是没休息好,哈欠连连,便将自己的铜印(县令官印)交给孔邑,以备紧急军情所需,然后自己回房休息而去。来异、王绪见孔邑清醒了过来,都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赵云则跪地请罪道:“司马,云护卫不力,使司马负此重伤,甘受责罚!”

“子龙何出此言?刺客有备而来,你如何能未卜先知。快快起身。”孔邑道。

“云身为亲卫,不能护得主将周全,有失职之罪!”赵云坚持道。

“子龙你再不起来,我只能亲自去扶你了。”孔邑作势要下床去搀扶赵云。

赵云这才站起身,与来异、王绪站在一处。来异、王绪、赵云三人均为优秀的骑兵将领,但各有不同:来异从光和二年(公元179年)至今在孔家已经待了六个年头,可以说与孔邑亦师亦友,最得孔邑信任;王绪则任劳任怨,从不与人争功,在军中人缘极好;最年轻的赵云虽然才加入孔家军不久,但早已被视为孔家军中骑战第一人,枪法精湛,更兼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据说已被很多元氏的怀春少女当成梦中情郎。

孔邑命人搬来坐榻,让来异、王绪、赵云坐下之后,先询问了来异屯、王绪屯的伤亡情况。当日数十刺客强攻县寺,虽然最终被来异、王绪率兵击退,但是来异屯、王绪屯也损失了十来骑,有几人是被对方的毒矢所杀。提起这件事来异就对蔡胤、郭家、梁家极为恼怒,损失的这十来骑都是孔家军中选拔出来的老卒,有的追随来异多年,没想到最后死在刺客的手中。孔邑安慰了来异、王绪几句后突然肃容道:“今夜叫你们前来,有一事相询。”

“少主(司马)请讲。”来异、王绪、赵云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见都是一脸茫然,便一同答道。

“我料今夜郭家坞、梁家坞必然被破,苦蝤与郭家有血海深仇,定会血洗郭家,雷公想来只为抢些钱粮美色。众贼攻入坞堡之后,抢夺钱财,必生嫌隙,又难免滋生懈怠之意,此正是破敌良机,我欲命你们三人与贾尉、丁固率七百多骑兵突击敌阵,然贼兵甚众,怕有几万人,不知你们三人谁敢率先冲阵?”

来异一听“噌”得一下直起身,昂然道:“几万羸弱而已,有何不敢,异请为先锋。”

“绪愿率先冲阵!”王绪随即也起身慨然道。

“司马,云愿往。”赵云亦请命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好!”孔邑赞许地看着三人,随即下令道,“明日就以来师、子龙为先,老王、贾尉居中,丁固殿后,率骑兵冲阵破敌!”

“诺!”来异、王绪、赵云轰然应诺。

丁固,为李家门客,善骑射,为义从骑兵军候,掌二百义从骑兵。

因为贼兵颇众,孔邑又命每人带两壶箭共四十支,以免出现箭矢射尽的尴尬。一切计议已定,孔邑便让三人回去休息,养好精神,准备明日的大战,不过在三人起身刚要离开的时候孔邑却突然叫住了来异。

等王绪、赵云穿上靴子离开之后,来异面带疑惑地看向孔邑,孔邑先屏退了房中的婢女,然后示意来异凑近一些,才有些神秘地低声道:“来师,有件机密之事要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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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后汉书·郡国二》:都乡,侯国,有铁。

【2】辎车,“载辎重卧息其中之车也”,是有帷盖的大车,与四周无帷的轺车相对应。

【3】出自《国风·曹风·蜉蝣》,“是一首自我叹息生命短暂、光阴易逝的诗,借蜉蝣这种朝生暮死的小虫写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暂美丽和对于终须面临的消亡的困惑。”(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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