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之日,苏伊依旧扮作侍卫模样坐在马夫旁边为离王赶车。无厌和无醉则一左一右骑着骏马在出行队伍前面开路。
队伍行进了整整三日,终于到达了离昼光镇不远的一所驿站上。
三日以来,护送离王的队伍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离王便下了命令今夜在此驿站处休息。
此处驿站略小,只有两间房可供人居住。管理驿站的官员听说离王来了,便抓紧收拾出来一间最好的房间。
剩余一间房,留给了驿站的官员们。离王的随行侍从们,则准备在驿站的大厅里过一夜。
一连赶了三天的路,侍卫们都很疲惫。一有机会歇息,便放松下来,互相调笑打趣着彼此,权当做旅途中的乐趣了。
苏伊席地而坐,和侍卫们混在一处,听到好笑处,也随着众人“哈哈”笑作一团。她喂小海吃了几把坚果后,又从行囊中拿出一个油纸包。而后她打开油纸包,从中取出一只金黄酥灿的烤鸭。
烤鸭的香气立刻弥漫在这间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很多正在啃干粮的侍从都把目光汇聚到了始作俑者拿烤鸭的手上,并且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无厌坐在苏伊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她撕下一根鸭腿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而后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
无厌本以为苏伊会与大家分享烤鸭,却不料那厮从头到尾都没想起过这茬,不一会儿就一个人解决了一整只烤鸭。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无厌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有些嫉妒对她道:“你可真能吃!”
苏伊仰起脸冲他一笑:“好说好说!”又道,“要换作平时,我能一次吃两只的,可惜如今出门在外的没有那么多烤鸭,我也只堪堪带了四只,所以得省着点吃。”说罢,小心翼翼地数了数剩余烤鸭的数量,之后便安心系上了包袱。
四只!带那么多都舍不得分给我一块,真是个小气的女人……无厌不由得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夜晚寒冷,侍卫们在大厅的中央点了一把火。
火光照在每个人或稚嫩或坚毅的脸上,为冰冷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一份旅思的氛围。劳累一天的众人便围着温暖的火焰,互相靠着准备歇息。
离王的房间在楼上。
此时此刻,那总喜欢穿一身黑衣的年轻王爷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下看去――年轻的侍卫们围着供以取暖的火堆,相互依偎,正准备休息。休息之时仍不忘怀抱着自己的利剑,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安心地睡去。
人群之中,有一抹与其他人不怎么搭调的娇小身影。她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宽大侍卫服,烤了一会火后,便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默默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在那只小兽的指导下,她找到一处干净角落,随后便坐在了那里。曲起膝盖,头枕胳膊,和她的小兽一起打起了盹。
从离王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黑黑小小的后脑勺以及一截露在外面的洁白脖颈。
离王看着她,心湖中像投入了一颗石子般微微波动起来。那时,他竟有一种冲动,想问问她,地面如此寒凉,她是如何睡得那么香的?
他觉得近日自己的心绪好似不像以前那般平静沉稳了,尤其是遇到苏伊时。尽管他们二人之前从未见过面,她却总是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有时甚至让离王怀疑:他们之前是不是真的见过面,只是他忘了而已。
离王也意识到了自己最近的不同之处。明明他以前不喜与女子亲近,拒绝了不知道多少闺秀千金的盛情邀约,却偏偏拒绝不了苏伊的要求。
尽管她身份不明,身世不明,而且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地蓄意接近他,他还是很轻易地便让她进了离王府,甚至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这个奇怪的盲人女子似乎有一种魔力,不仅仅会用她的笛音驱使鸟兽,更会迷惑别人,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满足她的种种要求。真是个危险的人物……
睡到半夜的时候,苏伊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刚揉了揉眼,就听到小海在耳边道:娘亲快起来!着火啦!
着火了?苏伊蓦然惊醒,感到身边涌来一股热浪,周围浓烟阵阵,呛入口鼻,她不由得以手捂面,剧烈咳嗽了起来。
火势蔓延剧烈,周围脚步声杂乱,苏伊辨不清方向,便于慌乱中问身旁陪伴的小兽道:“小海,该往哪边走?”
“呦呦~”娘亲,左边!
苏伊便拎起包袱跌跌撞撞向左边奔去,小海妖在她身旁不断提醒着前方需要注意的障碍物。火舌肆虐,二楼楼梯不堪侵袭摇摇欲坠,苏伊浑然不觉,小海妖急忙提醒她,却还是没来得及。
一根熊熊燃烧的木头眼看就要砸在苏伊身上,这时一道圆形光波罩在了苏伊头顶,生生将带火的圆木弹了出去。原本就慌乱的苏伊被这声响震得一愣,脚步凌乱,接着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这一摔不轻,苏伊半天都没爬起来,再加上吸入了太多浓烟,苏伊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小海撤去光波,着急地在她身旁飞来飞去道:娘亲快起来!娘亲快起来!
苏伊用袖口捂住口鼻,却还是止不住阵阵剧烈的咳嗽,胸腔里传来阵阵憋闷的痛感:“咳咳咳……小海,我没力气了……你先出去,再找人来救我……”
“呦呦~”不!小海不会丢下娘亲的!
苏伊还想说什么,便听到小海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呦呦~”在这里!在这里!
接着,炙烤的热浪中,突然涌来一阵清凉的风,苏伊便被人扶了起来。那人身上传来阵阵凉意,只用清冽好听的嗓音说了一句“再忍忍。”便不再言语,动作果断迅速地带着苏伊离开了火灾现场。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尖,苏伊倚靠着那人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原先吸入肺腑的浓烟置换出来。
“殿下,您和苏伊姑娘没事吧?”无醉仿佛也刚从火中逃出来,一看到离王和苏伊便忙不迭地赶过来担心询问。
“本王无事。她吸了浓烟,暂时无碍。”离王淡淡道,接着目光一凛:“速去查明是何人纵火。”
“是!”无醉领命,正欲转身离开,便看到无厌和余下的侍从被一群蒙面刺客包围着,正缓缓向他们围过来。
“无厌!”无醉在无厌身后唤道。
无厌转身看他,眼神一转又看到了离王和苏伊,心中不免安心许多。但当他回头看到人数众多的蒙面刺客时,神情又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思量几秒,对身后的离王等人喊道:“殿下,无厌与众侍卫在此拖住刺客。您先和无醉去安全的地方,等解决他们,属下再与您汇合!”
离王双眸看向不远处无厌的脸,回道:“小心行事,勿要恋战。”
无厌还未回答,便见那些蒙面人亮出刀剑,扑了上来。原来是听到离王等人要率先离开便忍不住动了手。
那些人早有准备,欲下杀手,刀刀致命,直取离王。无厌和众侍卫一路护着离王等人撤离,但刺客中还是有几个身手敏捷的,突破了侍卫们的防线,杀至离王身边。
无醉谨慎护主,离王也将苏伊推至身后安全处,加入了打斗。
苏伊耳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却分辨不出不知敌人在何方,离王他们又在何方。她站在原地,紧握召灵笛,有慌乱也有茫然。现在这种情况,她完全帮不上忙。想起自己当初在离王面前说‘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别人帮忙’的大话,心中不免浮起阵阵愧疚之情。
正茫然不知所措之时,有个刺客握着利剑,向她刺来,小海惊叫:娘亲,蹲下!
苏伊闻言,赶忙蹲下,险险躲过致命一击。那刺客一击不中,再次袭来,却被离王发现,及时将苏伊拉至身边,持刀化解了那刺客的杀招。这样的动作无异于把后背暴露给了其余的刺客,一名刺客趁机上前在他背上砍了一刀。
苏伊猛地撞进一个胸膛里,鼻间传来熟悉的体香,她知是离王又一次救了她,心中既感激又愧疚。却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句闷哼,她着急地问道:“离兄,你怎么样?”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转身以及短促的兵器划过血肉的声音。
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苏伊脸上,令她顿时脑补出很多不愿见到的场景,于是她慌忙抱住身旁人的腰,惊慌失措地问道:“你有没有事?”
“无事。”离王道,语气依旧淡然如常,音量却明显弱了几分。
苏伊稍稍放心了一点,赶忙松开抱住他的手,唯恐再次影响到他。
离王原本就腹背受敌,现下不仅后背受了伤还要护住一个苏伊,便显得有些吃力了。
无醉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奋力拼杀至离王身后道:“殿下,属下护送您撤退。”
离王默许。主仆二人加上一个苏伊便边打边退,直至退到了一处被雪迹掩埋的浅坑中。
是夜,乌云密布,不见月亮,只有几颗星子稀稀拉拉散布在空中。
昏暗的夜色几乎令人看不清前行的路,但这一点对于离王几人却是有利的,因为他们正好借此来掩盖雪原上的足迹。
只不过那群刺客看身手绝不是泛泛之辈,自然不会如此轻易便跟丢他们。于是,保险起见,无醉便提出三人分两路走的想法——无醉一人向东北方向前行,离王和苏伊则向西北方向前行,无醉再于正北方向制造出一串前行的脚印用以迷惑追踪之人。
与无醉分开之后,苏伊和离王便一路向西北方向行进。苏伊打头,离王在身后掩盖二人的足迹,小海妖则负责飞来飞去观察追踪者们的行踪。
二人马不停蹄,不敢有半分松懈,就这样整整赶了一夜的路。
苏伊喘着粗气,脚步虚浮,又冷又累,刚想问问身后的离王“现在可安全了?”却听到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呦呦~”小海妖的声音响起来:娘亲,他晕过去了!
苏伊一愣,心中又惊又怕,赶忙返回去看他。没走几步,脚就踢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什。她当即跪倒在地,一伸手便摸到了一个冰凉的脸颊。
“离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苏伊双手捧着他的脸,觉得触感甚是冰凉,便将他的头揽到了自己怀中。手伸到他后背时,却摸到了一滩冰凉的液体,她吓得手一缩,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她回想起打斗时,他从刺客剑下救了她,而后她便听到他闷哼一声,原来竟是他的后背受了伤。问他时,他只说“无事”,苏伊便以为真的没事。后来,二人连夜赶路,慌乱间她竟忘了这件事……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忘记她了,却还是要像以前一样舍命救她?苏伊心中涌动着奇异的感情,有疑惑,有感动,有害怕,更有心疼。
见他没有回应,苏伊慌张且害怕,只能转头问小海妖:“小海,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小海妖落在地上观察了离王的伤口和脸色,而后“呦呦”地回答道:伤口有毒,他中毒了……
中毒?难道是刺客们的刀剑上有毒?苏伊心中不禁隐隐发寒:究竟是谁这么胆大恶毒?不仅敢蓄意刺杀当朝离王,且阴险地在剑上喂了毒,哪怕划破离王一道口子,都能用毒药将他置之死地,如此便能万无一失!
苏伊想不出是谁如此歹毒想要谋害离王,却同样愤怒不已。可是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要紧的事便是赶紧寻个安全的地方,再解了离王的毒。
可是,她对解毒一窍不通,又怎么救他呢?苏伊不禁一阵挫败,浓浓的愧疚也翻上心来――都怪她!若不是她拖累,他便不会让那些刺客有机可乘……她真是个笨蛋!拖油瓶!
小海此时却不知去了哪里,许是听到异动,飞去打探情况了。
天地茫茫,冷风呼啸,苏伊抱着昏迷的离王,更感无助与绝望。现下追兵在后,她又如何能带着离兄顺利逃出生天呢?如此想着,眼泪竟不争气地溢出眼眶,在冰凉的两腮上留下两道水痕。
正在此时,离王醒了,却发现自己的上半身正被别人抱在怀中。
他漆黑如墨玉的双眸中映出盲人少女挂着泪痕的清丽脸庞,安静地看了一会她伤心无措的神情,离王的眼神竟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后来终于忍不住伸手替她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苏伊觉着那冰凉的触感,身子一顿,喜极而泣,抓住离王仍旧停留在她腮旁的手道:“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
“本王没那么容易死。”离王回道,声音虽虚弱却不容置疑。
苏伊这才放下心来,一扫之前的消极和绝望,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此时,远远地传来小海的“呦呦”声。
苏伊一惊,面色突变。原来小海方才说的是:娘亲,有人追过来了!
“离兄,有……”苏伊想张口将这个消息告知离王。与此同时,离王动作敏捷地捂住了她的嘴,又伸出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倒,与他一同平趴在地面上。
做好这一切后,他低声在苏伊耳边道:“别出声,有人追上来了。”说罢,便收回了捂苏伊嘴巴的那只手,而握着苏伊肩膀的手却始终没有收回。
现下,离王的动作好似半揽着苏伊,二人维持着暧昧的动作,距离十分相近。纵使是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苏伊的心跳还是没来由地错了几拍,她趴在草丛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与离王依偎在一起,静待着即将来临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