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刺客组织,具体人员不知,犯案少许,不足为患。”
以上仙门明面上关于节气的所有情报,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若非真的与之有过接触,那么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也可以算得上阅历丰富了,因为它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存在鲜为人知,没到另人闻风丧胆地步。
唯有深入了解、或者有强大情报来源的人,才知道它那淡如流水、无风无浪的表象下藏着一头多么可怖的洪水猛兽。
而恰巧的是,这间屋子里的人——或许彼此不知道——他们都正好符合这其一、其二的条件。
“节气”远远没有档案上看起来的那样“不足为患”,甚至忽略不计。
它一直隶属于魔族,受魔族之名在人族的仙门活动。之所以鲜为人知,只是单纯因为他们大部分的行动都没有被世人发现,了解他们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掌握的案件就是他们所有的罪行。
节气的首领和创始人,就是魔族的大将,山家的山野。
庄尘知道,他们组织名目上只有二十四人,对应二十四节气,但只要有一人死去,立马会被补上。所以实际人数到底有多少,庄尘也不知道。
这“二十四节气”按四季分组,组与组之间彼此不了解,甚至成员和成员之间也不认识。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弃子,正是如此,节气的行动才不可捉摸、不被人了解。
更加特殊的是,它虽然隶属于魔族,但其中的“二十四节气”却是真正的人族。
山野把人遗弃的孤儿带回魔界,将他们培养成一柄暗刃,反过来杀害同胞。
冷词把他们评价为“令人作呕的影子”。
孙病微和庄尘讲述案发当日的事情。冷词安静坐着,想着自己的事。实际上,他甚至比冬以玄更早来到杭州,一到便在杭州城内住了下来。
至于他为何要来、来此何干,全是出自一个人的吩咐,十三峰的首峰,石长空。
石长空说节气或许要在杭州动手,杀的便是钱家二大爷。
节气是挑动冷词神经的竹签。他又惊又怒又喜又痛,火速赶至杭州,蛰伏下来。冷词这一次来得并不冷静。
因为石长空在临走前特地提醒他,让他们杀,不必阻拦。
冷词承认节气的踪迹难寻,他们是最顶尖的杀手,像一挺布在暗处的机弩,唯有松括杀人的那一刹才会暴露身形,但这样坐以待毙未免过于悲观了些。
石长空没做任何解释,只让冷词别负了钱二爷的心意。
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石长空和钱二爷的意图。
既然猜不透,那就不猜了。
于是,钱二爷悄无声息地死了,死在自己的书房中,死于冷词很熟悉的“滴水”。一切都很明了,所有的细节几乎都可以在冷词的脑海里模拟出来:节气扮作贴身小厮进入钱二爷的书房,在他最爱的青瓷盏中放入招牌毒药,安静地在阴影中等着,等待钱二爷每天清晨来此读书写字时不知觉地服下毒药。
“所以节气大大方方地下了毒,又大大方方地混入钱家下人中,你们没有找到?”
孙病微想了想,“看起来是这样的。”
“师叔是出宗门任务来的,那大哥你又是怎么来杭州的?顺便,为什么特地来通知我?”
孙病微道:“我是被人叫出来的,但我至今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庄尘手指耐不住地抖了抖,早知道把长安带来给她看看反面教材了。
“至于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找你……”冷词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简,“这是钱少桦让我们交给你的。”
钱少桦便是钱家二爷的真名。
庄尘吃了一惊,接过玉简,对着烛火察看起来。
冷词道:“这玉简是一件临时储物法宝,捏碎即可打开。”
孙病微解释道,“这玉简连同一封书信由钱二爷的夫人交与我们,信里没多少内容,只是提到了让我们将此简交给你。另外,这玉简是认主过的,第一认主是你,其次才是钱二爷……”说到这里,孙病微停了下来。
冷词紧紧盯着庄尘,像是想把他看穿一样。虽然因为相识的缘故,目光只是略微带有审视,但屋子里静得可怕。
庄尘眉头紧锁,思绪沉到掌心的玉简里去了。
他第一时间就将这枚玉简和李洗耳师徒、海图、古浮戒、魔族联系在了一起。庄尘自知已经深陷一件惊天秘密里面,任何怪事都觉得与此有关。
钱二爷是如何把我定为第一认主的?庄尘苦苦思索,他小时候是和周心陌一起拜访过钱家。难道在那时候,钱二爷就留下了自己的血?
“啪!”庄尘猛地惊醒。孙病微收回庄尘肩上的手,安慰道:“你别想太多,要是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庄尘注视着孙病微的双眼,忽然想到: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吗?
“你不必当场打开,我们不想知道。”冷词沉声提醒。世间行走多年,冷词清楚自己该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他接着说:“若是你也不知情,你可以找个机会回宗,问问石长老,他总该知道什么。”
石长老?他也参与此事了?
“哦,对了,”庄尘问向冷词,“师叔,你在杭州遇见副掌门了吗?”
冷词点头:“嗯,你是想问他抓的那两个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吧?目前来看是没有的。在副掌门面前,没人可以隐瞒什么。”
孙病微见再无话可说,便拍拍手道:“既然事情都传达到了,你先离去吧,注意安全。”
庄尘握紧了手里的玉简,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道:“二位也多加小心。”冷词无声点头,孙病微招手道:“去吧,去吧。我们你不用担心。”
外头的夜色浓重如墨,一如庄尘心思无比沉寂。
客栈房间的窗户还亮着,庄尘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长安带吃的。他转念一想,这大半夜的去哪儿买吃的,大概是她以为要白天才回来吧。
庄尘推门进去,发现长安怀抱着被角,半坐半躺在床上睡着。看来她醒来过一次,无聊之后又睡着了……庄尘一指点灭烛火,轻手轻脚地安置好睡梦中的女孩,面朝窗户坐上榻,又解下腰间的葫芦小饮一口,这时月亮很识趣地从浓云中现身,赠予他一缕银辉。
再怎么迟缓的人都能察觉出事态的不对劲。风暴也好,漩涡也罢,庄尘都正以一种不可减缓的速度冲入中心。应该说是被推入核心,他自我纠正。而且推自己的人应该就是最最熟悉的人。
“小灰尘你在干什么啊?”听到身后传来问候,庄尘为长安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你每次像在睡觉,可偏偏又醒着?”
长安一边说一边坐起来:“我都睡了一天了,还睡不是成猪了?”说完,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还不是你不让我出门玩!”
庄尘哦了一声,重新点起蜡烛,从酒葫芦里倒出一杯花酿,朝长安拍拍坐榻的另一席,“过来坐,我有事与你说。”
长安按他所说坐下,庄尘将那杯花酿推到长安手边,“度数不高,你可以喝喝看。”
长安双手捧起酒杯,喝了一口,品尝出了一股独特的淡淡的香味和口感。“好喝。小灰尘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庄尘摸出钱二爷的玉简,说道:“……我可能会遇到很多的危险事,为了安全起见,我想让你先回家去,等我解决完,再去找你治病。”庄尘话音刚落。
长安立马反驳:“不行!这才几天,你就要赶我回去了?”
庄尘被忽然的高声吓了一跳,惊诧地看向长安,见到少女眉头紧皱,不满地注视自己。他忽然笑起来,只是一会儿又肃容道:“我不是同你商量,你还是尽快回家吧。否则你出什么事我也不好和袁天罡交代。”
“我就不!我哪也不去!”长安怒道,“当初说好了你治好我的病我才回去,你现在要食言吗?”
庄尘眉头稍皱,脸上闪过一丝不喜,随即意识到什么,语气放缓:“若将来深入险境,你跟着我可能会死,你可明白?”
长安赶紧道:“我不怕的,来之前袁先生就告诉我有危险,所以这不是也让我来保护你吗?虽然你的剑很强,但对我来说还差了一些。你放心吧,我绝对有自保的能力,不会拖你后腿!”
庄尘没有作答,一下一下地旋转玉简敲击桌面。
长安忽然有自己犯错被兄长训斥的既视感,心想不知他出去遇到了什么事情,回来就开始赶自己走,是不是有人跟他说自己坏话?当下心焦起来,问道:“小灰尘,是不是有人跟你说我的坏话了?”
庄尘下意识把长安当作小孩子,忘了长安理应不算孩童。
经长安提醒之后,他才确实地想起来自己打不过长安。所以遇险要死也是庄尘先死。再次,庄尘又何以送长安回家?让她自己走那更不可能。
完全没理由让她走啊——庄尘综合了一番,果断推翻先前结论,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奈收回命令:“坏话是没有……你想留就留吧……”
长安听到立即转忧为喜,笑嘻嘻地怕手道:“你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接着她善解人意地将手覆上庄尘的手,柔声宽慰道:“袁先生一早便对我说,我来便要和你同生共死,我活着,你活着;我死,也是为你而死。”
庄尘忽而片刻失神,一种熟悉的感觉顿至心灵,仿佛是千百年来未曾翻动过的书页被风吹起了拇指一角。他有一种感觉,以前好像也有人对他这么说过。然而他一直看着窗外,没有发觉长安双眼短暂地蒙上了一层金雾。
金色雾气淡如轻鸿,稍纵即逝。
下一刻二人同时回过神来,恍然若失的诡异感流过心头未留痕迹,像是没发生任何事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恢复了正常。
庄尘诧异万分,又觉奇特好笑,抓起长安的爪子,“你这,都跟谁学的啊?”
“誉生啊!”长安火速供认,“我见他对浅棠儿这样做过!”
庄尘没心没肺地坏笑起来,“好的不学,学这些玩意儿!”
笑了一会儿,他又因钱浅棠想起钱少桦,收起心思决定打开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