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槛,绿柳成荫,延寿湖畔浮草青青,十善山庄内人声鼎沸,众门生纷沓而来,面带喜气,只为给寄善人贺寿而来。为了寿宴,庄下所有门铺皆开仓放粮,救济穷苦,庄中更是摆了三天水席,夜夜笙歌至天明,热闹非凡。
“柳公子,红蝶小姐在外头……”
“走开,这么忙哪有空让你通报?”
小厮前脚刚进来报了一声,寄红蝶后脚便踩了进来,水红衣衫娇俏明媚,如三月花蝶,一刻也不能闲下。
柳十四停下了翻书的动作:“大小姐不去前堂招待门客?”
寄红蝶一脸欣喜,小脸扑红道:“我是特意来请你的,”说罢她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奉我父亲的之命。”
“恩?庄主大人?”
柳十四不好怠慢,连忙换了衣衫朝前堂而去,却被寄红蝶一把拖住,硬是又给她披了件大氅。
“快到雨季了,保不齐什么时候会下雨,大夫说你身子弱也因为身上湿气重,阴冷潮湿的地方最长湿气,淋雨了也会长湿气,你还是多穿件衣裳比较好。”
柳十四朝她温文一笑,顺从的系好了外氅,但眸中却是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犹如相互呼应,寄红蝶的眸中也倏地闪过一丝光芒,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你看我干嘛?”寄红蝶撇过头。
柳十四系好衣裳转身道:“大小姐,请了。”
越靠近前堂,热闹的声音愈清晰,但见堂前一个中年男人,英姿焕发,精神抖擞,虽然已有不少白发,但精致梳理的发髻和仔细搭配的衣衫,足以看出这是个心细缜密之人。
听闻早年寄庄主也曾走过江湖,举手手足间的确还有一招一式的风范,眼看着那一袭蟒色锦袍的男人越来越近,柳十四负在身后的手浅浅掐了一卦。
“喂,你怎么不走了?”寄红蝶见他忽然顿住不由好奇。
“无事,走吧。”柳十四做了个请的手势,寄红蝶虽是满腹狐疑,也没再追问。
寄红蝶在远洲城的名声可谓家喻户晓,丝毫不逊于他父亲,都传十善山庄的大小姐花容月貌,伶俐聪慧,娇俏可人,还能文能武。这些年城中亲贵子弟来提亲的人,早已踏破了门槛,但都被寄庄主“小女尚幼,懵懂无知”推脱了,不过推脱又不是拒亲,依然不影响他们逢年过节、隔三差五送礼物过来。
是以,寄红蝶刚一露面便吸引了前堂各路门生的目光,众人纷纷上前拜见,寄红蝶却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带着柳十四径直朝寄无梦而去。
寄无梦坐在堂上,一杯一杯的接着酒,可寄红蝶刚一进来,便一个箭步上去,劈手夺了他的酒杯。
“阿爹,你若再这样喝酒,以后旧疾复发,疼死也不要喊我。”
寄无梦被女儿突然一顿训斥,非但没生气,反倒赔了笑脸。
“我的宝贝女儿都发话了,爹爹自然要听。”说着寄无梦像小孩子一样,取下她手里的酒杯,隔着窗户扔了出去,以证决心。
“每次都这么说,哪次管用了……”寄红蝶别扭的哼了一声,让身把柳十四露了出来,“爹爹,这位就是我上次……出手救下的,柳公子!”
寄红蝶冲柳十四眨眨眼睛,柳十四暗暗抚了抚还没结疤的伤口,配合的点头道:“在下柳温谦,字文朔,梅州城威和县平沙村人氏,孤身一人流落到远洲城,又恰遇拦路行凶的恶徒,幸逢大小姐路过,救了在下,温谦感激涕零,毕生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通篇说辞通顺流畅,寄红蝶满意的直点头,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都笑成了月牙。寄无梦听罢连连点头,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温谦,看你模样也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缘何落得孤身一人?”
“在下确是读书人,但恨不能投笔从戎。月前,家遇横劫,暴徒行窃不成放火烧宅,最终只落在下一人苟且生还,却是如何也不能再村中露面了,只得背井离乡,更无论父母仇债。每每思及此便焦躁难耐,却不知上天独留柳某一人,是考验还是惩罚?”
寄无梦听罢后连连叹息:“如此难平之事,温谦却轻描淡写叙出,倒是读书人里难得的脱俗之士。”
见父亲对温谦颇有赏识,寄红蝶趁热打铁道:“父亲你都不知道,大夫说了柳公子是病难之体,本就羸弱又遭逢大变,此次若非女儿相救,他可就……”
“欸,乖女儿,话不可乱说,”寄无梦了然道,“既然相隔千里,能在远洲相遇,你二人也是有缘之人,温谦,我这女儿比她兄长还顽劣,以后还烦你多多照顾她。”
“承蒙庄主抬爱,温谦谨记。”
堂上三人谈笑盈盈,堂下门客早已议论纷纷。
“那人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刚打听了,似乎是姓柳,反正不是远洲人。”
“哦!前几天不是说大小姐当街行凶砍了个人么?好像就是这个人。”
“那更奇怪了啊,被小姐砍了还能住进山庄里来?荒唐。”
“他肯定对红蝶小姐施了妖术。”
正当众人一言一语时,山庄外忽传一阵鸣锣击鼓声,眨眼间便涌入一群头带红巾的人马,抬着红毯整齐码好,一人捧了一束鲜花站在了地毯两侧。
所有人都不知来者是谁,寄红蝶也是一脸茫然,柳十四指尖一掐,知是卦象显的事主的来了,便立于一旁静观其变。
“十善山庄,果真是气派!”
门外一声嘹亮,八抬的大轿门帘一掀,下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材肥硕,满脸横肉,但眼下黑青,眼白混浊,一看便知是流连烟花柳巷的大老粗。
“原来是马场的大当家,久仰久仰。”
寄无梦客气的抱拳一礼,哪只马金耙毫不客气,豪气冲天的一挥手。
“也别客气这些虚的,我今天就挑明了说吧。庄主,你是南边的大头,我是北边的大佬,咱两家理应联姻啊?我马金耙尚未娶妻,你女儿又是个出名的母老虎,所以我就委屈委屈,找庄主商榷一下咱两家的婚事,彩礼你说个老实数,马场现在就能出!”
竟然是为逼婚而来,门生霎时沸腾,窃窃私语不断,马场是远洲城北一群游牧人居住的地方,统统归马金耙来管,可谓马场之皇。十善山庄开创二十余载,门生如云,绝不乏能人异士,口碑在远洲城更是空前绝后,马场此来刁难,绝非明智之举,着实让人想不透。
马金耙不逊之言,惹得寄红蝶毫不留情当场拔了剑。
“放羊的,今日我若让你活着离开十善山庄,我寄红蝶自尽向祖宗谢罪!”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然而还未回神,便见红蝶剑铮然一响,打着唿哨刺向马金耙。
寄无梦神色一变,欲出手去拦,无奈寄红蝶轻功极佳,眨眼已掠到了马金耙身后,剑如长虹斩向他后颈。
马金耙心道不妙,他的确有心激寄红蝶出手,但不曾想一个女人的剑法能凌厉到如此地步,寄红蝶却不是个绣花枕头!
纵是满身横肉,但马金耙依然灵活,斩马长刀赫然一转挡下了这贯顶一剑,同时腾脚出腿,倒踢向正面无毫无防御的寄红蝶。寄红蝶身轻人娇,长剑在刀上一点,人便腾空而起,一脚踩在马金耙踢出的右脚上,若非她力气不够,这只脚恐怕便要废了。
马金耙吃疼收身,斩马刀横身一扫,将寄红蝶逼出数米,长刀胜在远攻,寄红蝶剑短了整整三寸,就是这三寸,便被拉开距离的斩马刀上下同出,攻的只能抵挡。
一刀斩下,寄红蝶一剑挡上,而突然间,马刀长把从中折开,一条锁链赫然出现,马金耙倒踢刀把,锁链呼啸着朝寄红蝶缠去!
寄红蝶哪知这刀还有如此构造,闪身欲撤却被马金耙断了退路,眼看铁索要缠上脖子,旁里突然蹿出一道身影,铁索狠狠拍在了他的身上。
松枝微微晃动,漂浮在空中的沙尘一点一点落地,林中站立的两道人影只是静默的对着,没人开口也没人动手。
“这次是你自己出手的,我鹰子弩不欠你人情。”
鹰子弩狼狈起身,看了诸葛昔荒一眼,擦了唇角残血便调头离开了。
苏不惑看着诸葛昔荒,努力想从他的面孔上找出故人的痕迹,但却惊觉诸葛霆雀的脸她已经不记得了。
“荒儿……你真的是荒儿?”
“曾经可能是,但现在不是。”
诸葛昔荒将斩夜归鞘,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苏不惑叫住。
“荒儿,我……对不起你兄长。”
“这话说给吾,毫无用处,”诸葛昔荒眉头一蹙,“而且,不是你对不起吾兄,是你们苏家所有人。”
苏不惑有万般言辞凝在胸口,却完全不知从何说起,所有话到了嘴边,便只化作了一声悱恻哀恸的“荒儿啊……”
“吾现在是魔教兵人,仙姑不应对吾如此称呼。”
“哎……”苏不惑长袖一甩,“霆雀的坟茔在何处?我……想看看他。”
“坟茔?”诸葛昔荒声音带了一丝自嘲,“吾兄,被你父亲用金光掌在眼前贯穿了身体,你习的也是金光掌,你觉得那么近受了十成的一掌,他还有尸骨么?”
“什么!”苏不惑音色徒然一颤,“当年……父亲用的……是金光掌?”
“怎?他没告诉你们姐妹么?”诸葛昔荒侧头转身,眸中冷然无波。
苏不惑蓦然低下了头:“他只说……死了。”
“死了?”诸葛昔荒沙哑的声音突然轻笑,“只是两个字,便抹去了诸葛族第一剑客的一生么?哈哈哈真是可笑!”
苏不惑突感一阵心酸,欲哭却无泪,欲语却还休。
“我也不知,当初的纠葛,竟会演变成如此难收的局面。”
诸葛昔荒戚然一笑,转身看向一袭杏衫仙风道骨的女子。
“苏不惑,你要永运记得,你赖以成名的金光掌,是吾兄诸葛霆雀所创,你要永远记得,为了成就你一人,你脚下垫了多少尸骨,你要永远记住,是吾兄逼吾立誓,吾才不得杀你!不惑仙姑……真是个道义清高,义薄云天的名字,吾,会铭记一辈子。”
最后的话音虽散落在了风里,却一字不落的入了苏不惑耳中,天边滚滚响雷炸开,好似又有一场暴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