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包围着的小床上,柳元原从昏睡中醒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手稍稍用力就觉得全身都在痛,快要散架了一样。
疼……
柳元原哭笑不得,疼就表示他所经历的不是梦。
冰冷如瓷娃娃的少女,嚣张不可一世的男子以及不见人烟的奇怪街道。
还有,那个手执长枪,被火龙包围的莫琛。
眼里看到的并不是真相吗?
他这个人没别的爱好,从小就喜欢瞎几把乱想。直到大学,他还觉得鬼怪神明是真实存在的。他相信这个世界不全是自己看到的部分,在他没有触碰到地方,某个领域里,一定有着那些东西。
那些像星星一样,虽然遥远,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结果,活了二十几年的柳元原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遇见了。不幸还是走运呀,柳元原自嘲着,这样的真相,他宁愿不要好吗!
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柳元原才发生自己身处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白色房间里。四周亮的发白,很容易让眼睛感到酸涩。
这里是哪里?
柳元原动了动手,确定没有被限制行动,才撑着身体坐起来。他身上的伤早已被处理好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残留在身上,闻着还有那么一点安心。他低头看了一圈床边,什么都没有,看来对方没想过他会醒来。
难不成是那个嚣张的男人把自己抓了?柳元原摸上自己被揍的地方,一肚子火气,新人新人的说个没完,多了不起似的。柳元原挣扎着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朝一个看似像门的白色方框走去。
嘶——
柳元原还没有碰到白色方框,它就直接打开了。看样子还是个高端玩意儿啊。柳元原看了两眼,便迈步走了出去,那白色方框随后又在身后关上。
房间外,是个大的房间,有挂壁电视和躺椅式的真皮沙发,柔软的地毯和高悬的华丽吊灯。刺绣镶边的落地窗帘垂下,帘脚下的流苏轻轻扫过柳元原的脚踝,窗外的阳光顺着缝隙流入这间精致华丽的屋子。
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手臂搁在脸上,似乎想挡住屋顶上暖橘色的灯光。柳元原走近沙发一看,小小吃了一惊,这不是莫琛吗?
我擦勒,难道这个地方,是他家吗!
想到这个可能,柳元原心生敬意,蹲下身来多看了两眼睡梦中的莫琛。
明明是个大少爷,干嘛要做那么危险的事儿呢?柳元原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对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现实发生,是真真实实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儿,他一个活生生的大少爷遇到危险了,家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措施啊。
所以不是什么大少爷吧。柳元原小小安慰了了自己一把,看来都是我大工农阶级的娃。
吱呀——
木门被人打开,柳元原连忙收回去摸茶几的手,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似的,乖乖的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门口,身着灰色条纹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双开木门在那人身后缓缓合上。
男人大约近五十岁的样子,两鬓灰白,面容和善,看到柳元原醒来也有点吃惊,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恢复了常态,冲着柳元原笑笑,就近坐在靠门边的单人沙发椅上,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清纵,他们都叫我大叔。”男子开口说道,朝坐在地上的柳元原伸出手。
柳元原看着清纵伸过来的手,尴尬地笑了两声,也朝人伸出手。清纵握住柳元原的手,力道不轻不重,象征性的捏了一下。柳元原收回手,发现手心不知何时起,已经布满冷汗。
为什么会紧张!柳元原想不通,看着男子的眼神多了一分惧意。
随后,清纵从外套兜里掏出单片眼镜夹在鼻梁上,再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张。清纵慢慢把纸张铺开,纸张写满了字,里面居然还包着一个东西。
一对胸针,上面分别吊着小巧的书本和长剑,书本那枚是银白色,长剑则是金色。
书和剑?这人果然和莫琛是一个地方的人!柳元原又多看了清纵两眼,往人脖颈处望去,试图找到那种挂在莫琛脖子上的东西。
面对柳元原探查的目光,清纵表现得很坦然。每年秋宴期结束后,他都会接受这样的目光注视,无外乎都是像柳元原这样的新人。
由残魂引导,而自我觉醒的书翁吗?不说近年来书翁的数量,就柳元原能靠自己成功觉醒过来这一点,就值得机关重视起来。
清纵看着手中的文件,上面印着柳元原的资料,细细看来没有一丝异常。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清纵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在这个‘世界’里,什么样的异常他都见过。可柳元原这样没有异常的异常,他还是第一次见,难免多了几分重视,亲自前来对柳元原进行注册登记。
“柳元原先生。”清纵开口说,“你是秋宴期觉醒的第五位书翁,文件编号020597,我代表机关中国分部,欢迎你的加入。”
“你刚刚说书翁?”柳元原看了眼身后的莫琛,“不是心脏吗?”
清纵有些诧异,这个才觉醒的书翁居然知道心脏,只有一瞬又恢复了正常。这人是残魂的书,知道心脏也不奇怪。想到此处,清纵笑了笑继续说道:“书翁是机关对你们这类人的定义说法,心脏是大家通俗的叫法。”看柳元原仍然一脸疑惑,清纵接着解释道:“柳先生,你应该经历过了吧,脑端连接。”
脑端连接?柳元原想起屋顶上那一幕,表情立马变得很奇怪,五官紧紧皱在一起。
清纵见状,当他明白,继续说道:“在‘世界’里,机关把全世界的物种分为两个大类,进化体和古代体,在进化体里又分两类,就是书和剑。”
“书和剑的判定就是这里。”清纵指指了自己的大脑,“书的大脑有着近乎完美的计算模式,他们能对万事万物做出分析,并将这些东西储存在自己的脊髓神经里。那是在我们通俗说的人类这一物种进化为人以前就存在的东西——古大脑。”
“而剑的大脑,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可他们的身体有着无限的潜能,这个潜能需要强烈的刺激信号,才能促发。”
“举个例子来说,你和残魂莫琛。”
清纵顿了顿,拿起桌子上的两枚胸针,示意给柳元原看,“在漫长的研究中,机关发现,我们体内存在可连接的几率。经过无数次的理论建设和实验,最终确定了一样可连接的东西。我们称之为魂路,一种细微的,存在我们身体表面的,神经元细胞。”
“书和剑的链接,就是靠这个维持的。两者细胞相接触,来自书的强烈刺激信号会传递给剑的大脑,从而激发剑身体里的潜能。书的大脑也就是剑的大脑,它对剑的大脑进行信号引导,帮助这个潜能不至于失控。”
“当然,你也可以把魂路理解为书翁的实体。”
一长段理论下来,柳元原听得似懂非懂。简单来说,自己的大脑代替了莫琛的大脑对莫琛的身体发出信号,刺激出他身体里蕴藏的可能性。
这么一说,柳元原有点明白心脏的意识了。一旦脑端连接之后,莫琛整个人都算是交给柳元原负责了,自己的大脑里发错一点信号,莫琛的身体都有着失控的危险。
清纵还在说些什么,柳元原没认真听,有一点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大脑要是真如这家伙说的那么厉害,还至于是个普通的本科学生吗,不早就诺贝尔大奖全揽了吗?
柳元原干咳两声,不好意思地打断清纵说话,“那什么大叔,道理我都懂了,但是不觉得奇怪吗?我就一普普通通的二十过半的大好青年,脑子也没有那么好用。你一上来就全世界给分类,那不就是说我们人类都这样吗?”
听到柳元原的说法,清纵赞许地笑了笑,“柳先生,你一定会是个优秀的书翁的。关于你的问题嘛,柳先生,你对传说感兴趣吗?”
“传说?”柳元原不解,难道是莫琛给自己讲的那些吗?柳元原仔细回忆了一下遇见莫琛第一晚上听到的东西,和现在眼前这个大叔所讲的东西。简直没有可比性啊,怎么想来,都是这个大叔说的要靠谱一点啊。比起那些所谓神话似的说法,还是眼前这个大叔说的有理有据啊。
柳元原虽然还处于中二未毕业状态,可几年的社会磨练下来,心里还是清楚什么东西是现实。
清纵点点头,“创世的传说。我们许多宗教的教义都有这么一则故事,人是怎么来的。拿中国的故事来说,我们是泥和水做的,同时中国人又会说,我们身体里流着炎黄的血。”
“这不冲突啊,女娲造人在前,才有炎黄和蚩尤的大战。”柳元原说道。
“那么我们身体里传承的到底是谁的血脉呢?”清纵翘腿向后一仰,双手合十交叉在腿上,挑眉看着柳元原。
柳元原一愣,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清纵笑意愈发高深,“谁也没给我们答案。书和剑也是,第一例发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传说中的事,人的大脑来说,不可能有这样的高度。不管是生理还是生物两个方面来看,都是。但是它确确实实是真的,溯本回源,我们开始追寻它为何存在。”
“我们能在很多史料中发现它的踪迹,犹如昙花一现,寥寥几笔,被隐秘的带过。”
“直到很多年前的一场混乱。”
清纵停了下来,语气变得凝重,眼神也变得让人琢磨不清。
……
据说那是一场机关始料未及的混乱,发生在一次寻常的秋宴期内。
那本该是机关为更换零部队举行的一场选拔赛,却不料想最终的十强混战中,好几组书剑脑端连接突破了限定临界值,一度疯长,到达了百分之百的契合度。
一场高水平高质量的选拔赛,是值得录入书剑发展史的重大转折点,是机关书剑理论建设以来重要的里程碑。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这可能是进化体能达到的极限了。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神!
然而,事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美好。所有书剑达到百分之百契合度时,每个人的魂路感应力也随之增大,相互感应,相互影响,最终引发了脑端连接混乱。
在场数千人的魂路相互连接在一起,互相汲取对方脑中知识、记忆甚至只能推送给剑的信息激素。
书化身为剑,剑化身为书,最终数千人相互残杀至死。
最后的最后,所有魂路完成最终连接,集中于一个书身上,那仅存的书翁,喃喃自语……
……
“我是世界,我是万物,我诞生于世界之前,隐入万物之中。”
世界,万物……柳元原凝视着那两枚胸针上的书剑,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书代表了世界,能够对这个世界的东西有着超乎常人的认识;剑是万物,能够使用万物中任何一样东西。大叔所说的这个事情,某种意义上切合了莫琛口中那个神话般的故事。
书剑,本是一体。
看着若有所思的柳元原,清纵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腕,将衬衣的袖口翻起来,露出内侧的手腕,“说回血脉这个问题。”
“也是那个事件之后。机关终于在原来的血脉传承定义上,确定了书剑的传承方式。我们用DNA序列来解释,潜在的序列组合成为它触发的唯一条件。”
听后,柳元原感慨着,时代在进步,科学在发展啊,所有的不可思议都能用现代的理论去解释啊。
“你的意思是,我的DNA序列正好符合了这个神奇的大脑形成的终极密码?”
“对,书的大脑一般会在成年期过后开始觉醒。你的觉醒时间,比较晚,但是不妨碍它的发育。”清纵说道。
听到这里,柳元原心里小小的鄙视了一下,说得好像还要感谢什么一样。听起来是个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那些战斗又算怎么回事?柳元原开口问道:“真像你说的这样好,就没有什么注意事项了?”
清纵发现眼前这个新觉醒的书翁真是越发对他口味了,聪明有趣的新人。清纵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之意,冲柳元原点点头,“我们机关虽然把所有的东西都尽量用科学的观点去解释和定义它。可是关于书和剑本身,我们依旧没有任何理论去解释。在那次混乱之后,我们发现,如果有个书翁,能完成那样一次魂路,说不定……”
“不可能!”柳元原大吼一声打断了清纵的话,听了那么多解释之后,再结合自己之前的经历,柳元原已经完全明了这个机关的把所有书剑控制起来的用意。
他们是要人为的引导书剑重现上一次的混乱,最终完成那个接近神的真相!
想起莫琛说的故事结局,柳元原脑中忽的闪现几幅熟悉的画面,在不久前第一次脑端连接时看到的画面。
红与黑构成的世界,苍茫无物,令人绝望到窒息的压迫。
说到底,还不是让所有人互相厮杀吗!
或许过大的声响惊动了躺椅睡觉的莫琛,躺椅上的莫琛翻了翻身,不满地嘟囔了几声,懒懒的睁开一只眼透过手臂间的缝隙瞄去。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坐着的清纵,瞬间清醒了一大半,从躺椅上坐起,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叔。”
见莫琛醒来,清纵点点头,继续看着柳元原。柳元原还未从前一个打击中反应过来,看了看醒来的莫琛,又看看清纵,“你们……认识?”
莫琛点点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清纵起身拍拍手,说道:“好了,莫琛醒来了,我就简短点说完吧。”说完,把两枚胸针推给莫柳二人,“柳先生,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可你已经觉醒,这个结果别无选择。”
清纵边说边向木门走去,“怎么做,取决于你。只是一味停留在原地,恐怕不会让你安稳无事。”
清纵的提醒让柳元原一下子想起岳岐接近自己,将手放在自己脑袋上那一幕。那种被人握在手里,由人支配的可怕体验袭上心头。
全身冰冷,僵硬的恐怖。
柳元原僵在原地,眼神黯淡下去。莫琛看在眼里,有些不忍,握紧拳头,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两人的表现,清纵尽收眼底,只是抬手拉开木门继续说道:“机关不会强制任何人做什么决定,也不会缺你一个书翁,只是和你建立契约的‘残魂’莫琛……”
柳元原闻言抬头,看着清纵,眼底闪过一丝凶戾之意,稍纵即逝,“莫琛怎样?”
“残魂会正式定义为废剑,也就是种子,在下一个春耕期,成为其他书完成魂路的材料”清纵推门出去,木门缓缓合上,“尝过一次那种滋味后,剑只会越来越依赖书的引导。没有书,他就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人性,永不知倦。”
砰——,木门关上,只留下柳元原莫琛二人在房间里,沉默无言。
良久,柳元原回头看着莫琛,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喂,你渴望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