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的东海之滨,骷髅船如同摆渡黄泉中的幽魂使者,但从天而降的绿色人影却如一道金光,破开了愁云惨雾。
江流客长袍一甩隐出防御之姿,警惕地看向船头。
“半江红,你是九曲霸主,摩崖窟乃东海之客,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更何况,摩崖窟只是想请鲁门后人帮个小忙而已,你又何必为难我这个公差?”
半江红冷笑一声,一脚踏上船舷:“我半江红向来爱管闲事,你能奈我何?”
见他依然是嚣张模样,江流客深知无法继续谈下去了,当即神情一变:“半江红,这里不是九曲,你想管,也得看你有没有命来管!”
话音一落,船舱甲板忽然大开,百名黑衣人手持兵器四散而出,顷刻便将半江红围了个水泄不通,桅杆上的瞭望台,几名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飞身上杆,箭尖直指圈中的绿影。
流星刀猛然一转,铮然一声势如悍兽,半江红挑起眉头看向退回人后的江流客。
“九曲的事归我半江红管,东海的事归你摩崖窟管,但九曲和东海之间的事,我们谁有本事谁来管!”
说罢,刀光骤起,半江红一脚实一脚虚,双手握刀横刀劈出,刀风刚劲威猛,斩开一条血路径直朝江流客而来。
江流客身子一转躲开这一刀,反手拍出了佩剑:“你们全都上!”
号令一下,黑衣人如水一样轮番击向半江红,直奔他空门死穴而去,竟是招招不留手,式式取性命,但显然半江红的刀更快,幽绿的流星刀看不出是如何出手,却在眨眼间抵开了黑衣人的每招每式,刀剑频频擦出星火,战局十分紧张。
然而半江红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黑衣人身上,他一只等着战局外的江流客,但无奈此人十分谨慎,握剑的手指骨节都泛了白,但仍然没有出手之意。
终于,在黑衣人轮番围攻下,流星刀竟然渐露下风,有几次竟然险些被刺中,都被半江红以极限之招挡开,就在他又险险挡开一剑后,等待许久的江流客终于闪身加入了战局,剑光一闪,脚下虚晃一步,直刺半江红后背空门处。
“大兄弟啊,你真是太好骗了。”
半江红步子凌空猛然踏开,长刀赫然收势倒转向后,尖利的刀锋寒芒一闪,江流客发现上当时,收招已然来不及,只得和半江红硬对一招!
刀剑相接,船头轰然炸开,海面上顿时烟尘四起,波浪翻涌着冲向骷髅船,船上所有人毫无防备的被这一击荡的东摇西晃,飞溅的浪花登时打湿了一船人。
半江红一把长刀攻的江流客节节败退,吃了刚才的一震心肺已然受损,而半江红又招招刚猛,江流客的握剑的右手四条指缝全部裂开,每挥一剑都有血珠飞出,而他竟丝毫不觉!
船身激荡,海浪翻涌,眼看骷髅船不能久呆,半江红周身杀意渐起,脚下定步一踩,绿光一挽,流星刀开始发出嗡鸣。风浪骤起,天边霎时响起了滚雷,他黑发零散飘飞,与江流客远远对峙。
竟是一招定胜负的时刻,江流客握剑的双手鲜血淋漓,滴在灰色袍子上似点点污泥,他眉头轻蹙,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但目光却忍不住朝东海的更深处望去,似乎能看到那高耸在海中的乞圣山峰。
最终的时刻人总是爱念旧。
刀光凌空一闪,强大的气压横扫而出,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晃荡不止的船只顷刻间散乱解体,江流客的身体像落叶一样被推出,连同木板一起跌入了海里。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影凭空出现,一手接住江流客,一手抓住早被荡晕的漆河图,与他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只巨大的黑鸦,黑鸦嘶哑一鸣,抓走了桌案上所有图纸。
“堂堂九曲领主,刁难我摩崖窟一个侍者,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九曲的人各个都不讲道理了。”
黑影斗篷一甩悄然现身,齐肩黑发被风浪吹开,露出一双狭长狡黠的眼睛,细长眉角斜飞入鬓,十足一只狐狸模样。
半江红哈哈一笑:“九曲若是和你们摩崖窟讲道理,怕是要变成天下第一笑柄了。”
君神鸦长眸微眯,正欲开口时,耳边黑风忽然嘶鸣一声,打着转朝回飞去,君神鸦见状无意于半江红继续纠缠,带着两个人一闪便离开了骷髅船。
“九曲领主,我们有缘再会。”
不远处,又一艘骷髅船正在调头转舵,半江红神色凝重的注视着船只离开,这时,老乞丐和一云子安置好村人后也堪堪赶了过来。
“半江红哦!你怎么就这么轻易把他放走了!”老乞丐吸吸鼻子,“怎么着也得赔个钱不是?你看村子被他们毁成什么样了。”
“要不起。”半江红神色晦暗不明,竟是少有的严肃。
“哦哟?你的意思是你打不过他?”老乞丐大吃一惊。
“非也,刚才有个高手隐在附近,君神鸦就是察觉到那人的踪迹才离开的,”半江红抬头看了一云子一眼,对他道,“这位剑客,你刚才可曾感受到海面上什么异样?”
一云子眉眼一垂,摇头道:“不曾。”
“你虽然经脉被摧,武功尽失,但武者的感知仍在,你仔细回忆回忆,刚才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一云子蹙眉不语,方才他的确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强烈的气流在波动,但对方似乎隐匿在暗处,只是一刹那便没了丝毫痕迹可寻,而且那种让人心生悲凉的压迫感他再熟悉不过,是在魔道广为流传的哭血功,会让人刹那想起最悲痛的事,从而掉入情绪中无法自拔。
此种功法传自正道,原名叫罗汉泪,是一群悲天悯人,不忍杀人的和尚所创。但被魔道夺得后,早已演化成了杀人不见血的狠绝功法,能让人如同进入梦魇,悲伤过度自尽而亡。
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一云子可以肯定,是魔道的哭血功,而非罗汉泪,也就是说方才若有人中了此招,势必会在不久后自尽而去。
忽然间,一云子唰的抬起了头,与此同时半江红也猛然抬头。
“明水烟呢!”
“明姑娘呢?”
老乞丐被二人一问,脸色唰的白了,嘴唇一哆嗦,二话不说身形一闪竟原地消失了。半江红毫不犹豫带上一云子也追了出去。
草屋里没有,草屋外也没有,家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就是两个丫头都没了。
但老乞丐真真嘱咐过她们俩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出门一步。
半江红眼睛一眯:“有哭声,跟我走!”
三人追出房门半里地,快到海边时便看见明水烟坐在地上傻哭,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默默的哭,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身,衣服居然都湿透了,哭着哭着,只见她攥着一只竹筷,两手发抖的准备朝脖子扎去。
半江红身在百米外,掷出一颗石子打掉了她手里的竹筷,随即起掌在她额上狠狠一拍又轻轻一抹,明水烟登时眼睛一眨恢复了清醒,清醒的瞬间,她立刻想起来了很多东西。
“小乞丐!小乞丐!”明水烟颤抖的双手紧紧攥着半江红,双唇都没了血色,半江红立刻帮她推穴顺气,她的面色才有了些许缓和。
“你慢慢说,小乞丐怎么了?”
明水烟皱着眉头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小乞丐她,刚才她突然站起来就要出去,我过去想拦她,但她跑的飞快,就像你们一样眨眼就没了踪迹。可她虽然跑得快却没有目的,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直到转到这里,她抬脚要往海里走,我连忙去抓她,谁知道她……她又变成那个样子了……”
明水烟想起小乞丐那双红色的眼睛就浑身一颤,尤其是那双赤红瞳孔和她扭头时那个诡异的笑,好像下一瞬就会扑过来把自己咬碎。
“那个样子?”半江红一愣,扭头在老乞丐和一云子脸上扫过,“所以前几日水寨里的红光和一寨子的疯子,就是小乞丐造成的咯?”
老乞丐意外的没有吭声,一云子知道的也很片面,二人双双沉默让半江红有些恼意。
“你们也看到了,小乞丐现在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情况下她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而另一个模样的她对你们没有丝毫感情,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对你们下手,你们还要包庇她么?”
老乞丐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非是我们隐瞒包庇,只是眼下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怎讲?”
无奈之下,老乞丐只得和盘托出。
“我是不久前在海里将她捞上来的,见她还有口气,就把她救上来了,她醒来时虽然失去了记忆,也有些呆蠢,但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乖巧听话,村里人也都接受了她。”
“第一次发现她情况不对时,是上月十五月圆之夜。我特意带她去山上看月亮,谁知道月亮刚一出来,她就一头倒在了地上,我连忙去扶,结果还没碰到,她就睁开眼睛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像个怨鬼。”
“她好像不认识我一样,自己下山朝海边走了。说她梦游,但睁着眼睛,说她清醒但问什么都不答,于是老乞丐我,我就……”
“你打算杀了她。”一云子很肯定的替他说了。
“老乞丐我也是害怕嘛!”老乞丐话音带上了一丝可怜兮兮的哽咽,“谁知道我掌风刚一起,她立马就感觉到了,而且出手比我还快!”
“她是清醒着,然后企图杀你?”半江红疑惑。
“非也。”老乞丐摆手,“我与她交手后发现,她武功修为颇高深,五花八门贯通天南地北,老乞丐我差点就死在她手里,但过了几招我也慢慢摸清了,她只是在防卫。说白了,她还是在沉睡,这一切动作只是她的本能在保护她,而且她很有目的的朝海边走,很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在海里牵引着她。”
“如果说是自我保护时会有变化,那水寨的骚动可以理解,但今天……”半江红沉默了。
“我觉得这次可能是海里那个东西吸引了她,更有可能东西就在摩崖窟,”一云子突然开口,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脑中要破壳而出,但仔细去抓时却依旧是虚无缥缈,“明姑娘方才指的地方,是君神鸦的船停靠的方向,她很有可能已经随着君神鸦进了摩崖窟。”
半江红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这下他要怎么对老朋友交代?把这个危险的人交给角徵究竟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