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公主返都那日，整个皇城皆是一片轰动－－论其因由，自是与那城门之下明晃晃的一副轩车王驾脱不了干系。
贵妃丧中，自是国孝，然那虽是一铺素盖，却也因着冠着一个‘杨’姓，便演绎出了顶顶的贵极无伦。
实则，杨奢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守在城门下候她归家，慕容靥也不是一点半点的意外。
什么时候，那样淡然如风的人也学会了这套架势？她很疑惑，却还是在踏下自己难得低调一回的行驾时无奈的笑了一笑。
白衣玄带，君子逍遥，他站在车下，朝她伸出手，眉眼间轻偕的浅笑，在她将手搭上来时璀璨了许多。
这般温静的岁月，也是似曾相识，慕容靥心中不乏感慨，却是在脚踏实地之时，灵光一现的眨眨眼，带着莫名的语气，还他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杨奢哥哥，好久不见。”
他眼中掠过一瞬的怔忡，随即又被无边的无奈与宠溺替换而去，顾自将她身上打量一番，眉眼一蹙，便朝身后伸过手去。
跟在他一左一右的，自是宁子信与拥雪无疑，见主子一个动作，拥雪立时会意，立刻便将臂弯中擎着的一铺藕荷色披风呈了上来。接到手中，逍遥殿下倒是也不客气，旋即便当着半城百姓的面儿，朝安逸公主走近一步，扬手，亲自给她系上披风。
四面八方均是倒吸凉气的声音，慕容靥古怪的蹙了蹙眉，唇畔却是弧度依然。
他道：“倒春寒的时节，不可贪凉。”
依稀还是半带着责备的语气，听着听着，她就笑出了声来。
杨奢疑惑道：“怎么了？”
一双眸子刻意在他穿得单薄的周身打量一番，慕容靥歪歪头，故作奇怪道：“你也知道春寒料峭，是诚心想折腾自己，让我不安呢？”说着，她刻意顿了顿，拿捏着重音，道：“少……殿下，果然有城府。”
杨奢心里一动，随着她调笑的一句话，却是五味杂陈。
以殿下换了谷主二字，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迟早有一天也可以放下自己的那些欺瞒？
默然轻出一口气，他伸手握上她的手，没有犹豫，只是动作却温柔的让人难以置信。明显感觉到她身为轻微的一僵，他却始终从容，问：“你看，是不是暖的？”
慕容靥微微一怔，这时才感觉了一下，果然，是很暖呢。
怎么忘了，这般武功卓绝之人，自有内功护体，担心也是白费。
在她出神的刹那，他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放耳听去，皇城内外跪地左右的百姓们，已经有许多忍不住议论开来了。
杨奢又道：“我让子信算着你时辰，此厢也刚到不久，你不必不安。”
不说倒没怎么注意，慕容靥往宁子信那边眯了一眼，有意磨了磨牙道：“小东西，也学会算计到我身上了？”
宁子信立时狗腿的打了个千儿，回道：“嘿嘿，公主见笑，小的不敢。”
白了他一眼，她也懒得跟他计较。
抬眼看了看他这一众迎候自己的架势，分寸仍是拿捏的极好－－不算轰动张扬，但也足以赚足眼球，想来在此风声鹤唳的时节，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安排的。心中略一思忖，她扬眉笑道：“天子脚下，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以前也不见你这样殷勤，难道还怕我年纪大记性差，迷路不成？”
话中几十字，却存千般绪。讽刺，质问，还有许多感慨。
杨奢摇摇头，俊眸诚恳非常，“是怕你回来就走，不得相见。”
她一笑，仍不松口，“那这高头大马，轩车王驾，则是逍遥殿下拿来震慑小妹的宝器喽？”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里有深沉，有愧疚，半晌道：“是我给你的道歉。”
道歉，道昔年帝都内外，离你而去之歉；道数载徘徊四海，留你独承诟病之歉；道这些年，我所有的不理解，所有的对不起之歉。
他这样想着。也明白，即便这些话自己不说，她也定然一清二楚。
慕容靥端目凝视他许久，久到街道两旁跪着的百姓里头，又有十几个跪麻了膝盖的。
她知道他的心思，她知道，他这是纡尊降贵，在天下百姓面前，给自己一份至高的尊重，折回这些年，自己因他而失掉的脸面。
只是，真的只有这一个目的吗？
未必是没有私心的罢，她想，就因为他是杨奢，就因为他是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算计得到的逍遥殿下，是以当下这些行止背后，才会有更多意义。可现下，看着眼前这副自己衷心了整场年少的容颜，她不愿，也不舍得打他的脸。
低眸，又朝那只适才握过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晌，她暗暗叹了口气，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亦是颤了一颤，似乎全然未曾想过会有这一回。
她说：“你有这心意我很开怀，只是世人面前，我不需要任何场面。”转头朝下看去，她笑了笑，“这些目光，这些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的人们，他们的想法，我不在乎。”
“我知道，”他颔首一笑，对她的意思，已是再明了不过，“可你我皆不知明日如何。我只愿此生此世，无论何时何地，这世上都没有让你伤心的理由。”犹豫了一瞬，他郑重的反握起她双手，“靥儿，相信我这一次，一生一世，以你为先。”
一生一世，以你为先。多少年前，自己又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这句话会以这种形式，灌入自己耳中？
她温和一笑，终究也不敢回应什么，只问：“陪我进宫罢？”
温朗一笑，他点头，“好。”
也罢，岁月还长，她不相信，自己便做到她相信，只要她安逸太平，一切，皆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