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西北的荒漠上有一座废弃的关隘,叫大风关。这座关往西走几十里路就进入了蔻州的地界,那里有无边无际的沙漠和威严高大的雪山。
世国建国后,开辟了更好的道路,人们再也不需要走这条路进入蔻州,如今堡上的旗杆已再无旗帜飘扬,老倌也不在此放羊驼了。
三道身影穿过这片无人的天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此地是无边无际的黄沙,叫做“开阳沙漠”,已在蔻州。
天色已晚,三人最终在一处巨大的风蚀岩窟中停下来。他们往深处走去,其中一人在尽头点起篝火,掀开罩袍露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
庚浩七松口气道:“好了,摘下来吧,这蔻州风沙真的大。”他抬头望望洞顶,“镇机,你那遮天镜好不好用啊?真的没人发现的了我们吗?”
“放心,发现不了,”另二人撤下面罩,饱经风沙的脸被篝火照着通红,池锦道:“明天白天时分君巽会在西边二十里地经过,那里有一座开阳沙漠的赤阳眼,高温和阳火会阻碍君巽,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庚浩七坐下来靠在石壁上,“我挑的地,肯定不会错。”
“万尧的地图精确。”池锦道。
庚浩七不痛不痒,靠在一边,摇摇指头:“不过我们这一路都没见到其他什么人。”陆羡闻言抬眼看向庚浩七,继续道:“要分外小心了。”
池锦随手往外丢出一颗石子,光芒一闪,石子便化作了齑粉。
庚浩七一愣,笑道:“到底是女王大人。话说,你们两个优等生杀过人见过血么?这一次肯定……”
“六岁。”池锦淡淡道,“我第一次杀人在六岁。”
“我十四。”
“啊哈哈……”庚浩七尴尬一笑,心说得亏庄尘不在,不然就要被他笑话了。
庚浩七看似凶狂,却是个标准的五好青年。人生第一次动手杀人要比这二人晚很多年,庚浩七一直觉得自己有些丢人,纠结地认为是自己修仙入门晚的缘故。不过他又纳闷起来,陆羡就算了,池锦六岁杀人是什么情况?
想不通,也不敢问,他掀开牛皮酒壶喝酒。这牛皮子壶是他在肃凉郡城买的,买了两个,一个装水,一个装酒。这种造型材质很对他胃口,路上常摩挲短刺的牛毛。而酒是肃凉的特产,叫“沙中阳”,因为一直赶路的缘故路上没喝。
沙中阳酒质清澈,宛如清水,但一口灌下去后庚浩七才知道自己中招了。庚浩七当即觉得嗓子跟刀刮似的,赶紧呛了出来,骂道:“这什么玩意儿,北方人喝这个?”
这种喝法叫肃凉人看了定要哄笑说这种酒哪里能是这么喝的?
“没用,烈酒这么喝,”池锦拿过来轻啜一口,“你没喝过烈酒?”
庚浩七哑口无言,老脸一红。他很少离开夷南,没多少机会喝其他地方的酒。喝的最多的是家里泠泠酿的米酒和庄尘的花酿。米酒不说,那百花酿是庄尘拿来当饮料喝的,怎么会有高度数?
他一时想不出来如何反驳,拉上罩巾遮住半张脸,气呼呼地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到说陆羡不也不喝么?可等他转过头去,发现陆羡已然闭眼休息了。池锦朝庚浩七打了个眼色,他叹口气,继续靠着石壁休息了。
连续不停歇地赶了几天路,三人纵有修为,也架不住这般操劳,一个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沙漠上的月轮走到中天,月光格外皎洁,从石窟通道的顶洞照下。除了篝火和风声,浅眠的庚浩七隐约听到了打斗声。他猛地惊醒,提着执霞走到洞边。
“疏邪。”
庚浩七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对池锦道:“你们在这呆着,我出去看看。”
“小心。”
庚浩七点头,扯上罩袍兜帽,提棍而出。
庚浩七走出洞扫视一圈。
西北大漠荒凉,二十的月亮依然明亮如昼,脚下的沙被渲染成一片银白,蔓延到天际,远方月牙似的山谷黑影,更显得大漠空阔寂寥。庚浩七初次来到大漠,便被这空旷神秘的美撼住了心神。
打斗发生在三人所在的风侵岩不远的沙谷中,岩窟随时都有被流弹击中的风险。他当即冷笑一声,暗骂道:“连我这等俗人都想坐下来看看夜景,那二位打打杀杀,莫不是比我更俗?”他悄悄地靠了过去。
爬上山丘往下看去,庚浩七发现谷内一半的沙地都结上了一层寒冰。冰面的中心站着一个白色短发男子,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从他脚下散发出来。与他交手的是个干瘦阴鸷男子,从术法来看是个毒修。
白发男子看起来柔弱,战斗方式却意外激进。他能够随时随地制造出许多冰晶长矛,退可远攻,进可贴身。
毒修名唤张林,他暗自擦了一把汗,双手包裹上一团绿油油的灵力,慌忙应对此人攻势。他一个毒师,如何应付得来快节奏的近战?偏偏这厮远近结合,搞得张林灰头土脸。
张林满心后悔,他是中州西北人士,得到消息说此地会有宝物出世,便向借这个机会,暗算几人,干点剪径贼的勾当。即便夺不到君巽,也不虚此行。
然而这个让他以为是愣头青的沉默男子,却是个硬点子。
这个人脸上永远是一副平静的神情,就和他的冰一样亘古不化。张林磨破嘴皮认栽都无动于衷,许下诸多好处都置若罔闻,只有气无力地说一句:“不行。”好似根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一般。
“他绝对是扮猪吃虎,猜到我这些时日暗算许多人,他想黑吃黑!”张林叫苦不迭。
这白毛是异根修士,打到至今都未动用气武和法宝,举手投足瞬发诸多兵刃。冰系拥有所有灵力中最突出的造型能力,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厉害。”庚浩七暗赞一声。刚赞完,他趴伏的沙丘忽然剧烈地起伏,沙谷内卷起了漩涡状流沙,与此同时沙丘内散发出了一股浓浓的异味。庚浩七心头一紧:“异兽!还是惹不起的!撤!”
沙丘内二人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妙,双双腾空而起。一只巨大的蠕虫从流沙中冲天而起,这是一只浑身乳白的大虫,令人头皮发麻的圆形口器内部共三层,无数尖刺环形密布,节状身躯背部长着密密麻麻的短毛,其最怪异之处是其下半部分长着六七条触手,皆长着倒刺。
白发运气不佳,明明有两个人,那沙虫的几条触手却尽数直奔他来。张林见之满心欢喜,自恃安全,抬手就朝白发扔出几枚毒丹。
“啊,为什么打我啊?”语气很是平静,还带着一些懒散,如同最差劲的戏子棒读台词。
触手破风呼啸,眼看空中路线被封锁,白发男子只好改为落地奔跑。一边奔跑,一边一刻不停地向后方发射冰矛,白发看也不看到底有无命中,能够阻碍那只怪物一丝,便也足够了。
谁也不知道这头王级怪物从何而来,或许原本就在这沙漠之中,或许也是为了抢夺明天的君巽而来。万尧给的地图中并未标记出此地有这等怪物。
王级异兽具备灵智,两个人类在它头顶打架,它自然不会放过,赫然发难,所有的攻势都朝着那个比较上佳的食材而去。
张林的毒丹在白发修士头顶一一爆炸,大蓬大蓬的毒雾从头顶挥洒而下。白发朝头上拍出一张,结成一顶伞面遮住毒雾。这时那沙虫的一条触手猛然鞭向沙地,沙漠骤然塌陷,流沙蔓延到白发脚下。
白发“咦”了一声,他视线渐矮,眼前的沙丘越发升高。很快他便意识到不是沙丘在升高,而是自己在慢慢下陷。他的表情似乎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一边竖指口中念决,一边回头看去,眼瞳中沙虫其余几条巨大的触手以迅雷之势扫来。
“嘎嘎嘎!”
沙虫爆出一阵奇异的怪叫,似是在调笑猎物徒劳挣扎,亦像是嘲弄人族修士之间的丑恶算计。
因为白发逃跑方向的天空正砸下来一颗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宛若陨石坠落。
“师兄,我被你骗了,这哪里安全了。”白发修士自语道,随即中断掐决,从怀中摸出了一朵枯萎的白花,放到唇边似要去吻。
“笑笑笑,我让你笑,再您妈见吧!王八犊子!”
一声暴喝平地惊雷,白发修士抬起眼皮,他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这种骂人的话,想看看来者何人,却只瞥到头顶闪过一只黑影,带着熊熊火焰烧没了张林如附骨之蛆的毒雾。
庚浩七执霞高举过头顶,迎风暴涨的棒影力压千钧,重重砸在裹挟着流沙的触手上,一时间火苗四窜、飞沙走石。
虽孤身一人,却若领千军万马而来,勇往无前。
白发修士吻过枯花,陨石在离二人不过十步之遥的空中寸寸冰冻,直至失去动能落在地上碎成冰渣。
“兄弟,牛逼!但我们得赶紧撤了!”庚浩七一把抓住白发修士的后领子,掐了个飞沙术撒丫子跑了。
他那一棒声势浩大,实则并不中用,毕竟王级实力摆在那里。庚浩七身上有一件高明的法宝能混淆气息,他赌的就是这沙虫异兽不知其底细而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先敲它一棍亮出气势,反正也不吃亏。
庚浩七原本打算第一时间就溜之大吉,但刚起身就发觉数道不明气息锁定了这座沙丘。庚浩七知道这些气息定是躲藏在这附近的修士,他们可能是为打斗吸引而来想看看对手的实力,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这突然杀入战场的王级异兽惊动。
反正不管如何,他、白发和那个毒修肯定被他们发现了,那么此刻他在贸贸然返回石窟就暴露了位置,于是他便索性远远跟在白发后面看看再说。跟着一人一虫互相追逐了二里地,终于等来一位落井下石者。趁大部分气息都跑去探寻搓出陨石那人的位置,庚浩七忽然切入救人,制造混乱,逃之夭夭。
“兄弟你冰法能不能抹掉我们的气息痕迹?让这么多人目送我们回家挺不好意思的。”
“哦,可以。”白发修士捏了个法诀。他身体轻盈,被庚浩七提着飞奔,犹如一面旗帜,哗啦啦狂飘。
“啊,对了,请问你哪位?”
“庚浩七,表字疏邪,爱叫哪个叫哪个,你叫什么?”
“我叫神恩。”白发修士道。
“姓神?您这名字蛮帅气的。”庚浩七尬赞一句。
说话间庚浩七终于回到了石窟,在池锦陆羡惊讶的目光中一把将神恩丢在地上,介绍道:“他叫神恩,捡的一个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