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ICU病房外。
顾亦久坐在椅子上,用力绞着双手,隔着两张椅子,顾凛坐在顾亦久左侧,他颓然地捂着脸,想抽出烟,可是想到医院禁止吸烟的规定,只得作罢。
医生推门而出,先是看了一眼顾凛,接着把眼神移到顾亦久身上,他对于顾亦久的在场有所顾虑,可是面对着两双期盼结果的眼睛,医生终于还是将这份审判书直截了当地交给他们,“患者跌落的地方是削尖的竹根,刚好插到心脏……太迟了。”医生表示遗憾地摇了摇头。
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顾亦久腿下发软。
顾凛甚至忘记维持一个父亲的形象,他痛苦地抓着头发,眼里裂出血丝,冲医生问:“太迟了,是什么意思?”他俨然丧失了往日的沉着冷静。
“我们也感到很遗憾。”医生低声安抚,侧身穿过这对父女,快步离开。
这样的场景,他们见得太多。
半开着的门里露出床单一角,上面染了大片血污,顾亦久不敢去看舒婕现在的样子,不敢想象永远优雅得体的母亲浑身是血的样子。
走廊里有高跟鞋奔走得声响,急促慌张,最终停在顾凛和顾亦久之间,白子衿顶着脂粉的脸现下因为惊愕更显煞白,“顾凛……这是怎么回事?”
顾凛红着眼看她一眼,陌生而嘲讽的一眼,“你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想问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见的人是你吧?”
“你为什么会约她见面?”顾凛咄咄逼问。
白子衿后退两步,心虚显露无疑:“就只是……老朋友,吃个饭。”
“你大老远跑来和她吃饭?别跟我说你是因为公事所以会到这里来,别再跟我玩这一套!”顾凛近乎是怒吼。
“你现在凶我算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愿意看到意外发生,你发脾气人就能活过来吗?”白子衿也仰起头挣扎着抗辩。
“你们……”女生微弱的啜泣声引起了两个大人的注意。
“亦久……”顾凛这时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需要他安慰的女儿。
顾亦久却不领情,她抬起一张眼泪纵横的脸,看向顾凛和白子衿的双眼充满着对仇人的哀愤,她质问:“为什么妈妈会被竹子伤到?为什么她会去公园?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亦久,你先回去休息……”白子衿的话被顾亦久的哭号打断:“是你们!是你们害死她!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死!她不争不抢,为什么死的是她!”
顾凛想要把情绪失控的女儿拥进怀里,可是顾亦久拼命抵抗着父亲的靠近,她对顾凛又抓又踢,声嘶力竭地嘶喊:“你还我妈妈!你们还我妈妈!都怪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妈妈就不会变成这样……是你们逼她!是你们逼她!你还我妈妈……”
一贯的沉静在这个节点尽数爆发,顾亦久像头歇斯底里的小兽,有医护人员上前安抚她,可是手刚触到她的衣角,人就忽然软倒在地,昏厥过去。
医师翻起顾亦久的眼睑,用医用手电筒的光检查一番,得出结论:“没有大碍,给小姑娘输点葡萄糖。”
顾亦久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病房里没有开灯,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夜幕已经降临,往常这个时候,是在家跟舒婕一起吃晚饭的时刻,刚才在梦里,舒婕做好了晚饭,正摆好碗筷等她入座。
顾亦久忽然有一瞬间恍惚,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花了几分钟,她才回忆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
要花多少勇气,才能接受那不是梦?
三角钢琴是新买的,妈妈的钢琴班一共收了十多个学生,她刚刚才把课表安排妥当,她还新学了好多西餐,说以后要做给顾亦久吃,生活才渐渐步入正轨,一切才刚刚有起色,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偏偏是她?
再也不会有人在家里等着她回家,再也不会有人跟她说,亦久,过来帮妈妈翻琴谱。再也不能听她弹琴,跟她合奏一曲四手联弹的曲子了。
顾亦久在黑暗里咬住曲起的食指,无声地淌着泪。
病房的门在这时候被人缓缓打开,有人轻声走进来,转身关上了门。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床前,摸索着轻轻躺到顾亦久的身边,顾亦久压抑的饮泣声虽然低微,可是还是被他听到。他侧身面对顾亦久,伸手去将顾亦久咬在嘴里的手拉出来,温柔而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穆西池的声音在黑暗里孤零零地响起,带着些许哽咽,他说:“让我陪你。”
顾亦久压抑的情绪堤溃洪泄,用尽浑身的力气啜泣起来,穆西池把她揽进怀里,“哭吧,都发泄出来。”
傍晚的时候,他接到了父母的电话,这才得知顾亦久母亲去世的噩耗,而他的父母决定赶当夜的飞机到该市。
“西池,你和亦久在一起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好好陪陪她。”母亲在电话里叮嘱。
穆西池挂了电话打车就往医院赶,一路上,一股悲哀堵在胸口,从小两家关系好,两个孩子都当成自家养,舒婕也像是他的母亲,如今舒婕出了意外,穆西池一时间难以接受,接着他想到了顾亦久,顾亦久一定比他更难受,可她对他只字不提,以前出了事,她总是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顾亦久在他怀里放肆恸哭,他的心随着顾亦久的抽泣一抽一抽的疼。
“我以为只要慢慢熬,总能熬到所有事情都变好的那一天……可是不是这样……”顾亦久边哭便口齿不清地说。
穆西池轻轻拍抚她的背,安静听她倾诉:
“我还没有毕业,她还没有看我穿启中的校服毕业……她怎么能丢下我呢?”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我还拿了伞送出去……才不过几个小时……她的一切都还那么真切,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
穆西池说:“她没有不在,她会一直陪着你。”
顾亦久拼命摇头:“不会了,以后我叫妈妈的时候,不会再有人答应了。”
穆西池如鲠在喉,他用力抱紧顾亦久,“一切都会好起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