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晴朗的一天。
这一天,空气干燥,煦风梳柳,大地深沉。
日子在重复,生命里没有故事。这一天,平庸,琐碎,遥远而陌生,一切顺其自然。
生活一如往昔,波澜不惊。
木羽依旧经营着江湖小栈,宁静自在,仿佛是一种习惯。
茶楼空旷,微风送爽,甚为清凉,这似乎暗合茶道之旨,清静、恬澹。
唐人陆羽《茶经》云:“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足见其源远流长。自古唯有茶可以和酒相提并论,无论在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文人墨客贩夫走卒或是空山隐士对饮茶都自有一套心得,各一番道理。有诗云:“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愁看毕卓翁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这便是诗人的切身体会。
朝阳和煦,木羽到山外的五里桩汲来清泉。初火新烟,把泉水煮沸,然后再放入少量茶叶,煎出今天第一壶茶。茶并非名贵品种,木羽也没有紫砂壶等专用工具,但是清新自然,更有山泉特有的灵性,所以不多时便有一缕缕茶香溢出,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四下弥漫开来。
正午。风已住,空气混浊,尘世更嚣。
突然一人曼声吟道:“‘茶烟一缕轻轻扬,搅动兰膏四座香,烹煎妙手赛维扬。非是谎,下马试来尝。’哈哈,香而不腻,涤有清姿,果然好茶。”说话间,一人慢悠悠晃了进来。
来人是个儒生,一袍尘灰,身形瘦挑。一双三角眼嵌在尖酸的面庞上,看起来极不协调。他“啪”把身上背着的一个书生框放到桌上,打个哈哈,叫道:“小兄弟,来壶好茶。夏日炎炎似火烧,真个热也。”他一腔官话却带着浓浓的吴地口音,话音极缓,抑扬顿挫中声调拉了老长,颇显滑稽。
这是今天第一位客人,木羽殷勤迎上去,给那书生满了一杯茶。那书生笑道:“据说这滇西盛产各类好茶,尤其以糯米香茶为最。却不知这是什么茶?”
木羽道:“小店资少利薄,供不上什么好茶。这是当地土产的茶,没什么具体好听的名目,客官见笑了。”
书生“哦”了一声,道:“可惜,可惜。如此佳品却遭遗弃,当真是暴殄天物。唉,世人皆爱虚名,真个悲哀也。”木羽看他那双三角眼精光湛湛,突然想到一人来。于是唯唯诺诺,并不搭腔。书生邪邪一笑,自顾自喝了起来。
这当口,又进来三人。木羽看时,当中那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肩上扛着一把厚背砍山刀,凶神恶煞一般。左边一人尖嘴猴腮,形貌猥琐;右边的是一个肥胖的妇人,她腰粗体胖,****肥臀。更兼一张面饼似的大脸浓妆艳抹却又油腻不堪,让人一见便觉得恶心。
木羽忙不得招呼上去,把他们安排在书生旁边的座位上,然后倒了茶,问一声安,悄悄退开。那胖妇人呵呵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显然比较满意。
哪知那书生一见三人到来,冷哼一声,道:“晦气。”站起来移到远远地位子上,背对三人坐下,满脸厌恶之色
木羽心想要遭,这三人看似都是蛮横勇武之徒,岂容得他这般轻慢?果然那大汉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正要发作。
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却哈哈一乐,尖声尖气道:“这只蚂蚁倒也识相,知道大哥不喜欢酸味,远远避开的好,别熏了咱们,扰了雅兴。”
大汉闻言,点点头,骂了一句:“他个娘希匹。”却也不再多言,只把茶水往喉咙里灌,一壶茶转眼被他倒了一空。木羽赶快把水满上,却听到背后那书生咕哝一句:“蛮牛。”
他一再挑衅,木羽心下也暗自摇头。虽说不怕他几人动手,但是若要大打出手,难免破坏了清静。
只听那个胖妇人哼了一声,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破穷酸你究竟意欲何为?别人怕你,老娘可不当你是一回事。是男人有胆子就爽快些。”她骂的虽狠,长得更不敢恭维,但嗓音居然很好听。娇嫩清脆,就像豆蔻华年的小姑娘一般。那书生也不答腔,只是冷笑,满脸不屑。
胖妇人骂道:“李油儿,你当真给脸不要脸?”开骂声中,作势就要动手。
然而谁都没有动,因为大家都突然听到一阵铃声,杵铃的声音。一人已经走了进来,口中念叨:“小生自幼穷天理,理到尽头总是和。要知凡事莫强求,若是强求命到头。”
他找个位子坐了下来,复摇一遍杵铃,唱道:“一局知天命,半子百文钱。知生知死知贵贱,若要问前程,先付一百钱。小兄弟,来壶好茶。”来人便是昨日那棋测的瞎子,他一如昨日那般,自说自话,仿佛看不到周遭人的目光,一双小眼尽在木羽身上打转。
木羽给他供上茶水,瞎子笑道:“今日又要借宝地图个活计,小兄弟没意见吧?”
木羽道:“先生再次光临,乃是小店福分,哪敢见怪?”
瞎子哈哈大笑,道:“不知哪位爷赏脸,照顾照顾瞎子?”
那书生李油儿道:“你就是那个会用棋算命的瞎子?你的棋呢,拿出给我算上一算?”
瞎子摇头道:“小生今日不算卦,只说故事。”
李油儿皱眉道:“这又为何?”
瞎子道:“阁下饱读诗书,当知易理之术。夫天乾地坤,有阴阳二气主导,如雄雌昼夜必当合阴阳。小生平生有两艺,一是棋测,二是说故事。这两样也要符合阴阳,不可混淆。今日只说故事,不做其他。”
李油儿一愣,哈哈大笑,道:“你这厮口角倒也灵活,真个有趣也。你且说说你能说什么故事?”
瞎子摇头道:“故事也要符合天命。小生夜观天象,发现西天混乱,云气氤氲,来日定有暴雨。云从龙,主雨,今日小生要说的就是龙的故事。”
木羽心中疑惑,觉得瞎子莫测高深,仿佛处处针对自己而来。但真正如何却又说不上来,只得聚精会神试图捕捉一些有用信息。
这时小栈里又进来了两个客人,似乎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丰神俊秀,气质颇佳;女的亦十分貌美,一身少妇装束透出雍容淡雅的气息,当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木羽招呼二人入座,瞎子已经滔滔不绝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