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凡瘫坐在月台上，长袖撸了起来，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往手心上倒了点万花油，在胳膊上狠劲搓了起来，龇牙咧嘴，还不忘瞄着师父。“老头，你还真打啊。”
伯阳老人盘坐在“坐隐堂”匾额之下，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清风吹动起长长的胡须和灰白的鬓发，可谓仙风道骨，和之前判若两人。
“简凡，你要出阁了。”老人认真说道。
“啊？”简凡望着师父，一脸狐疑，手中的万花油不经意间滑落在地，他像是被吓住了，阴阳怪气地回道，“您能换个词吗？”
“毛病不少。”老人嗤之以鼻，“你也不小了，该下山了。”
“现在就走？”
“嗯。”
“去哪？”
“青鸾会带你去。”
“去干嘛？”
“浪迹天涯，笑傲江湖。”
“真的假的？”
“不闯出个名堂，就别回来，也不要对外说我是你师父。”
“哦。”简凡继续搽着万花油。
伯阳老人微微睁开眼，瞧见简凡心不在焉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轻易不要显露你的功夫。”
“啊？”简凡直接蹦了起来，下山就下山呗，浪迹天涯就浪迹天涯呗，正好试试自己的功夫能打败多少人，可这倒好……眼见师父面无表情，知道无法更改，便走到师父身边，弱弱问道，“那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忍着。”
“为嘛？”简凡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个分贝。
“大丈夫能屈能伸。”
“下山就下山呗，还这么多条条框框……”简凡嘟囔道。
“你说什么？”伯阳老人微怒道。
“没什么。”简凡赶紧摆手，胳膊肘微蜷了一下，又疼了，“那总不能老屈着吧，什么时候伸一下。”
“万不得已的时候，但不能让人看见，不小心让人看到了，也要想办法让他闭嘴。”
“怎么闭嘴？”简凡疑问道。
“杀人灭口，还用我教你吗？”老人怒瞪着他。
“老头，你这太狠了吧。”简凡被吓得一个激灵。
……
简凡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在厢房随便找了几件衣服和几本书扎成个包裹，又去厨房把各式菜刀擦拭一遍，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方木盒子里，在橱柜里搬出一个封口的紫砂坛子，舀出一大勺各式小丁状的菜肴，用黄油纸包着，又把坛子封好，才往正房走去。
还没出拐角，简凡就听到了几声婉转悦耳的鸟叫声。
“小青。”简凡惊呼一声，喜出望外地奔了过去。
只见庭院里，一只漂亮高挑的青色大鸟正扑扇着偌大的翅膀，两翼上或赤黄或银白的眼状斑纹，和她的双眼一样，都闪烁着灵动的神采。大鸟看见简凡过来了，欢呼一声，就飞掠到了简凡身前，俊俏可人的鸟首不停地在简凡脖颈间摩挲，多彩华丽整齐修长的尖尾羽毛在身后不停摇摆。
“小青，好久不见，你也不来看看我。”简凡紧搂着大鸟，捋顺它背上的羽毛。
大鸟好像闻到了什么，挣开他的臂膀，盯着他左手上的一包物事，咯咯直叫。
“嘿，鼻子还是那么灵。”简凡拍了拍大鸟的头，把黄纸包打开，放到了它的小嘴下面。
大鸟急忙啄了一口，咀嚼了两下，鸟首狂点，欢快地蹦跳起来，很满意的样子，紧接着，整个鸟首就埋进了黄纸包里，吧嗒吧嗒啄个不停。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给青鸾吃什么呢？”是伯阳老人的声音。
“啊……师父，之前做了点茄鲞，想着小青爱吃，给它拿了点。”简凡赶忙解释，拿起黄纸包一看，已经被大鸟吃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茄鲞”二字，伯阳老人的两眼一瞬间放出光来，老人觉得不妥，又赶紧清了清喉咙，“你过来一下，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哦……”简凡吐了吐舌头，转身对大鸟说道，“小青，在院子里等我一下。”
说完，大鸟咂摸着小嘴，一步一点头，欢快地走开了。
简凡走进前院正房，不由愣了一下，伯阳老人面朝南而立，很难得地拿起了拂尘，而且，背还挺得那么直，在他的身后，是一张红光满面黑发长须的得道高人画像，八仙桌上还燃起了香烛，简凡知道这是要跪拜祖师爷。不过，看到师父如此正经，简凡还是差点噗嗤笑出声。
“严肃点。”伯阳老人喝道，“过来跪下。”
简凡答应一声，提起长衫下摆，跪了下来。
“今儿是你下山的日子，师父要送你几个物件，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说着，伯阳老人拿起一枚铜钱大小的赤焰色镂空带齿圆玉吊坠戴在了简凡的脖子上，“这是朱雀赤玉，世间少有。”
“伸出你的右手来。”
简凡乖乖伸出，伯阳老人又拿出一件墨色手串戴在他的手腕上，说道：“这是双貔貅墨玉手串，将来会有大用处。”
“伸出左手大拇指。”
一件翠绿色的扳指戴了上来，简凡翘着大拇指，仔仔细细瞧了一个遍，问道：“这是翡翠扳指？怎么和你以前带的那个不一样？”
“这是九州山河帝王翡翠扳指。”
“这么长？还九州山河？”简凡摘了下来，转了半天，也没瞧出个端倪。
伯阳老人拿拂尘敲了敲简凡的头，简凡赶紧收起扳指跪好。
“以后，你会遇到一位拿着同样扳指的人，他会告诉你这三个物件的用法和禁忌。”伯阳老人说。
“那如果遇不到呢？”简凡疑问道。
“一定能遇到。”伯阳老人没好气地说道。
“你现在告诉我怎么用不就得了，还等那个人干嘛。”
“闭嘴，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那么多废话。”伯阳老人怒道，拿拂尘又狠敲了简凡的头三下。
“哦……”简凡摸了摸头，就要起身。
“给祖师爷叩头。”伯阳老人喝道。
简凡乖乖起身，作揖，跪地，叩了一个大大的头。
“起来吧。”伯阳老人说道。
简凡像是没听到师父说的话，还跪在那不起来，伯阳老人刚要拿拂尘敲他，只听简凡嘤嘤哭了起来。
“师父，徒儿就此别过……”简凡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伯阳老人，很是依依不舍。
简凡如此情深意切，伯阳老人却只是回给他一个白眼，这还不算，抬起脚就踹向简凡的肩头，说道：“行了，别装了。”
“诶。”简凡站起身，拍了拍膝头，刚才还凄凄惨惨戚戚，这会儿又变回嬉皮笑脸了。还不忘打趣师父，“你也忒不领情了，我都酝酿了这半天。”
“刚刚你给青鸾吃的什么东西？”简凡刚要转身走开，伯阳老人开口问道。
“什么？”简凡明知故问。
“就是刚刚……”伯阳老人说着，做了个喂食的手势。
“哦……”简凡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你说茄鲞啊。”
“哎对。”伯阳老人眼巴巴地看着他。
“吃完了啊。”
“什么？”伯阳老人在简凡耳边尖叫了一声。
“全让小青吃了。”简凡揉了揉被师父震到的耳朵。
伯阳老人直起腰，看着徒弟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珠，知道他又憋出坏水来了，拿起拂尘就往简凡的屁股上抽去，大骂道：“臭小子，走了走了，还不忘耍你师父。”
简凡哈哈跳开，说道：“哪能不给您老人家备着，都在紫砂坛子里放着呢。”
“这还差不多。”伯阳老人哼了一声。
“师父……”简凡回转身，面色凝重，深沉地望向伯阳老人，然后，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长揖及地。
伯阳老人看着简凡认真的模样，很是不习惯，以为他还有问题要问，“还有什么事？”
“师父，茄鲞虽好，可不要贪吃哦。”简凡起身，一脸的坏笑，“别忘了给我们家小青留点。”
“你给我滚。”伯阳老人咬牙切齿骂道，抓起脚上的布鞋就扔了出去。
简凡大笑着跑到院里，一步跨上青鸾的后背。小青鸣叫一声，双翅扇动，长尾羽浮在半空微微摆动，就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青色的光芒。
伯阳老人站在门前，久久不忍离去。碧空如洗，白云悠悠，那句“师父，保重”，随着山下的钟声，回荡不已。
……
时近黄昏，简凡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伯阳老人坐在廊下，一手茶香一手棋，倒很是惬意。
“简凡，小简凡，快点出来。”一声大喊突然打破了院里的宁静，伯阳老人刚入口的茶全喷在了棋盘上。一位散发老者闯了进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到处查看。
“简凡，别闹，快出来，老乘风找你玩来了。”
老者经过伯阳老人身边，像是没看到一样，径直走进厅里去了。
“简凡简凡，快再给我做一道雪花蟹斗，让我打打牙祭，对了，还要宋嫂鱼羹。这几天，馋死我了。”
自称老乘风的老人转悠一圈，没有找见简凡，这才来到伯阳老人身前。
“简凡呢？”老者坐在伯阳老人对面的藤椅上，拿起茶碗就喝了起来。
“哎呦，你不瞎啊，看到我了啊。”伯阳老人说着伸手抢回了茶碗。
“你这老白毛说得啥话。简凡呢？”
伯阳老人摆弄着棋子，懒得理他。
“快点叫他出来啊，我这口水滴答一路了都。”老乘风急道。
“走了。”伯阳老人随口说道。
“啊……去哪了？今晚回来吗？我这晚饭没吃就上山来了。”老乘风诧异道。
“那边。”
“什么？”老乘风急得蹦了起来，身后的藤椅倒了也不扶，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题，趴在伯阳老人身边问道，贼兮兮地问道，“他今年多大了？”
“十八。”伯阳老人翻了个白眼。
“额，怎么这么快。”老乘风摊开手，像是丢掉了什么宝贝，“你说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我的徒弟，跟你商量得着吗？”伯阳没好气地说道。
“我去厨房看看。”老乘风说罢，抬脚就走。
伯阳老人警觉地抬起头，想起了什么，赶忙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你翻腾什么呢？”伯阳看着正在厨房忙活不停的老乘风，不解问道。
“走之前，你没让他备点吃的。”
“额……忘了。”
“我说你…你…你…”老乘风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指着伯阳的鼻子，“你个老白毛，你说说，咱以后怎么解决？”
伯阳老人也不搭理，任他折腾。
老乘风环视一圈，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把刀也带走了？”
“那是他的命。再说，留在这，你会使，还是我会使？”伯阳说道。
“哎……你说说。”老乘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停地长吁短叹，“哎……你这辈子啊，就干了这么一件好事，收简凡为徒。”说着，老乘风咂摸咂摸嘴。
“老了老了，想着把衣钵传给他，到了到了，教了个厨子出来。”伯阳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老脸还要不要了，小简凡的厨艺可不是你教出来的。”老乘风没个好脸。
“你个老杂毛，你现在可以走了，以后别来我乾元阁。”伯阳暴跳如雷。
“切，简凡不在这了，我还来什么来。走了。”说着起身，拍拍屁股，骂骂咧咧地就走了，很干脆。
“走了，你就别再来。”伯阳老人没有送客，倒是支起一双耳朵来，听闻老乘风的脚步声远去，急匆匆地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拿出紫砂坛，拆开封口，大嗅了一口。“老杂毛，可算走了，哈哈，还是简凡孝顺，留了我最爱吃的。哼，老杂毛，还想吃白食。”
伯阳老人自言自语，手指伸进坛里，抓起一把就要往嘴里塞，只听得一声断喝，“好啊，你个不要脸的老白毛，我就知道你会来这招。”
说罢，老乘风就已蹿进了厨房。伯阳老人被吓了一跳，一个不留神，手中的坛子就被老乘风抢过去了，伯阳老人反应还算及时，一手拿住坛口，一手就伸进了坛中。于是，两个糟老头子趴在坛子口，一捧一捧地，争抢着往嘴里塞，互不相让，那姿势，那吃相，活脱脱两只老硕鼠。伯阳老人呢，为了多抢一口，早把徒弟的告诫忘在了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