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洛悠悠的讲完当年的故事,再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恩雅。
恩雅则是再次泪流满面。
她几乎是哭着听完基洛讲述的。小姑娘抚摸着母亲的铠甲,然后轻轻捧起绘着雪山的母族家徽,郑重的贴在自己的胸口。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基洛讲完这一切之后,他明白,小姑娘乍一得知这样重大的变故,他得给恩雅一点时间。
曾经,就在前一刻,恩雅丧失了所有希望,就连生存下去的意义也灰飞烟灭。放眼四顾,她在这个世界上茕茕独立,孑然一身,就算基洛给她自由,她也无处可去。而下一刻,母亲或许依然健在的消息直若天雷,又在她已经烧为白地的内心里重新点亮了一盏灯塔。这样一种波涛汹涌的情感洪流,在恩雅胸中上下激荡,令她几欲崩溃,几欲癫狂。
她完全沉浸在对母亲的思念与遐想之中,不能自拔。她看着,笑着,哭着,想着,甚至是贪婪的嗅着——她希望能从这件曾经母亲亲自穿着战斗过的铠甲上,还能找到十多年前那久远的味道。
过了很久,恩雅方才开口。
“我要去找她,”哭泣的小女孩,此时已经止住了眼泪。虽然眼睛依旧红肿的厉害,但是表情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坚定。“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基洛皱了皱眉。当年他放走了米维娅不假,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十多年来音信全无,作为一个须臾不能现身文明社会的女人,他真的不知道米维娅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更遑论如何寻找。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眼前这个女孩,刚刚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无论他多么冷酷,多么残忍,如何又能忍心就这样将这个微弱的火苗扑灭。于是,他思考了片刻,想到了如何回答。
“我认为,你不应当去寻找你的母亲。”基洛口气坚定。“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
“在我看来,你应当先设法返回赎罪之槌,找回你父亲的战锤——圣光之塔。”
基洛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你的武术结构是我毕生所未见。虽然你学到了一点刺客的手法,”出于自尊,基洛并没有充分肯定眼前的这个女孩。“但是任何一种现有的作战方式都不适合于你。你和任何人都不同,你虽然使用刺客的招式,但是刺客讲究的是一个‘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你的风格更倾向于大开大阖的战士。但是对于战士来说,你的武术家数又不那么正大光明,多了一分刺客的阴狠。虽然跨界是追求卓越的必然,但是跨不好,就成了半吊子,一事无成。”
“就比如你今天,‘凑巧’赢了我一招半式,但是真的到了战场厮杀,你的战法依然有很大的问题。如果你使用双手锤,那么你进攻上的压迫性就不足。因为你从我这里学到的都是刺客的手段——刺客讲究一击致命,攻敌之必救,然而你如果单用一柄双手武器,是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点的。”
为了给以上说的话增加一些分量,基洛又补充。“你能打落我的匕首,也仅仅是因为你下的是杀手,而我却不想杀你。如果这是战场相见,再给你一百次机会,你都不可能碰到我的衣角。这是从进攻的角度上说。如果再从防守的角度上说,既然你选择了双手武器,拆招的灵活性就会大打折扣。你可以回想我们之前的那些交锋,无论我是使用毁伤也好,伏击也好,还是剑刃乱舞也好——你选择应对的手段都是招架或者格挡,这三年来你唯一一次闪避我的剑刃乱舞,就是在刚才。那还是在你将锤子杵在地上的前提下。不能闪避就没有灵活性,没有灵活性就会丧失一些转瞬即逝的先机。刚才你之所以能够赢,实际根源在于你能够闪避那一下剑刃乱舞,然后抓住了先机。“
基洛一生没有什么情感,唯独对武术情有独钟。眼下谈到恩雅,这种他闻所未闻的战法,更是滔滔不绝。
“再翻回头来。如果将你手上的双手武器,换成两把匕首——虽然战法的灵活性能够解决,但是压迫性不足。进攻中的瑕疵还在其次,更关键的问题是,你的防守会成为很大的问题。你的优势在于力量而非细腻,这短短三年的训练根本无法把你变成一个能够以无厚入有间、举手投足都能控若颠毫的刺客大师。当年,我为了练习匕首操控的精确性,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练就了一手飞刃批纸的功夫。可以说,一个出色的刺客,手中匕首一旦探出,不管你是静若处子还是动若脱兔——说刺你右眼眼角,就绝不会带到你的右眼眼球。因此,虽然手中匕首分量很轻,但是由于你控刀的水平太过粗糙,所以你依然将采取非常被动的防守,而不是具有侵略性的主动防守。你没有办法通过防守来牵动局势。”
基洛越说眼睛越放光。
“有一弊必然有一利。虽然你控制不够精确,但是你的力量奇大。如果换成重量比较轻的武器,那就相当于将这个优势自己放弃了。所以说扬长避短,这从来都是武术的真理。我考虑,你的战法,应当是一种‘攻敌之必取’的战法,至于防守么,“基洛越说越兴奋,仿佛一扇从未触及过的大门正在朝他打开。他话声稍一停顿,就用炯炯的目光看着恩雅,然后大手一挥:
“防守么,就让你的对手去做好了!”
基洛兴奋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应当双持双手锤,再以刺客的手法进行战斗。“
看着眼前亢奋异常的琼林精灵,恩雅有些不适应。三年多的时间,她把所有基洛对她说过的话打个包,都没有今晚这么多。
更何况说话的时候,居然还有表情。
从怀抱希望到陷入绝望,再从绝望到重燃希望,这样绝壁深谷的落差让恩雅极端疲惫。她和基洛将米维娅的衣冠冢重新树好,就又回到了水晶囚牢。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虽然重获自由并且即将出发寻找母亲的冲动让她昨夜就想动身,但她还是被基洛强行带回水晶囚牢。
理由是她需要休息。未来长路漫漫,还需要做些准备。
晚上,基洛依然如往常一样来到水晶囚牢。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背世界击碎者前来——昨晚他就将战锤留在了恩雅身边。今晚在他后背上,取代战锤位置的,是一个硕大的包裹。
基洛将包裹递给恩雅的时候,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也是一个夜晚,他将一个差不多的包裹递给了一个差不多的人。
基洛又脱下自己的披风交给恩雅。对于一个有着这样挺拔个头儿的姑娘来说,成年男性琼林精灵的着装并不会显得很臃肿。披风是连帽的,有一个很大的雨沿。基洛的意思是恩雅最好能够不引人注目一些——因为这个姑娘根本就不用吐露家世,单是这人类与尼兰度的混血,就已经是稀世罕有。
虽然恩雅确实是需要低调一些。但是不得不说,潜行了一万年的基洛,的确是对“引人注目”这四个字抱有极大的敌意。
“有些事情你要知道。”交代完一切,基洛看着眼前的孩子。“拉马库斯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恩雅毫不意外的点点头。
“你知道?”
基洛倒是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第一次见面就呈现出那样一种场合,将是一种多么无法磨灭的先入为主。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恩雅的回答。
“如果拉马库斯身上的……伤,是你干的,”恩雅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毕竟她真的无法去用语言来形容拉马库斯弥留之际的惨况。
“三年前,我就死了。”
恩雅抬头仰望着斐鲁萨特有的颓废夜空,悠悠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