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若水二十年未回扬州,早已物是人非,竟与孟飞一般,是人生地不熟。黑灯瞎火中,也不辨方向,只管发足狂奔。逃出三四里地之外,孟飞正冲在前面,忽听得身后湛若水步伐渐缓,心下微有诧异,回头一看,正正见得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孟飞便知湛若水又将毒发,转身将他扶住,忙又取出药丸让他服下。湛若水吞下药丸,略微凝神,却是苦笑:“不顶用了!”又听得身后隐隐有追兵声音,道:“是我连累了你!”
“都什么时候了,爷还说这样的话!”孟飞急得一跺脚,半蹲下身,道:“爷,我背你走!”
“我会拖累你的,你自己走罢!”湛若水笑道:“我本来就是将死之躯,早死晚死都一样。”
“怎能一样!”孟飞急道:“爷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有活下去的转机。要是落入那妖女手中,就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湛若水叹道:“你总是这样说。无奈这二十年来,我生机何在,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我也受够了,再不想受此痛苦折磨。”孟飞还待多说,湛若水又道:“你快走罢,我估计摸着,也快毒发了。若在往时,你还有办法救我,如今非常时期,你如何相救?好歹,你活下来,也比咱们两个都送命的强!天命如此,不可强求。”
“爷休要多说!”孟飞定定道:“这二十年来,小人跟定了爷,就绝不会抛下爷一个人活命!”孟飞望了望身后,火光越来越亮,脚步声越发清楚,心下直是焦灼不已。他抬头一看,却是一家人的院墙,当下拿定主意,也不管湛若水是否同意,当下将他拉在背上,翻身跃入墙中。他力大无穷,又有几分轻功,那丈许高的围墙,竟很轻松地就过了。
孟飞不知是何人地盘,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墙内四处黑漆漆一片,正好隐身。他背着湛若水渐渐摸索,见得眼前不远有些微火光,自是有人未睡。孟飞不敢过去,便向右侧摸去,便在此时,陡听得耳侧有劲风袭来,心中一凛,忙放下湛若水迎敌。
因着慢了这一步,孟飞被兵器击中,衣袖掉了好大一块,手臂也被划出一条浅浅的小口子。才一交手,孟飞便觉那兵器又软又轻,又极是滑溜,偏又锋利至极,极是古怪。一招既过,那人并没有趁势追击,孟飞忙回转身躯,见得微弱月光下,一个瘦小孱弱的妇人正慢慢悠悠收回衣袖。原来,那兵器正是她的衣袖。
“看不出你一个小毛贼,功夫倒是不弱。”那妇人冷笑道:“可惜,遇上了我!”
“我们不是贼。”湛若水已是奄奄一息,不过勉力支撑罢了。
“呵,还有个人呢!”那妇人接过身后小鬟手中灯笼,支在湛若水面前照了两照,皱眉道:“你受伤了?”那妇人唇角时时向上弯着,想是爱笑之人,只现下板着脸。她的妆扮与寻常仆妇无异,浑身上下收拾得极是利落,只一副衣袖宽大异常。
孟飞不知那妇人底细,不敢实言相告,胡乱“唔”了一声,戒备之色不减。妇人又道:“夜半三更,你们闯我后园,可是另有所图?”
孟飞怒道:“我们图你甚么?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暂且躲一躲罢了!”
妇人“哟”了一声,目光在孟飞与湛若水之间来回换回,蓦地笑道:“你竟还有理了?”
孟飞语塞,又见湛若水情形愈发不妙,更不敢多停留,道了声“告辞”,便欲带湛若水离开。不想才触及湛若水,就被他一把擒住脉门,疼得孟飞呲牙咧嘴,再看湛若水,眼中已有了茫然无知之色。
妇人笑道:“这是怎生回事,起内讧了?”
孟飞忍痛道:“爷中毒了,毒发是不认人的!”
妇人恼道:“原来不是小毛贼,竟是两个疯子,真真是被你们害死了!”
孟飞急道:“你们快快躲开。”他与那妇人只略有交手,到底不知她深浅,只想着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少本事?如今深夜闯入人家府中,已是无礼,自不能再牵连无辜,是以忙叫她离开。
“你这黑大个,看着粗笨,倒很会为别人着想,很有几分侠义心肠。”妇人也看出湛若水果然是中毒迹像,并非作伪,便信了孟飞前言言语,笑道:“我说,黑大个,他中了甚么毒?”
“我哪里知道,左不过是剧毒。你们快走!”饶是孟飞颇有神勇,无奈湛若水毒发失了神智,哪是他的对手?孟飞血气上涌,一张脸满是血色,只是面若沉铁看不出来罢了。
“这里便是我家,我去向哪里?”妇人笑道:“你们很是麻烦,只是既教我卫三娘遇见了,便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话音未落,便听得“砰”的一声响,孟飞硕大的身躯已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一株大树上,又重重落下。卫三娘二话不说,长袖飞出,卷住孟飞粗壮的身躯,一送一收,稳稳将孟飞放在地上,长袖又如灵蛇般收回。孟飞擦了擦冷汗,暗道声惭愧,向卫三娘道:“多谢。”
三娘笑了笑,未及回应,便见眼前一个黑影扑来。原来她这一般举动惊动了湛若水,便又向她扑来。她原本言笑自若,因见得孟飞在湛若水手中如小儿一般毫无招架之力,便知此人不好打发,当即留神屏气,一双袖子舞得虎虎生风,湛若水一时也难以近前。
三娘也不敢与湛若水硬碰硬,趁着湛若水被逼退,提着小鬟,向后退出数步,扬声道:“去请姑娘!”
孟飞见识了三娘功夫,心下大喜,虽不知那“姑娘”是何方神圣,只被三娘当作救兵搬来,必是个绝顶的高手,暗道:当真是天不亡我,爷此番必有救了!当下与三娘肩并肩,思忖如何制服湛若水。
“你不知道他身中何毒?”三娘依旧不肯信。
孟飞两眼死死盯着湛若水,口中道:“爷从不与我说。我请许多大夫看过,都诊不出身中何毒。当心!”
他正说着,湛若水又扑了过来,只断喝出声,提醒三娘。三娘道了声“来得正好”,一只袖子如长虹般飞出,紧紧缠在湛若水身上,他竟丝毫动弹不得。原来那袖子用的不是寻常布帛,而是用掺了金花银丝的锦锻制成。那金花银丝比头发丝还细,却极是柔软坚韧,湛若水哪里还挣得脱,只恨恨瞪着三娘。
三娘拍了拍手,笑道:“老娘一拳揍晕了你,待你那毒发的劲儿缓过去就好啦!”
“不可!”孟飞忙拦下三娘,又道:“府上可有粗的铁链?”三娘不解,孟飞只好道:“原来有大夫说过,爷毒发绝不能昏过去,否则极伤肺腑。爷需得……需得生生熬十二个时辰,方能缓过去。”
“寻常家里备甚么铁链?这衣袖用金花银丝制成,比那铁链还管用!”三娘手一摊,笑道:“他果真得熬十二个时辰么,你可有解药?”
“解药一次不能多服,多服便不顶用,今天已吃了两回了。”孟飞顿时愁眉不展,他形容本就丑陋,如今越发地难看了。
便在此时,他二人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怎么了?”那声音清清冷冷,带着淡漠与疏离。孟飞心中一喜,便知是三娘口中的“姑娘”来了。果然,回头一看,灯下映着个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