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皇帝的命令简洁到了极致。
“女史虽没有陪王爷进宫赴宴,却在府里忙着准备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心,据说叫什么月饼,是专门在中秋节吃的点心,说是取全家团圆之意。女史今夜一直坐等王爷回来,王爷到府后两人、两人先是品尝了点心,后来、后来。。。”周南跪在那里,声音是越说越低,后来索性拿眼睛去看德林,显然是在问德林,是否需要继续讲述下去。
“接着说。”皇帝的声音坚定而森冷。
“皇上让你说,你只管照实说,有什么就说说什么,别藏着掖着。”德林在边上补充。
周南咽了一下口水,决心把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女史弹了一曲乐曲,恕在下粗陋不识音律,只觉得曲子好听却不知道曲名,王爷用笛声相和,王府里所有人都被二人的乐音所感动,都说、都说女史和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南一口气说完,也不敢抬头,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眼神越发空洞,许久,他才开口,“你退下吧,朕仍是那句话,保护好女史,女史若有丝毫差池,你拿命来换。”
“在下绝不敢有负皇上嘱托。”说完,周南鬼魅般地消失了。
“皇上,明儿您还要早朝,您看是不是这就去歇着了。”德林再次提醒。
“九月九是朕的生辰,她答应为朕抚琴的,以她的性子,既然答应了,应该不会失约吧。”皇帝像是在问德林,又像是在问自己。
“女史既然答应了,想必一定会用心准备。”德林像哄个孩子一般。
“明儿王兄一定会带着她来向母后磕头谢恩,朕。。。”
“皇上,明儿有国子祭酒来给您讲学,您当是抽不出空的。”德林明知皇帝的想法,却就是不给皇帝机会。
“是吗?司马祭酒最是严谨认真的一人,连朕听讲的坐姿都有要求,那朕恐是真的没时间溜出来了。也罢也罢。”皇帝苦笑着摇摇头,终于一步步往殿内走去。
“伺候皇上更衣就寝。”德林忙高声喊,一颗心算是落到了实处。
第二日下了早朝后,萧斯年便带着傅明月奔太初宫向太后谢恩。
到了神龙殿门口,清瑶已是接信等在那里,“赵王殿下,傅女史,奴婢给两位请安。”
“清瑶姑姑快快请起。”萧斯年不敢怠慢,忙用手虚扶。
“太后娘娘昨夜高兴,便多饮了几杯酒,此刻还有点头晕,仍在歇息。娘娘知道殿下会带着傅女史来谢恩,特别关照奴婢,娘娘身体不适,就不请两位入殿了,但两位的心意娘娘全都知道。”
“既然如此,臣在次谢过清瑶姑姑。”萧斯年侧身对傅明月说,“明月,要不我俩就在殿前给太后娘娘磕头以示谢恩吧。”
“是。理应如此的。”
清瑶见萧斯年一片心意,自然不便拦阻,于是,萧斯年和傅明月在殿门口双双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这才离去。
快要到宣阳门时,只见德林公公急匆匆赶到他俩跟前,“赵王殿下慢走两步。”
“德公公,何事赶得如此之急呢?”萧斯年有些诧异。
“杂家给殿下和女史请安了。”德林先照足规矩行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递给萧斯年,“皇上今儿在听司马祭酒讲学,所以不得空来见殿下,不得已只好让杂家代为转交。这是去年长沙郡王那边送来的贡品,皇上特赐给殿下,权做贺喜之用。”
萧斯年忙用双手接过,“多谢皇上,也多谢德公公。”
德林眼光迅速地站傅明月脸上跑了一个来回,“赵王殿下,九月九是皇上的生辰,皇上说了,到时候务必请您和傅女史一同进宫。”
“那是自然,皇上生辰之日便是行冠礼之日,如此重要的日子,本王绝不会缺席,还请皇上放心。”萧斯年心中更是升起了问号。
即便是普通人家的男子行冠礼亦是非常重要的大事,别说是至亲,就是相熟的街坊邻居都会应邀出席这个仪式,更遑论行冠礼之人是皇上,如此庄严神圣的日子,萧斯年作为皇帝唯一的堂兄,又怎可能忘记呢?何至于今天巴巴地让德林特别来关照一下呢?
萧斯年虽觉得奇怪,边上的傅明月心里却明镜一般,这话提醒的对象自然不是萧斯年,而是她傅明月,这是以最委婉的方式提醒她,她曾经答应要在皇帝生日宴会上献演的。
这个少年,可真是难缠得紧呢。傅明月心说,日后做了亲戚,只怕烦恼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德林公公放心,明月自然是陪着王爷一起的。”傅明月知道自己不发声音的话,只怕过不了德林这关。
“傅女史,恕德林失礼,还未来得及向女史道贺。”德林口中说着道贺,但目光中却并无一丝喜气。
“不敢受德林公公您的礼。”傅明月偏转了身子。
“皇上还等着老奴回话,赵王殿下好走。”德林又施一礼,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傅明月,转身走了。
傅明月原本明明媚的心情,不期然地就蒙上了一丝阴影,她在心里暗暗思索,必定要想个干净利落的法子,让皇帝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她的身上。隐隐然脑中浮现起一张颠倒众生的美丽容颜,是啊,此人便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以她的美貌和手段,想必是能将少年皇帝的一颗心牢牢抓住手心里的。
在马车上,萧斯年打开了那个精致的锦盒,里面躺着两颗无比硕大,在暗处晶莹闪光的夜明珠,一看就是极其珍贵罕有之物。
“这么好的一对夜明珠,连我都从未见到过呢。”萧斯年也算见过珍奇无数,仍是被这对夜明珠惊到了。
“斯年,毕竟皇上只有你这么一个兄长,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亲厚程度不比其他人,皇上出手自然就特别大方些。”傅明月笑着说。
听傅明月这么说,萧斯年不由得想到多年前,他和皇上都还是稚童,那时他一直都是喊皇上的名字斯言。萧斯言是他皇伯的嫡子,皇伯是一路从鲜血堆里杀出来的,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子杀伐之气,加之生性严肃不苟言笑,对自己的嫡子虽然心里是百般疼爱,但是面上一直都特别克制,管教也特别严厉些。在斯言还很小的时候就请了师傅发蒙,自己做为嫡亲的堂兄,自然就成了斯言最好的伴读。斯言身边并无其他姐妹兄弟,父皇又特别严厉,所以每每看到斯年都特别高兴,总是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那时节,他萧斯年、萧斯言、崔浩之还有谢韫几人常常是闹在一起玩耍的,而他因为是斯言的哥哥,自然更是护着让着斯言,从不让斯言吃亏,更不会让其他人欺负到斯言。时间真的过去得很快,如今两人早已有了君臣之别,儿时亲密无间的友情和亲情仿佛一夕间就灰飞烟灭,连痕迹都快找不到了。
想到此处,萧斯年暗暗心惊,何时自己竟对皇上有了这样生分的想法,他握住傅明月的手,貌似平淡地说:“是啊,皇上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情谊确实难得。”
说这样的话,萧斯年不知是说给傅明月听,抑或是在说给自己听。
回到王府时,果然如谢韫所说,已有闻风而动的各家各府派人送来了礼单,柔娘几个正忙着接待。
“斯年,如今心想事成,好歹也要和我喝上三大杯吧。”能如此春风满面踏进听松小筑的自然不是旁人,正是萧斯年另一位挚友崔浩之。昨夜他并未出席宫里的中秋晚宴,所以他是今儿一早得知这个喜讯的。上午交付了差事后,他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给萧斯年贺喜。
“浩之,这有何难,别说三大杯,就是陪你喝上三壶酒,也是应当的。”萧斯年如今正在兴头上,所有要求均是来者不拒。
傅明月刚想要矮身给崔浩之行礼,被崔浩之一把拦住,“傅姑娘,你的礼我可不敢受。你现在是太后的义女,不久后就是我的嫂子,应该我给你行礼才对。”
“好啦好啦!你俩都别闹这些虚礼了,走走走,我们去园子里喝酒。”萧斯年拉过崔浩之就往花园走,还不忘向傅明月做一个怪脸,“明月,让铭烟把我前些年收着的那坛好酒取出来,我要和浩之痛饮一番。”
“王爷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我绿芜认识王爷也有多年,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王爷。”绿芜轻声评论。
“别说你了,我打小就跟在王爷身边,也还是头一回见到王爷如此高兴呢。这样多好,只要王爷高兴,我们自然就跟着高兴,而且即便我们犯了小错,王爷在兴头上,也懒得计较。”说这话的是铭烟。
傅明月听了后,笑着微微摇头,心想萧斯年以前一定是令人发指的严肃且不苟言笑,以致于如今喜笑颜开的他显得让人格外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