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迷雾重重
利苍道:“蒯通来无影去无踪,着实难寻,若陛下欲求神卜,何不寻找许负?蒯通之术,乃是师从许负。”
刘邦道:“莫非曾经预言薄姬日后定做帝母的许负?”
“正是此人。”
刘邦道,“颇闻其名,未知其能。你可否为寡人找来此人?”
利苍道:“微臣曾听闻蒯通讲过其师傅名唤许负,至于此人,微臣也是从未谋面。”
刘邦沉思半响,突然眼前一亮,想起薄姬与薄昭姐弟二人,或许他们会知道许负的一些线索,于是遣人立即去长安传薄昭来庸城。数日后,薄昭已至,礼毕之后,刘邦讲明其意,薄昭道,“微臣从未见过许负本人,只是幼年时曾听父母说过,许负常居河东,人莫知其来处、年龄。此人深明周易,通晓阴阳,极善相术。秦时,一富户请许负相之祸福,许负道:‘汝三日后重病,三年自愈,后十年财空而死。’其人自以强壮,不信,悠然自归。三日后忽然患头风病,剧痛难当,四处访医,虽财败几空,皆不得治愈。后三年,忽一日乘牛车堕地,其病自愈,然钱财已失,无为生计,乃卖身为奴,十年而死。诸如此事,多不胜数,许负之相,无不应验,故称之神相也。”
刘邦听罢,更加急切,遂分派手下人等,前往河东一代打探消息。陈平见状,乃进言道,“微臣料想利苍一定知晓蒯通落脚之地,陛下何不刑讯逼供,从他口中得到蒯通去处,而后命蒯通找寻许负,易如反掌。”
刘邦面有难色,“利苍和吴臣方立大功,怎好滥施刑罚,此举大失人心,断不可为!”
“他们将许负吹捧得神乎其神,难保不是故意装神弄鬼,欺瞒陛下。若许负真是如同他们所言的那般,有洞察天机之能,自然会不请自来;如其不然,说明他们串通一气,妖言惑众,陛下治罪,正可整饬风化,教导民众。”
刘邦思索一会,说道,“陈平啊,你速速传寡人口谕,长沙王吴臣即日回国,即刻命利苍着手寻访蒯通及许负,以十五日为限;若逾期不能复命,则削除其长沙相国之位,贬为庶人,并交付有司治罪。”
利苍得令以后,哭笑不得,只好与吴臣一道,先回长沙,见过星坠之后,利苍愁眉苦脸,无计可施。星坠愤恨不平,说道,“刘邦这等小人,毫无信义。去年长安城中,大王无端罹祸,我等非为贪生怕死,实乃受大王差遣,寄居长沙,等候大王暗合陈郗,东山再起。熟料蒯通不招自来,献计擒英布,平淮南,解救刘邦于危难之际,重振乾坤于倒悬之危,如今却引火烧身,要说这刘邦的确难脱泼皮本色,让人可恨;蒯通倒好,他沽名钓誉,落得个世外高人的美名,单单是我们无端受窘,有冤难伸。”
利苍道,“我受大王之托,要护佑与你,谁知今日自身难保。要不我护送你潜逃,前往代国寻访大王如何?”
“你若私自逃逸,必然牵连吴臣。所以我想,他也不会袖手旁观,让你轻易离开长沙地界的。”
利苍叹息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有负大王之托,其心不安。事到如今,你只好独自逃生,免受株连。”
星坠知道利苍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在他们到达长沙时,利苍曾经对吴臣讲过,星坠是自己的夫人,所以一旦利苍被治罪,自己必定难脱干系。星坠看着利仓一股大义凛然的样子,心中倍感愧疚,她觉得这个憨厚耿直的汉子,为了韩信和自己付出了太多的艰辛,如果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舍弃这样忠贞不二的心腹,自己必定于心不安,韩信若是知悉真相,也会对此举甚为不耻,一念及此,星坠果决地对利仓说道,“刘邦不是给了你十五天的期限吗?现在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定会有化解危机的办法的。”
“办法?刘邦的意思不光是要找到蒯通,而且还要顺藤摸瓜,招来许负,为他占卜。就算我们有幸能寻到蒯通,可是难保他会查访到许负。我都是听蒯通自己说的,许负曾经教过他相术。说实在话,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许负这个人,我心里都没底。”
“蒯通并非信口雌黄,许负乃是真有其人。”
“咦?你怎么断定蒯通不是胡编乱造,以讹传讹?”
“因为许负也是我师父。”星坠知道此言一出,利仓必然大吃一惊。
“怎么从未听你提及过?”利仓瞪大眼睛问。
“这中间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所以我从未轻易对人讲过。”
“既然如此,你一定也会一些占卜之术了?”
“我只是略懂皮毛,师父教给我的并非这些东西。而是……”星坠欲言又止,她不知怎样才能让利仓听明白。
“你有没有办法找打你的师父呢?”利仓知趣地转移了话题,直至要旨。
“今夜月明时分,你守卫门户,莫要让外人搅扰,我独处静室之内,努力一试,成败与否,明日即知。”星坠平静地吩咐道。
利仓打量着表情怪异的星坠,心里直犯嘀咕,难道她会巫术不成?其实,他哪里知道。对于星坠来说,做这样的尝试,风险之大,无异于以命相搏。
“好。”利仓满腹狐疑地应了一声,起身告辞了。
月亮升起的时候,星坠已经沐浴更衣,点烛焚香端坐于静室内,她透过窗户凝视着皎洁的月色,心里百感交集。铜壶滴漏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清晰可辨,星坠随着这声息,慢慢地收拢思绪,汇聚意念,屏声静气,心底默诵师傅口耳相传的真言,“乞叉底蘗沙,乞叉底蘗沙,乞叉底蘗沙,……”
星坠正襟危坐,诵读一个多时辰,不见丝毫效验,心中懈怠,感觉昏聩欲睡,忽然异香扑鼻,顿觉神清气爽,睁眼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动静,星坠想要起身,不料浑身如同铸就一般,动弹不得,只好依照原样端坐,微闭双目,凝神静气,旋即浑然不觉,物我两忘。窗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将她唤醒,她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微明。
“谁呀?”星坠闻声问道。
“我!”利仓的声音急促而激动,“你快点洗漱过来,蒯通回来了。”
星坠听到这个消息,急匆匆整装来到大厅,远远望见蒯通怀抱着一个婴儿,在屋中来回踱步。
星坠急切地喊道,“蒯通先生?”
蒯通见到星坠,转过身来,抱歉地说,“星坠夫人,请恕在下不能行礼。”
“你别客气了。这个孩子是哪来的?”星坠开门见山问道。
蒯通说,“这是陈郗的儿子。”
“那你一定见到大王了?”
“没有。”蒯通顿了顿,接着说,“上次我离开你们之后,便一路跋涉,前往代国,想要找寻大王。因为我听说陈豨闻刘邦南征英布,乃发卒十万犯当城,欲乘虚袭取关中。刘邦调周勃为将,北平陈豨。周勃至当城,与樊哙合兵,不出半月,斩其将佐数十员。陈豨之军,多为北地蛮夷,见时势不利,遂作鸟兽散。我到当城,恰逢陈郗兵败,危难之际,不曾多言,陈郗乃托付此子与我,叮嘱我即刻远遁,日后好生照看此子。我离开当城不久,路遇陈郗手下败军四散逃逸,仔细打听,其中有人讲到,蛮兵欲图暗杀陈豨,入献周勃,所以陈郗手下闻得此讯皆各自逃生,陈郗去向不明,我不敢久留,急忙返回长沙。”
“不知大王现在身在何处!可否安好?”星坠落寞地叹息道。
“如今大王音讯难寻,陈郗将军生死未卜,而刘邦又催促甚急,我们更加雪上加霜了。”利仓颓废地说道。
“刘邦所为何事,催促甚急?”蒯通问。
利仓便将寻访许负的前因后果,细述了一遍。
“这个不难。”蒯通听后,昂首说道,“许负此人,天下只闻其名,未见其面,我们一口咬定,世间绝无此人,刘邦又能奈何?”
“这人到底有没有呢?你们都说他是你们的师傅,究竟是信口一说,还是真有其人?”利仓对此颇为好奇。
“你说呢?”蒯通看看星坠,不置可否。星坠说,“先糊弄过刘邦再说吧!”
“那好,我们稍事休息,然后便速速出发,前往庸城,去见刘邦。”蒯通说道。
利仓还是未得其解,只好答应蒯通的建议。两人一路马不停蹄,来到庸城,却得知刘邦已经率领众将回到沛县故里去了。只好继续奔赴沛县而来,来到城中,两人下马歇息,路边茶肆之中,端坐一位妇女,年纪约四五十岁,容貌清奇,衣着简朴,但却气定神闲,隐隐之中,暗含一股威严之气。因为她背朝两人,所以蒯通及利仓也未在意,两人憩息片刻,便起身想要离开,刚迈开步子,对面的妇女缓缓转过身来,朗声说道,“我随你们一同去吧!”
蒯通抬头一看,急忙伏地跪拜道,“不知尊师驾到,有失远迎,请尊师恕罪。”利仓一听,新心下猜测,此人想必就是许负,所以不敢唐突,也跟着跪下行礼。
那妇女淡淡地说道,“起来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快点进宫。”蒯通一听,赶忙起来,和利仓一道,随着妇女,来到刘邦下榻的沛侯府邸,通禀之后,在宫外等候。此时,刘邦方置酒于沛城宫中宴待父老,众臣及故人轮番捧盅敬酒,称颂刘邦功勋,刘邦来之不拒,不由已醉,乃击筑奏乐,借着酒兴,自作歌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且和歌中起舞。舞至兴极之时,回想往事,百感交集,慷慨伤怀,不由地泪下数行。刘邦因为征讨英布为流失所伤,,此时饮酒过量,且歌且舞,触动旧伤,病痛难忍,闻讯随即传令许负觐见,参拜已毕,刘邦令卜其病情。
许负视之良久,叹道:“生死有命,非人力能为之,请陛下勿要复问。”刘邦闻之,知命已不长,遂叹息不已。
遂又问道:“吾汉室之事如何?”许负道:“前十二帝,后十二帝,相传四百载。”刘邦详问,许负终不作答。
刘邦使相众将,许负道:“众公或一世,或二世之内皆忠于汉,二世外不可预料。”
刘邦问:“汉社稷如何?”
许负道:“易汉天下者,乃汉朝勋臣之后人也。”刘邦道:“可否明示,以树其备也。”许负大笑道:“此天机也,泄之有罪。”
刘邦突然想起薄姬之事,遂问道,“寡人听说你曾经预言,薄姬必为帝母,可有此事?”
许负但笑而不答,刘邦再问,许负遂不再言。
周勃喝道,“此人欺世盗名,信口雌黄,所言之事,皆虚妄之谈,无可勘验。陛下何不将其拘捕,交付有司治罪,以正视听。”
刘邦心中也颇为犹豫,举棋不定,陈平在侧,已经揣摩清楚刘邦之意,于是说道,“陛下何不请许负选择眼下之事,现场占卜,若准确无误,则说明其数可信;若其不然,再治其罪可也。”
刘邦对许负说道,“仙师可否自选一题,让众人见识神术,以杜众口。”
许负索来纸笔,挥毫疾书,书成之后,递与刘邦,刘邦展示,上面写着:“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众人眼见此乃方才宴席之中刘邦所作之歌,许负当时尚在殿外,无由得知,却写地一字不差,都大为叹服。突然许负将手一挥,刘邦所捧之书凭空飞起,化作一只白色怪兽,四下烟雾顿起,许负腾身而起,跨上怪兽,飞逝而去。众人回过神来,殿中已经恢复如旧,许负不见了踪迹。众人惊讶不已,刘邦传令蒯通及利仓入宫,细问许负行踪,蒯通如实禀告,刘邦叹息良久,怏怏不乐,问蒯通道,“足下既然受教于此等高人,必定也有非常之道行,寡人尚有一事困惑难解,烦劳足下为寡人开释。”
蒯通见刘邦面色憔枯,心中不忍,遂道,“陛下尚有何疑惑?不知微臣能否解陛下之疑?”
刘邦道,“寡人已至风烛残年,伤病如此,恐余日不多矣。今淮南已定,寡人心安,原定三日后引大众班师。只是昨晚夜里,寡人发梦,梦见身处旷野,群虎来咬,危急之中,一将纵马挺长戟而至,杀散五虎,回来探望。及视之,却是淮阴侯韩信。寡人惊惧,顿时梦醒,惊魂未定,汗流遍体。今日早起,寡人忆起淮阴侯,心生感慨,方才本欲烦劳尊师为寡人解梦,不料缘分浅薄,未偿心愿,不知你可否替寡人解释一二。”
蒯通闻言,猜想韩信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之祸,心中酸楚,强忍悲痛,对刘邦言道,“陛下与淮阴侯曾情同兄弟,并肩而战,淮阴侯披肝沥胆,为汉室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如今陛下坐拥天下,而淮阴侯身死名裂。陛下回关中之后何不勘察其冤情,为其正名,使其彪炳史册。如今既然行经楚国故地淮南,不如到淮南时,设陵拜祭。”刘邦闻言,并无异意,道,“寡人到达淮南时,亲自披麻扬幡,祭祀一番。我之梦中,五虎来袭,却不知此五虎应兆何人?”蒯通屈指算过之后道:“秦王子婴、庸王章邯、霸王项羽,魏王魏豹、齐王田横皆绝后,其与陛下之争,乃为天下,非为私事,陛下可赐其民为其守护冢。”刘邦满口答应,群臣皆道:“陛下仁德,天地不忘也。”
刘邦于是设宴款待蒯通及利仓,宴毕,蒯通请辞,刘邦挽留不住,遂亲自相送至睢水边。送走蒯通,疮痛稍平,遂有回京之意,乃率领人马,浩浩荡荡。离开沛县,向淮南进发。安顿好淮南事务,祭拜韩信之后,刘邦与众将兵还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