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学生大都说着当地方言，只有一个女孩说着普通话。
周璇无奈地把手中的书摔在桌子上：“怎么又进来了。喂，你们出去，别在办公室里闹腾。”
赵叶青发现根本没有人搭理周璇，这几个孩子顽皮的厉害，又吵又闹，停不下来。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孩胡琴冒出一句：“咦，我的手机怎么不见了？”抬头一转，才发现猫腻，大喊：“把我的手机放下！”
原来她的手机被一个女学生给拿走了，胡琴担心手机，出声呵斥，可是根本不起作用。她站起身来，去追赶学生。学生见到老师的一般反应，就是会立马变得安静老实，格外听话，可这个女学生却不然，她看到胡琴追她，便开始跑。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办公教室里绕圈子。拉开距离之后，女学生停下来，转过身冲着胡琴，笑嘻嘻：“老师，你追不上我，追不上我！”说完，等着，看到胡琴再追，她又开始跑。
胡琴也没有真的生气，她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一边呵斥，一边追逐。
其他老师则坐在自己的座椅上，看着这一幕，乐的哈哈大笑，作为旁观者的她们，除了笑声，还是笑声，这笑声显得多多少少有些无奈。
赵叶青以为这是学生精心准备的一场恶作剧，可他仔细观察了其他学生，发现其他学生根本就没有把关注点放在胡琴和那个女生身上，她们自顾自的和一两个实习老师对话，显得很是专心。
看来这根本就不是恶作剧，那这……难道是这些学生习以为常的课余活动？
想到这里，赵叶青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是这样，他可真的开始理解办公教室的门为什么一直都在紧闭的缘由了。
大人和小孩的差距还是蛮大，胡琴追了几圈总算逮住了案犯，夺下手机，把那个女孩赶了出去。胡琴站在门口，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叉腰，佯装生气，大喊：“你们赶紧给我出去，不然我可要打你们的屁股了！”
其他实习生也开始应和：“你快点出去，不然胡老师打你屁股，我可不拦着。”
“出去，出去，别乱动了。”
一会儿，学生总算走干净了，胡琴赶紧锁门。
赵叶青一直闭口不言，完整目睹了这场闹剧，他叹了口气，问：“周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培智学生？”
在特殊教育专业中，习惯把智力障碍儿童的教育称之为培智教育，这些智障则被称谓培智学生。赵叶青私底下总喜欢叫这些学生弱智，可他和面前的女生还不是太熟，不好意思，为了顾及颜面，用到了专业术语。
周璇倒是淡然：“这是特殊教育学校，有培智学生不足为奇。”
“可我之前以为，这所学校只招收盲聋哑学生。”赵叶青回答。
周璇开始解释：“这学校的学生主要由聋哑学生组成，盲、培智人数很少，一般人也不会太在意这一点。”
赵叶青叹了一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最怕和弱智打交道，在大学里曾经放出豪言，他绝对不和弱智学生打交道，绝不！可现在呢，峰回路转，自己竟然花钱买罪受。他有些戏谑地说：“看来你们这段时间被折磨的不轻啊？”
周璇反口：“放心吧，赵叶青，你马上也要接受折磨了，哈哈。”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赵叶青就抱着手语书翻来翻去，极其枯燥乏味。下课时间因为门一直紧锁，所以学生也没有找到机会进来。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他和六名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饭。
学校食堂有两层，一楼学生食堂，二楼教职工食堂，食堂吃饭只认饭票，不认现金，赵叶青在早上已经买好了饭票，有备无患。和六个比较陌生的女生坐在一起吃饭，赵叶青显得极为不自然，他默默吃饭，一句话都没说。
吃完饭，回到宿舍。
宿舍的结构和食堂差不多，师生同楼。宿舍楼有五层，学生住在一二层，教职工住在第三层，而他们这些实习生则被安排到了四楼。
六名女生住在两个宿舍里，和赵叶青的宿舍左右相邻。
中午的时候赵叶青已经把宿舍布置妥当，宿舍里放着两张高低床，可以住四个人，现在就他一个人在住，住惯了拥挤的大学宿舍楼，眼下呆在偌大的宿舍里感觉空落落。
赵叶青回到宿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躺在床上，休息片刻，他开始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的女朋友王梵，两个人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只不过他们二人专业不同。这个电话打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机提示电量不足的时候，赵叶青才依依不舍挂掉电话。打电话的内容除了汇报他的实习情况之外，就是甜言蜜语，不过赵叶青却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嘱咐王梵找几本手语书邮寄给他。
一宿无话，一觉睡到大天亮。
赵叶青也是读书人，从小到大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学校，学校的作息他无比熟悉。第一节课快要上课的时候，他抱着凳子，赶到了聋部六年级的教室里。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向来很少，教室里的学生只有8人。教室后面的空余地方很宽敞，他坐在后面靠窗户的一个角落里。
刚一坐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冯老师踩着点走进教室，看到了赵叶青，点头示意，赵叶青回了一个微笑。
冯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边打手语，一边说话：“同学们，我们班来了一个新老师，他的名字叫做赵叶青，你们可以叫他赵老师。赵老师的手语不太好，你们在课余时间多找他聊天，帮助他学习手语。现在，让我们鼓掌欢迎新老师的到来。”
话音刚止，掌声就响了起来。赵叶青受宠若惊，站了起来，学生们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弯腰鞠躬，伸出右手，握拳，竖起大拇指，点了两下。
虽然他的手语很差，好歹昨天下午看了一下午手语，最基本的表达还是可以做出来的。在手语里，这个动作表示感谢。
随后，冯老师开始上课，在上课途中，学生们偶尔转过头来偷偷瞄一眼赵叶青，对于学生来说，班里忽然多了一个实习老师，这是一个他们特别感兴趣的事情。
赵叶青却不太舒服，被学生这样肆无忌惮地望着，他心中有些厌恶，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自己被置于众人关注之下。
不过很快，这中厌恶感就消失不见了，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冯老师所吸引。
冯老师虽然是一个男老师，但他性格外向开朗，所以在上课的时候他的手语打的格外活泼生动，在打一些表示动作、表情的手语时，还会做出相应的动作，用来配合手语表达。比如说，他提到跑步这个词的时候，就会站在原地跑两步，做出相应的动作。提到“生气”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脸部会做出生气的表情。
或许外行人眼中，冯老师的举动可能有些傻里傻气。但赵叶青却知道，这些并不是幼稚的表现，也不是傻的表现，而是专业的表现。手语讲究形象，并非简单做出手语动作就可以了，而是要通过面部表情来和这些手语遥相呼应。只有这样，手语才可以打的十分形象，观看手语的人才能看的津津有味。从来没有接触过手语的外行人能看到手语的机会很少，无非就是在新闻联播中偶尔会看到一些手语翻译在电视右下角比划着，电视里的翻译在打手语的时候面无表情、呆若木鸡，这已经落了下乘，是不专业的表现。业界人士大都明白这一点，优秀的手语翻译也在努力使自己的表达变得形象。而外行却因为不懂缘由，以为新闻联播中那种严肃生硬的手语翻译才是专业的表现，人们对手语的误解，由来已久。
赵叶青明白这一点，所以这时候他望向冯老师的目光立马变得恭敬起来。一个高素质的手语工作者值得被尊敬，因为低素质的手语工作者太多了。赵叶青大学里的手语老师虽然身带光环，是某某权威，某某教授，但他的手语却比冯老师的手语要差太多。
在这一刻，赵叶青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捡到宝了。
这节课赵叶青一直在仔细看冯老师的手语表达，很多单词的手语他在手语书里都练习过，但却不可能做到连贯表达。
很快，一节课就结束了。
冯老师走下讲台，来到教室后面，询问：“怎么样，听课的感觉如何？”
赵叶青如实招来：“冯老师，你的手语太熟练了，看上去是那么流畅，那么形象，你不去大学里给我们当手语老师，那简直就是一种浪费。你知道吗，和你相比，我的手语专业课老师的手语显得很烂。”
冯老师一脸谦卑：“大学里大都是学者教授，他们的理论体系很扎实，我怎么可能和他们相比？只不过多用了几年手语而已，你言重了。”
“我说真的，冯老师！”
冯老师立马转移话题：“我上课打的手语，你能不能看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