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元夕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大清光绪六年初春,庚辰龙年正月十三日,西方格里高利历1880年的2月22号。
湖广HB省汉阳府黄陂县蔡家榨镇曾家大湾。
已经过了大年,还有两天就到元宵节。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亮,却好象羞答答的新娘子,经常躲在云层后面不出来见人。前两天刚下的一场大雪,已经开始融化,屋檐上的冰豇豆正在慢慢解冻,滴滴答答敲打在檐下的小滴洞。小洞的水满了,又排着队流到檐前的水沟里,水沟里的水缓缓地排着队流到湾后的小河里,小河里的水翻滚着排着队又流向哪里呢?是大江吗?大江里的水又奔腾着排着队流向哪里呢?是大海吗?海又是什么样子的?海又是什么颜色的?海又能用来做什么?海的那一边又是什么?
夜深了,天黑黑。
为了省油,屋里的油灯早就已经熄灭。小孩子似乎还没睡着,扯着母亲的头发,呢喃着,翻滚着。
大概是扯痛了母亲,母亲随手抽了小孩一耳光,叫道:“扯什么扯,都多大了,还要扯你娘的头发睡觉!快睡,再不睡喊红头发、绿眼睛、高鼻子、大胡子的红毛鬼来,把你带走去掏心挖眼……”
小孩呢喃中吃了下惊,拼命的皱着眉闭着眼咬着嘴蜷着身子,许久才沉沉睡去。
世界清静了。
约莫二更天的时候,门外人声鼎沸,嘈杂不堪。朱胜文从睡梦中惊醒,起来看了看还在沉睡的母亲和弟弟,就飞快的推开门跑出去,顺手掩上了门。一走出门,就看到隔壁曾老爷府邸大院门口有许多男人举着火把围住。朱红色的大门,门上左右各一只铜兽衔环,门上高挂着一块“曾府”的匾额,黑漆金字。大院檐前挂着的四只写着“曾府”的大红灯笼在夜风中不住的摇曳,烛火跳跃闪烁。站在前面的隐约是狗子他爹,不住地用手向着里面指指点点,口里喊着,一脸的愤怒和焦躁,不停地踱来踱去,几度想以拳砸门,但又收回。后面的人不停在叫嚷着快砸,但又不愿自己动手。gou子他爹终于架不住鼓动,用力挥动大拳砸在曾府的朱红大门上。咚!咚!咚!这声音在夜空中显得如此瘆人。
砸了半晌,门房出来了看门的曾伯。曾伯看到一堆来者不善的男人围住门口,不禁一脸的愕然和害怕,结巴的说道:“啊……额……狗……狗子他爹,你们……你们想造反吃大户么?”
狗子他爹吞了口口水,有些犹豫的向后面看了下,看到后面十七八个助拳的乡亲,似乎有些底气,回过头来冲着曾伯说:“让你们家里红头发、绿眼睛、高鼻子的红毛和尚,把我家狗子交出来!”曾伯更加愕然说道:“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洋和尚可是我家老爷请来看龙灯、闹元宵的客人呢!你的意思是说洋和尚绑架你们家狗子了?你可有证人证词吗?”狗子他爹说道:“你晓得个屁,今天下午张老爹看到红毛和尚和我们家狗子说过话,摸过他的光头,还给过他糖吃。”曾伯说道:“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是怎么?张老爹看见洋和尚给糖吃,可看见他拐狗子了?”狗子他爹脸一红低声答道:“那倒没有。”
张老爹从狗子他爹身后挤出来,指着曾伯说道:“你知道什么!红毛人从来就不安什么好心,红毛鬼子就会用鸟铳洋炮打死我们大清兵哥和百姓,把咸丰帝和老佛爷赶出京城受苦,还在BJ城大肆杀人、抢劫、强奸、放火;红毛和尚会用糖哄着小孩子,让小孩子跟着他们跑,再把小孩子弄死,挖出眼睛和内脏,用来做人肉标本,做他们孝敬洋佛祖的祭品。他们就不是人,是狼,是狗!你们老爷和红毛和尚拜把子还拜他们的洋佛祖,不怕自掉身价与狗狼为伍吗?”狗子他爹听了这话,也连声说就是就是。
曾伯自觉理亏,瞅了瞅狗子他爹身后的众人,悻悻说道:“你们说的都在理,但老爷和洋和尚拜把子我一个下人哪里能懂。而且我可以发誓你们家狗子绝对没在我们老爷家,洋和尚也不可能绑架了藏起来,因为洋和尚今天下午来了后一直在给我们家老爷讲洋佛念洋经,绝对没有出过门。我说你们这些家伙,多是‘宗圣公’后人,一笔不能写出两‘曾’字,哪能尽做些窝里斗的事!你们要是有谁亲眼看见洋和尚拐了狗子,敢站出来当面对质,我再给你们通传,不然我就不能放你们进去,平白丢了我的饭碗!”说完作势准备关门。
狗子他爹一把插进门中间拦住,怒喝道:“曾伯,我不想对你动粗,但你也要替我和狗子想想。狗子天天在家玩得好好的冒得事,一到吃晚饭的时候准时回来。今天红毛和尚一来,狗子就不见人影,亲戚家找了个遍也冒看到人,不是红毛和尚拐的是哪个?反正今天我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让我们进也要进,不让我们进也还是要进!”说完双手用力推开两扇门,拨开曾伯到边上,走过玄关,直闯入院子中间,领着众人就要往内屋闯。
“慢着!”一位头戴黑绸红锻衬羊绒镶昌化鸡血石瓜皮帽,身穿绿绸衬羊皮夹袄绣福字大衣,神情肃穆,国家脸,留着稀疏小胡子的儒雅中年男人在家丁的簇拥下走出到院子,前面一左一右各顶着一个护院武师,每人斜刺着一条五花大棒。一看到曾老爷出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干人等立刻低下头,齐声喊“七老爷”,均不敢以正眼看。狗子他爹有些理亏的说“七……七老爷,本来老天爷就算借我个胆我也不敢来您老这里惹事,但是事关狗子性命,人命关天,不得已才斗胆来寻下红毛和尚的晦气,有得罪您老的地方,您老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就别和我们这一帮草民佃户计较一二。”
曾老爷点了点头,直视狗子他爹说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狗子不见了,我也很着急。你们认为和洋和尚有关,于理我是应该把洋和尚请出来当面对质的,只是他们明天要回汉口,所以吃完了晚饭就由我陪同送去县城了,住在城里的东正小教堂里面。所以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明天一大清早用马车载你们去同他们对质,问一问狗子的事,你看怎样?”
“七老爷正人君子怎么也会骗人呢?您老既是我们曾家的族长,又是湾里的保长,说话可是掷地有声的!您肯定是把他们藏在屋里,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见路,怎么可能回了县城?而且湾里根本没人看见红毛和尚离开,七老爷您的马车今天下午回来后也就再没出去过。如果七老爷您执意不交人,那我们也顾不得乡里乡亲的,就算冒犯七老爷您的虎威也要进去搜人!他日我专程来贵府负荆请罪,要杀要剐随您!”狗子他爹说完就举着火把迎上前去。两个护院武师两条大棒相交“咣当”一响,挡在狗子他爹面前。狗子他爹一手握着一条棒,胳膊上青筋乱跳,向着武师怒目而视。
曾老爷沉吟片刻,肃容对狗子他爹说道:“好,你不信就搜吧,但是如果搜不到人就请立刻回转,不得再在此地无理取闹!”狗子他爹沉吟片刻,一咬牙齿点了点头说道:“好!相信七老爷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乡里乡亲的不帮,一条心的帮助红毛和尚。”说完双手重重一推双棒,意欲进入内屋。武师如临大敌,奋力一格,并不放行,回头目视曾老爷。曾老爷对武师点了点头,并示意让开条道。武师方才收起双棒,走向曾老爷身侧。狗子他爹和众人鱼贯而入,纵步急行,到各厢房寻人。武师和家丁也跟在一众人身后看住。
曾老爷走到曾伯面前,同曾伯耳语了几句,曾伯不住的点头,转身急行而去。
找了好几间房都一无所获,于是一众人来到后院独立的柴房。狗子他爹说一定藏在这里了,一脚踢开柴房木门,举着火把进去找。曾老爷神情紧张,捏紧了拳头,不住地轻声咳嗽,忍不住跟了进去。一众人到处乱翻,可除了几大梱烧饭用的枝材和稻草把子外,哪有半条人影?曾老爷紧张的心终于松了下来,随即又拧着眉,满脸心事,若有所思。
狗子他爹疯狂的找了几间屋,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满心指望人在柴房,好拿了问狗子下落,现在希望又再次落空,瞬时有些狂躁起来,翻得枝材和草把子散了一地外,仍旧一无所获。他的精神从一进门就一直紧崩着,心情又压抑又急切,这时终于行将崩溃,气得暴跳如雷,双手乱抖,歇斯底里地用火把在墙上胡敲,敲得火把火星四溅,口中还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不可能走的……一定是有地道,一定是有地道……”说完又乱敲火把,敲得火星四溅。众人大惊失色,均叫狗子他爹别再敲火把,小心点着了地上的干材和把子,烧了柴房是小事,连累了一大片宅子走水可就吃不了-兜着走。狗子他爹哪里听得进去,自顾自的找地道,一边找一边敲火把,吓得两个武师赶忙伸手去抢。
就在这时,张老爹跑进来,大声叫道:“狗子他爹,曾府后院有个小门,小门还开着,红毛和尚一准是从小门跑了,快点去追呀!”狗子他爹一听,一个激令,终于回过来神,连声说“好!好!”,举起敲得快灭的半秃火把,转身跟着张老爹奔向后院小门而去。两个武师象送瘟神般看着众人离开柴房,摇头长吁一口气。曾老爷跟着走出小门,凝神看着逐渐远去的火把队,摇摇头,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人说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从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妄语妖言就能不分青红皂白随意取人性命?何以国人无容人之心乎?唉,徒留他人耻笑尔!真希望能快点到白天,不然事情可闹大了,大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