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五岁那年进了宫,那天大雪纷飞,他同季青茹坐在马车内,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并不喜欢,可是他却救了他同娘的性命。
宫门越来越近,可沈佑的心中却依旧充满了悲伤,他望着满天纷飞的雪花,想起了他在塞外惨死的父亲,想起了被灭门的沈氏一家。
叛国这样汹涌沉重的罪名,沈家承担不起,他无法置信如此耿直的父亲竟然会落得如此的下场,父亲当年麾下的庞叔告诉他,沈将军是冤枉的,他是被人陷害的,可是,皇城的命令就这样下达了出来,碾死了沈佑所有的期盼。
沈佑进宫的那天,宫中的人异常忙碌,他和季青茹站在宫里的一个清冷的院落中,雪花肆意的纷飞,沈佑伸出了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耳边忽然传来一宫人奔向告走的喜讯,她们说,孝元后生了一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沈佑听着她们的谈话,低头望向手心,雪花早已被他手心中的温度融化成了雪。
沈佑像一只木偶般跪在孝元后和赵云帝的面前,他木然的望着那个救他们的男人指着他说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沈佑无法反驳,他想起了季青茹对他的恳请,心中泛起了浓浓的悲伤和沉重。
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太子赵宸穆越是护着他们,孝元后便越是不喜他们,太子妃更是妒性成疾,想着法子来整治他们。
沈佑厌倦这样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可是季青茹却是甘之如殆。
沈佑自进宫那年,赵宸安便出生了,可孝元后将她捧在手心中,根本不常出来示人,直到沈佑第一次见到她,他已经九岁,皇家的宴席中,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孝元后的身边,通透漂亮。
沈佑只远远望了她一眼,恰巧,她忽然转了头,明明稚嫩的脸上却并冰冷的看不会出一丝的情绪。
季青茹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那是孝元后最宝贝的孩子,可惜,她竟然是个哑巴。
听到这样的话,九岁的沈佑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滞,一辈子不能说话,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远处的灯火中,沈佑看到向来严肃的孝元后,脸上露出难得温柔,她夹着一块精致的点心放在赵宸安的嘴边,赵宸安甚至乖顺的咬了一口,灯火中,搂着赵宸安的孝元后的脸色越发的柔和。
“宁佑,你记着,只有讨好了这位长公主,你才能得到孝元后的欢喜,宁佑,你记着!”
灯火中,耳边是季青茹带着一份偏执的声音,沈佑终于将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垂着视线望着面前那精致的菜肴,沉着声音应答着:“娘,我知道了。”
后来,沈佑便真的如此去做了。
也许当初只是为了季青茹的话,也是只是为了可怜不能说话的赵宸安,沈佑处心积虑的接近她。
事实上,沈佑不曾想过高高在上的赵宸安即使是个哑巴,也轮不到沈佑的同情,可是沈佑却想接近她,为了自己这份带着隐蔽于心的想法,硬是找了这么几个蹩脚的理由。
从赵宸安不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开始,到后来赵宸安开口后会喊着她“宁佑”开始,渐渐的,沈佑便开始背离了当初的目的。
护着赵宸安,宠着赵宸安,越发越出自于自己的本心。
他会偷偷的自豪,即使宫中的人一向不待见自己,可是赵宸安对自己始终是不同的。可是,沈佑的心态渐渐的变了,他不甘心这份不同,欲望使人膨胀,他想要的更多,可却又说不清他想要的是什么。
赵宸安一向以纯良的面目示人,可是与她接触的越久,沈佑越是能看透她心中偏执的魔和她眼中对人情的淡漠。
可是即使这样,沈佑仍然放不下她。
沈佑心中也恨过的,他恨他父亲的惨死,恨自己不能回去玉门,只能在这样的厚瓦宫墙中度过余生,事实上他更恨赵宸穆,庞啸从边关寄来的信件中告诉了他当年一切的真相,他更无法忍受如今的自己,靠着杀父仇人的庇护生存下去。
庞啸劝沈佑夺位,如今赵宸穆继位,夺去赵家的帝位,等天下姓沈便能真正的为沈将军报仇。
沈佑烧了这封信,他同庞啸的往来不曾同季青茹提过,事实上,他心中对季青茹的这份的狠意也是极其嘲讽。
荣华富贵,竟然抵不上当年患难与共的情义,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沈佑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可脑海中却不停的有个声音蛊惑着年少的沈佑,杀了赵宸穆,夺得了皇位,天下就是你的了,天下就是你的了!
那年,沈佑十四岁,埋藏着心中一切的怨恨,他依旧伪装着一张和善的脸做着宫中的大皇子。
一切的一切直到孝元后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孝元后去世那天,赵宸安手中藏着匕首,带着一身煞气闯进了万贵妃的宫殿中,匕首没有划伤万贵妃,却在梁王赵宸恭的脸上划伤了一道可怖的伤痕。
等沈佑震惊的赶到那里的时候,赵宸安已经被赵宸穆关在了自己的宫殿,而宫殿中看见此事的宫人也被悄悄的调的调,贬的贬。
赵宸穆封锁了赵宸安伤人的所有消息。
等到沈佑看到赵宸安满身是血坐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心中却不仅仅只是震惊了。
沈佑见过赵宸安的许多面孔,可是没有哪个面孔像此刻一般带着满身的怨气像极了修罗场中的恶煞。
人总是被情感支配的动物,心中的感情越强烈,便会从一言一行中体现了出来。
赵宸安丧失了理智,卸下了她所有的伪装,她红着一双眼睛冷冷的望着他:“明明是万鸢害死了母后,可赵宸穆却舍不得动她,真是个废物!”
沈佑望着十岁的赵宸安说出这样的话,想起了自己心中的怨恨,赵宸安就像一面镜子,让沈佑看清了自己。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痛失亲人的赵宸安,就像他不知道如何开始心中的这段仇恨和结束这段仇恨。
赵宸穆是赵宸安的亲生大哥,沈佑知道,即使赵宸安对他的做法痛恨无比,也许当赵宸穆真正死的那天,她也同样会痛苦。
骨子里的血脉是连在一起的,赵宸穆死了,她娘也会痛苦,赵家的所有的人都会痛苦。
可偏偏,他父亲去世的时候,只有自己记着这份痛。
沈佑觉得有些无力,他端着手中的药慢慢走近赵宸安,可是赵宸安却警惕的望着他,大声嘶吼让他滚开。
沉浸在自己痛苦的人是不需要救赎的,只有这份痛才会让他们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还存活的事实,他们害怕一旦脱离的痛苦,便不再能感受到这份苦楚,甚至连怨恨也渐渐被遗忘,活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沈佑不愿意赵宸安今后的人生活的如此生怨,万鸢不会死,赵宸穆也不曾想过让万鸢死,也许是已故先皇的恳求,留着万鸢的一条命将她远远打发便是了,赵宸穆似乎也是这么做的。
沈佑紧紧的搂着满身是血的赵宸安,像是感受她的愤怒,抑或是在释放自己的怨恨,承载着已故之人寄托的人,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活在仇恨中迷失自我。
药被一点一点喂进了赵宸安的喉咙,她恍惚着神色闭上了眼睛依偎在了沈佑的怀里。
沈佑紧紧的搂着她,觉得痛苦,却又觉得异常满足。
赵宸穆并没有活多久,沈佑曾经动过想杀他的念头,可是想到赵宸安,他犹豫了,年轻的赵宸穆死前的模样甚是凄苦,他将沈佑喊到了自己的床边。
“想必你早就知道了真相了吧!”
病床上,赵宸穆如此说,沈佑望着他病态的面容,并不答话。
没有人能藐视人心的敏锐,赵宸穆坚信,沈佑必然知道了当年他父亲死的真相。赵宸穆沙哑着喉咙开口:“你一定非常恨我,可是你却一直没有动手。”
杀了你又如何?杀了你父亲不能存活,沈家又不能回到当初的面目。
“那若是我将皇位留给你,你会原谅我当初做的一切吗?”
赵宸穆望着沈佑,等待他的答案,可是沈佑拒绝了,“赵家的天下依旧是赵家的,我姓沈,漠北的玉门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可是,即使沈佑这么回答,赵宸穆依旧将写着传位于他的遗照留给了赵宸安。
他相信赵宸安,赵宸安同他血脉相连,他知道她的秉性,更知道她骨子里的隐忍和坚定,赵宸穆知道自己当不好一个好的帝王,更知道如果宸安不是女儿身,孝元后也许早就扶持了她称帝,如今,将皇位交给沈佑,却是再放心不过。
因为,他知道,沈佑迟早会将它交给赵家最适合的人。
赵宸安忘记了当年她母亲的仇恨,可是她却没有忘记她的执着,她守候着孝元后的执念,不惜牺牲一切要将赵家的江山交予能挑起重责的人。
沈佑着实没有想到是自己。
是的,沈佑没有想到赵宸安冒着生命闯入大火中,不惜设计被敏元后刺伤,竟然都是为了自己。
赵宸安在沈佑心中的烙印太深,沈佑自己都分辨不清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什么,颤抖着手接上了赵宸安交给自己的诏书。
赵宸安想要一个安稳的赵氏天下,沈佑登上皇位,便想给赵宸安一个太平盛世。
沈佑的计划乱了,他想出宫去漠北的计划乱了,他依旧被困在宫中,去为赵宸安实现她渴求已久的愿望。
可是虽然这样,他依心中欢喜,也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心中烙印过深的赵宸安影响着他,包括她的一言一行,一喜一怒。
他慢慢放下了自己的仇恨,甚至连当初自己的愿望也渐渐被尘埋在了心中。
时光在指缝间划过,赵宸安慢慢成长,沈佑依旧说不出那样的感情对他意味着什么。
可是,当时光仍然在远去,沈佑终于明白,有些人,一旦放在了心上,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一辈子抹除不掉,一辈子追随她的脚步,一辈子想她在活在自己的庇护中。
一辈子,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