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
“嫂子,嫂子,是我家天宇不对!”在三问街的西边街口处,宋天宇的母亲正满脸堆笑着对门口处怒气冲冲的胖妇人赔不是,她从怀里拿出一角银子塞在胖妇人手里,“这点钱您先拿着,回头再买几只鸡……”
胖妇人这才转怒为喜,“天宇他娘,其实也不在乎钱的问题,一只鸡吃了也就吃了,只是我怕我明明看见天宇犯这点小错,如果不告诉你去尽早纠正,万一哪天他干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那我不是助纣为虐了吗?”说着她瞟了一眼屋里的宋天宇。只见这个小子身长八尺,身上随随便便地穿一件麻布衣服,头发随随便便梳起来,却仍旧挡不住那剑眉星目,一表人才的样子。只见他甩甩前额的头发,一脸痞笑地一口咬下半个鸡腿,故意把剩下的鸡腿举着冲她晃了几下。“哼,还是要好好教训他才是!”说着她恨恨地转身,摇摇晃晃挤出门去。
宋天宇的母亲脸上堆着笑把胖女人送走,然后回来立刻板起脸,“砰”地一声,她一把把门给关上,吓得宋天宇手中的鸡腿差点掉到地上。“你过来!”她说着拧住宋天宇的耳朵,把他往里屋拽。
“哎呦,哎呦,疼疼疼!您慢点,我可是您的亲儿子!”宋天宇尖叫着,身子不由自主追着母亲的步伐往前赶,“娘,别……别这样,我都十八岁了,您就别老揪耳朵抄鞋底的了行吗,让邻居看到多不好!”
“你也知道不好!你也知道你都十八岁了!都这么大的男子汉了还偷人家鸡吃你害躁不害躁啊你!”说着就要抄鞋底,但想想儿子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么大了再打得他嗷嗷直叫确实不太好,于是只是怒气冲冲地叉腰看着他。
“没有……没有偷……”宋天宇一边揉耳朵一边说,“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无意想起公孙寂那老头子用过的一招,我也就想摆摆样子,没想到自己还真能试出来,就是想冲着墙头随便玩玩——谁知道还真的成功了,偏偏那个时候胖婶家的老母鸡飞到墙头上去,就这么打死了!娘你也教过我不要浪费——所以我才烤着吃了……”
“你少拿公孙老先生压我,别以为他在你出生时救过你的命,这几年还教了你几招什么仙法我就什么都信你!唉,人家都说生下来不哭的孩子是来讨债的,我看你就是……有书不好好读,就会搞各种乱七八糟没用的。今天偷人家一只鸡,明天打坏人家一堵墙……人家四下邻里街坊哪个不烦?”她愁眉苦脸地数落着天宇,一面去厨房准备做饭,“你等着吧,别指望我再护着你!等你爹回来我一定告诉他,让他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转身去指天宇,可屋里哪里还能看得见他的影子。
天宇偷偷从窗户跳到街上,他没有进三问街,转身拐进了临近的一条小路,小路两边是微动的大柳树。他顺着柳树小路一直走,直到尽头一条小河处,那里稀稀落落地有各种小摊,他径直朝着三个年轻人摆的摊上走过去。“阿虎,阿成,二傻,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天宇哥,你别说,你造的这些玩意都特别招小孩子喜欢,尤其是那探囊手,光这一会儿就来了五六个要买的!”高高瘦瘦的阿虎笑着说,旁边胖嘟嘟的二傻在那呵呵笑着,“对了,”阿虎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天宇哥,这就是我们今天赚的钱!”
天宇粗略数了数,然后微笑着说:“不错,先收着,这还是小头儿,跟你们说,昨天李老板来找我了,说要从咱们这进一大批探囊手和紧松扣,马上就要谈妥了——到时候咱至少能赚二十两银子!”他说着伸出两个修长的手指,三个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就说嘛,跟着天宇哥,肯定能吃香的喝辣的!”阿成一副事后诸葛亮的样子,二傻倒是一直点头说是。四个人正说着,天宇远远看见一个老者,身长七尺,鹤发童颜,肩上背着一个褡裢,一手提把宝剑,刚从小船上下来,然后径直向三问街走去。
“快,快,收摊了!”宋天宇忙说,“来,跟我来!”于是四个人偷偷跟在老者后面。只见老者仿佛轻车熟路一般,也不四处找寻,便直接拐进了街上正中心的天心酒楼。天宇趴在酒楼门口偷偷看到老者坐在正对门口的一张桌子边,他不急不慢地将宝剑和褡裢放在桌子上,另外还从怀里拿出两个小囊。其中一个沉甸甸的,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想必是银子。
老者点了一壶酒,却并没有点菜。只见他从另一个小囊中拿出一块长块熟肉条,放到桌前的碟子里,用剑割下几片来,然后喝一口酒,吃一口肉。
“天宇哥,他吃的那是什么啊?”二傻口水都滴到地上了。
“我哪知道!”天宇轻声说。他灵机一动,招呼三个人低下头,“你们听我说……”
过了片刻,只见阿成领着壮实的二傻子走进酒楼,直接坐到老者的旁边。“喂!糟老头子,我怎么没在这里没见过你,哪来的?”阿成努力显出自己并不紧张,他却忍不住看看二傻,想让他也显得凶神恶煞一点,却只看到二傻子眼珠一点都不动地盯着碟子里的肉片。
“哦,小伙子,你这样说老头子可就有点不礼貌了!”老者笑着看着阿成。
阿成吓得出了一身汗,忘记自己下一句要说什么了,可是他看见门口处阿虎正催他,于是壮壮胆说:“去一边去,管你礼貌不礼貌!我看你这把剑不错,给小爷瞧瞧!”说着就直接下手去夺他手里的剑,这边二傻子也已经忍不住去捏碟子里的肉片。那老者却仿佛忽然之间生了四只手一般,不仅牢牢护住剑和碟子,还用筷子敲了阿成和二傻每人一下,敲得两个人的手直哆嗦,“小伙子,光天化日抢人东西可是要被送到官府的!”
“你居然敢打我!”阿成哆嗦着手,胆战心惊地看见门外阿虎拿出探囊手来,于是仍旧显出恶狠狠的样子,“二傻,上!”说着两个人每人抱住老者的一条胳膊就往地上摔,可是老者看起来瘦不拉几的,却像一尊石像一般,两个人累得使劲喘气,可老者仍旧是丝毫不动。正在这时,忽然从老者身旁飞出一只手来,抓起褡裢就重又飞了出去。
“还真想玩啊!”老者说着,身子一直,将二人弹出门外,然后他出门一看,只见一个人抱住他的褡裢正往街外走去。老者长哼一声,转身想拿起东西去追,却发现桌子上的熟肉条和银子都不见了。
“啊,真香啊!”天宇坐在小路尽头的榕树地下,将银子揣进怀里,然后拿出小刀,轻轻割下一片肉片。“不知道是什么山珍海味,酒楼里的菜什么都不吃就单吃这个,想必非同一般!”说着就插起肉片往嘴里送。忽然之间,他仿佛吃了毒药一般剧烈地呕吐起来。
“咳,咳。”天宇的脸扭作一团,“居然是苦的!”那苦味比他去年不小心吃的蛇胆还要苦,他感觉自己的胃都快呕吐出来了,可那苦味还一直留在自己嘴里。
“呸呸呸!”他不住地吐着。这时,他听见树上传来一阵“哇,哇”的声音。天宇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乌鸦。但倘若不是养过乌鸦,知道乌鸦的声音和体态的人,绝对认不出来这居然会是一只乌鸦。它通体雪白,只有额头上有一小块火焰一般的红色羽毛,喙部也是通红。
这究竟是不是只乌鸦?连天宇似乎也不敢确定了。他分明养过三年的乌鸦,但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见过白色的乌鸦啊。
那只乌鸦似乎并不怕人。它眼睛一动不动,直盯着天宇手中的肉片。
“你想吃?”天宇摇摇手中的肉片。那只乌鸦还是直盯着肉片。
天宇本想说这是苦的,可是他忽然改了主意,“想吃就给你!”说着,将手中的肉片往空中一抛。只见那白色的乌鸦早已蓄势待发一般扑棱着翅膀冲过来,一口将空中的肉片给吞到肚子里。天宇屏住呼吸,静静看着那只乌鸦。只见那只乌鸦想要重新飞回榕树上,可是刚飞了一半就如同中毒一般直翻滚身子,翅膀早已不听使唤。它直直落到了地上,打着滚作呕吐状,却除了一点水什么也没吐出来。天宇看着乌鸦折腾了好久,然后躺在地上喘起了粗气。许久,它才重新东倒西歪地站起来,仿佛愤怒一般朝着天宇叫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哈哈哈!”天宇差点笑出了眼泪。
“笑够了没有,是不是很有意思?”天宇听到一个很沉稳的声音。他定住身子,转过头。
只见老者正站在他身后,对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