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六岁那年,姑姑有孕,我随父亲去剌达看望她,在剌达的大本营外,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当时年方九岁的耶律剌葛。
同如今一般,正值八月,天气微微有些转凉,他身穿厚厚的及膝狐裘,脖间黑色的毡毛翻领平整的搭在他的肩上,头上带着的是虎皮毡帽。这些原本正常,可无奈他手中竟握着一把早唐时期的金色镶边折扇,上面还潦草的写着几句诗,我隐约记得是李白《将进酒》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两句。
这乐府诗写的本是极好,霸气洒脱,真正符合李白高傲与目空一切的气势。可如今人家夏天用来祛暑的折扇衬了耶律剌葛的这身穿着,难免就有些矫心饰貌的味道了。
那时我还未学马术,不识策马之道。父亲在我身后先行翻身下马,随即才将我抱了下来。
我还未在地上站稳,耶律剌葛已然站在了父亲面前,那金色折扇在他的右手掌心中轻轻一拍,发出一声轻响而后合上。他有模有样的双手抱拳躬下身子,合起的折扇端端的夹在他手心之间,“小侄奉父亲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我本就隐忍着笑意,见了他这番故作公子行径的滑稽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他眸光一闪,抬眼定定的凝望着我:“多年不见,朵儿已然长大了。”
听他唤我朵儿,我却多多少少有些不适,这称呼只是父亲和姑姑叫得,不想我与他第一次见面,他竟叫得这般顺溜,不是阿巴锦口中的“油嘴滑舌之人”和“登徒浪子”又是什么?
顾忌着父亲陪在我的身侧我不好发作,只能看了眼他的扇子,道:“这诗写得极好。”
他笑开了颜,露出几颗白色的大牙,不知我是在打趣儿他,复将折扇展开,在脸前轻摇了几下,扬起他肩上的青丝,“想不到朵儿也懂这诗词。”
我想,若是他是中原人,穿着中原人的服饰,梳着中原男子的发髻,他定会迷倒万千少女……
那段时间在剌达,他频频向我示好,带着我踏遍他们部落的每一寸土地,给我各种吃喝玩乐的物什,我只当他这是在尽地主之谊,不想这其中还有原由。
原来那时我母亲早早生下未满月的我便匆匆离世,父亲因我是他第一个孩儿,对我自然疼爱有加,又因着我没有母亲而多了一份怜惜,尚在襁褓之时,我就被他时时带着身边,那时正值姑姑出嫁剌达,我就被父亲抱着,随着姑姑出嫁的队伍来过这里一次。
三岁的剌葛那时还是剌达的大公子,至于后来如何成了二公子,这便就是后话了。
听姑姑说,那时剌葛对我就万般的喜爱,常常蹒跚着身子趴在我熟睡的榻前逗弄我,捏捏我的脸蛋或是拉拉我肥胖的小手,有次甚至当着所有长辈的面双手插腰扬言说等我长大之后他便来回鹘迎我做他的妻子。
剌达自古便与回鹘有着联姻的习俗,此番大人们听着身为大公子的剌葛这番说,倒也没多诧异,自此我就成了剌葛大公子“预定”的妻子。
后来姑姑生产,顺利诞下一男儿,我便与父亲回了回鹘。自此月月来信不断,多是他写来的诗词,有时还附上了姑姑的家书,此番轻重是有些混淆,常常是我将姑姑的家书送去给父亲,为此少不了被训导几句。
起先,那信中多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或是“清湍鸣回溪,绿水绕飞阁。”之类的咏物绘景,悲春伤秋,我还颇有意兴的回了他去。不想后来却变成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如此一来二去我已双七年华,饶是我再不通达人情世故,也知晓他真的是对我生出了这么一点意思,红了脸颊心中别扭,又怕被人嘲笑了去,当下不再回诗。许是他久久不闻我的消息,每月的一封变成了两封,我均如数交到了阿巴锦手中,连拆都不曾拆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