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拒绝的话并没有从莫青甄嘴里说出来。她语气平和,对着候莫夫人说道:“我需要看见孩子的改变。”
摸清了事情缘由之后,莫青甄根本就没打算拒绝此事。先前几句话,不过是后面的条件做些铺垫。
候莫夫人未有动怒,内心再次对她高看一眼。淡淡道:“你想要的改变,不妨说出来听听。”
“夫人应该清楚青甄的意思。”
“说实话。我不清楚,还是由你自己说出来吧。”候莫夫人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有些明知不可为的,就不必说了。”
莫青甄淡然一笑,说道:“青甄是有自知的。希望此事能成的话,府上对孩子的态度,能有所改变。不求能让大人夫妇对我孩子能如亲孙般,只求公平对待即可。不能让他在府上受些不必要的委屈。”
候莫夫人沉默。
莫青甄见对方不语,心情莫名急躁了些。继续道:“若是夫人觉得此事难办。不如将孩子交还于青甄,除了每三月登门一次,青甄保证我母子俩不会出现在大人夫妇面前。可否?”
她生怕夫人误会,补充道:“当然,杨家那边,孩子还是以候莫氏人的身份尽些薄力。入籍候莫族谱,也是可以不用的。”
孩子在府上受的种种委屈,令她心疼不已,早想将孩子接回自己身边。现如今有了些理由,又是见着候莫夫人对宋安态度尚可,终于说了出来。
“莫姑娘!”候莫夫人缓缓开口道,“这句话,这才是你最想要的吧?”
“还望夫人体谅一名母亲的心情。”莫青甄没有掩饰,直截了当道:“宋安虽入不得贵府之眼,但在我心中,却是无人比得了的。府上如何对待我儿,夫人再是清楚不过了。”
夫人语气有些飘忽,“当初那件事闹得不小,大人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他,是不会同意的。”见着莫青甄脸色惨白,忍不住劝慰道:“不过老身以后都会以祖母的身份好好对孩子,你也大可放心。”
莫青甄何以脸色惨白?夫人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指候莫隋礼故意要她母子分离以报当初恶名之仇。她愁然无语,对这些世家大权的手段多了分认识。后退一步道:“能不能让孩子多回来与我这做母亲的聚聚。”
候莫夫人欣然点头同意,“此事之后,我会时不时让宋安来看你的。”
话已说尽,莫青甄得了些念想。也不过多纠缠,取出宋安生辰递于夫人。“孩子的生辰交予夫人,还望夫人守言待他如孙,青甄感激不尽!”
离去之时,候莫夫人琢磨着她那番话,不禁心有戚戚焉。对着莫青甄背影,她有些话忍不住说出:“婚书之上,自有你名。”莫青甄身形微顿,又听她道:“下月十七,乃是我寿日,你可往府中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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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纪年三百三十年十月二十日。天阴,有阴云聚拢,亦隐可见金阳!距离候莫隋礼与杨勿立两家婚书下定,刚过去五日。对大汉百姓来说,谓之寻常的一天。可从天下大势来看,也许不那么寻常。
大汉中书省里,有名许谦的通事舍人,乃是祖纪三一九年的进士。因写得一手好文章,先帝在世时,对他颇为喜爱,及第之日便破格提拔至中书省任职。只是先帝去后,或许因为当初的官运使尽,苦守在此职上已有八年未得任何更进。也曾暗自打理四下,可换来的不过是同僚轻佻一问,何人门下?出身哪府?终才恍然心涩,寒窗学子,无门无府,一切单凭帝心。
眼见着不少当初的下官一个个爬至与他同位,甚至高过他官位时,他偶也有忍不住想要违心拜在某位大人门下。只是他的出身,以及当年先帝的赏识终是令他做不出此等事来。一晃十四年,意气风发的青年郎已是不惑。在他打算老老实实混到至仕年纪时,终于有贵人出面相扶了。
他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等着早朝开始,奏章被他紧紧的贴在笏的内侧,但他犹自不放心,双手将其捂在怀里,身子不受控的微微发抖。
奏章是那位大人昨晚交给他的,里面的内容他也是看过的。只记得昨晚刚看完奏章的内容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这大汉的天要变了!身为圣贤弟子,他很想开口怒斥对方荒唐。可想到这位大人的身后的那位,以及十来年的蹉跎岁月,终是让他妥协了!
金钟响起,官员们挨着顺序鱼贯而入。不少人发现,许久未曾同朝过的杨柱国今日也来了,还有往日里几乎见不着的几位亲王。有敏感的的官员立即意识到,今日的早朝,怕是要闹腾了。
如同往日般,早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一些平淡无奇的事上,偶有争执,也不过还就是那两三家的事情。许谦站在文臣靠下一方,心中天人交葛。对于好几次最上首那位大人有意无意的眼光视而不理,犹犹豫豫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直至谢公公那“有事禀至,无事退朝”的公鸭般尖声起。仕途前景终于战胜了恐惧,理智还是压过了理想。许谦战战跨出了一步,因为紧张,开头声音都有些类似谢公公的尖利,引得不少官员暗笑。
“臣中书通事舍人许谦,有奏禀吾皇!”
“奏为国体羸弱,社序僵化,万民苦难。恭请陛下变革图治,臣折仰祈圣鉴事....”
他话刚一出口,朝堂百官顿时脸色有变。“变革”“图治”,这等奏言!岂是能轻易说得出口的。不少官员偷偷瞄向最上首的那几人,想要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大胆!你区区通事舍人,何敢妄议陛下?”一声厉喝。果然,左仆射大人苏见余听闻话风不对,立即站出来阻止。便是那奏章开始一段话,已令他这宰相之尊隐隐感到有些惶恐,预见到有事不可受控。
“苏大人。早朝之上,何事不可尽说?”夏启明在旁笑眯眯的出声道,“先让许大人说完嘛,随后在由陛下定议是否妄言不是更妥吗?”
苏见余在刚那一霎,眼神已瞟向几位大人物。但见王崔两位柱国眉头紧皱,神情难明。而候莫柱国则是神色带笑,至于最上面那位的脸色,十分淡然,明显是心里有了准备。
他居宰相职位十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一见风势不对,立即有了对策。打定主意至少今日决不让许谦再开口,以期退朝再做商议。
哼了一声,他冷冷道:“闻他开头几句,便知所奏非常。此等大事,未曾与本官中书门下通过。如何能上禀天意?”
汉廷制:凡国事,当由中书舍人起草,禀至门下省审议,中书省决断,再由通书舍人于朝堂之上通奏。仆射乃是中书省之首,是以他拿住此话不放。
夏启明淡淡道:“许大人的职责,正是司职殿廷通奏。难不成左仆射大人疏忽了?”
一见着左右仆射两位宰相大人当朝对立起来,便是傻子也知道今日有大事发生了。旗下百官立即纷纷站队出言。
就有官员道:“通书舍人,只有通奏之责,却无擅禀之权。许大人越职,当罚!”
另有人道:“所谓位卑不敢忘忧国!许大人既是朝廷命官,早朝也有所位。为何不能上奏天听?”
还有人道:“观许大人奏章并非意起,显然筹谋良久。却不禀上职,不通省内。于治不合!”
双方你来我往,热闹非凡。那许谦先是被左仆射大人的话给吓住了,反应过来时便知今日没了退路。他心一横,摘下头顶官帽,跪伏在地,“陛下,下臣甘愿已官身作保,还请准许上禀。”
苏见余不屑道:“便是你今日血溅朝堂,也由不得你妄言!”
此话一出,朝堂立刻安静。刘玄昌的声音飘飘忽忽传来,“苏卿,朝堂之上,同僚之间,何必如此激愤!”
苏见余赶紧俯首道:“陛下,老臣也是维护朝堂制礼。言语不妥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刘玄昌身子脑袋正了正,似有所想,“西夷老是议论我大汉帝制,独断专权。偶尔细极一想却也有的几分道理。像今日这般,不论许卿奏章内容。朝廷以往也不知断了多少官员上书之道。哎,何其可惜!”
苏见余见得陛下话中维护,更是确认那许谦的目的,毫不退让的顶道:“礼法古成,蛮夷如何懂得我天朝文化精髓。还请陛下莫要违了祖礼!”
夏启明正待怒斥,旁边先行冷哼一声:“听仆射大人说来说去,好像是指皇兄不违背祖制?”循声望去,心里就笑了,却是荣亲王发话了。
这荣亲王乃先帝六子,性格与九王有些相似。不过与刘玄止相比,这荣亲王那可是真正的玩世不恭。嬉笑怒骂,心随而至那是不分地点,不分人物的。除了当皇帝的兄长他惹不起外,天下间管你柱国将军,还是宰相高官。只要他看不过去,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说起来这天下可还是我老刘家的。”荣亲王阴阳怪气道:“人无完人,事无全事。皇兄不过是感叹了祖制的一些不足,还没说怎么着吧。你这一介外臣火烧屁股似的急个什么劲儿?”
苏见余脸色铁青,反讽道:“荣亲王,您一介闲王。朝堂之事你又懂个什么?”
“呵呵!”荣亲王满不在乎的笑笑,“怪不得那些唐巴子啊,西夷人啊,都说我大汉为一言之堂,从仆射大人的霸道即可一见了。你说本王不懂朝事,本王也认了。不过嘛,本王今次偏偏就要替这位大人恳请皇兄一次,嗯,就以本王的亲王服做个担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