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城的傍晚来得有些早。时近深冬,午后的阳光仅仅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就已经懒洋洋的撤退了。
在公园里待的时间长了,人身上还是觉得被冻透的冰冷。也许还有心情上的森冷让他们觉得阳光的热力微弱。两个人默默的往回走,一个不再继续说,一个也不再继续问。
很久很久,石长海终于深深的吐出口气:“那么,作为老同学,我想问问你,你现在还是愿意和她在一起的初衷是什么?”
方同转过身,正对着石长海,脚步也就停下来。
“我欠她一个解释和安慰。”转身继续走,也不再考虑旁边的人是否能听清,似乎只是说给自己的。
“从我们恋爱到结婚再到离婚,我其实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我相信,我们恋爱时的她才是真实的她,虽然我不能理解后来的种种,但我相信,欢欢不是精神有问题的人。而且,在她最困难的时间,我只是旁观,现在想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石长海拍拍他的肩:“我也相信,欢欢姐她没问题。”他站定不再跟随方同的脚步,“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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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长海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给彦柳打电话,然后一路急匆匆的赶到彦柳的家里。
今天,彦柳没有出门,因为他妈妈在医院上午做全身检查,他一直陪同,下午有些疲惫,索性回家休息。
石长海到的时候,彦柳正一个人调了一杯汽水酒喝。他特别累的时候,需要有些能放松肌肉和精神的东西。石长海毫不在意的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一口喝下。
“我有些事跟你谈,但是你得替我保密。”彦柳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猜不透是什么事这么让他着急,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是想说,欢欢姐,她和你一样信教对吧,我今天听到一些不太好.......不太乐观.......或者说不能理解的事吧。”
“你说欢欢?你不理解她信教?那你怎么能理解我?”彦柳又加一口酒,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今天跟懂成的人开会时听说了一件事,以前欢欢姐在懂成,是被迫解聘的,原因是,她当时负责的一个项目,她声称地段选址有问题,说有恶灵聚集。懂成当时考虑到项目的推进进度和客户双方的关系,就解除了与欢欢姐的合同。”
彦柳紧锁眉头,他倒是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
“我很想知道,你信教的,真的你们就相信有灵魂存在么?可是,怎么可能?就算有,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石长海一脸的期待,他想马上找到那么一个答案,是或者否,无论哪种,只要是明确可信的就行,他需要一种力量的支持。
彦柳缓慢的踱步,他不能简单的判断这个问题,因为就他自身来讲,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的问题,然而,他确实曾经无数次的告诉那些犹疑的人,上帝的存在。他自己也笃信上帝的存在。
石长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彦柳有敷衍或者安慰他的可能。他要最真实的回答。
彦柳停住,定定的看着石长海:“我的信仰,是因为我自己的罪过而忏悔,在忏悔中我求得神的宽恕。其实,很多时候,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信教的人都是这样的。但是,庞欢欢不同。她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困惑的事,也没有内心的煎熬和挣扎,也不需要神的宽恕和救赎。你怀疑她的精神世界,这在我看来,我更加不信任你的判断。”
时间静静的流淌,不缓不急。石长海品味着彦柳的话,他潜意识里更愿意相信彦柳的话,无疑,彦柳是完全相信庞欢欢的,不管出于对教徒朋友的保护,还是对他这个朋友的真诚的建议,他们彼此信任,石长海相信彦柳的话。
“你如果实在担心,我建议你去和庞欢欢开诚布公的谈,我想,她不会为了这个对你有什么看法。”
谈?石长海其实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的冲动有些过分。不管庞欢欢曾经发生了什么,也只是她曾经的经历,于石达,于懂成,不过是一个员工的过失和曾经的过失,不代表什么更深的意义。
但是,他不知为什么,总是心里惶惶的,潜意识里一旦发现她的不对或者什么,就会非常不安。他觉得这是自己对新项目的完全无知和不可控带来的一种茫然和无措。
“我应该不是担心。公司里外那么多人,张叔叔也是看好她的,我觉得,是我想多了。”想想,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不确定的事情和情况太多,他才会想得更多更深,这都是些歧途。
“你今天怎么在家?不像你的作风。”
“我妈今天检查身体,”放下酒杯,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以前说肖城博物馆里你见到过汤君年的画?怎么可能在肖城的博物馆?”
“不知道。但我确实见过的。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你啊,觉得也就是个画,之所以记住作者,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我觉得博物馆里应该是些老东西才对。”
彦柳点点头,按着太阳穴,表情痛苦而扭曲,他挥挥手,示意对面的人可以退了。
石长海想继续说,看着他有些疲惫的样子,还是抄起钥匙爽快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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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柳其实没有和石长海说更深的话题,比如,神的旨意是什么?比如,信教者的精神世界到底是什么样?比如,他和庞欢欢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个世界,有一个神,他其实无处不在。他了解众生的一切,却不会关心众生的一切。所谓求得解脱和帮助,也是在神规划好的这些规则里,没人能够获得神的特赦,除非你有足以让神对你另眼相看的资本。彦柳在遇到庞欢欢前,他笃信自己的虔诚,而庞欢欢却告诉他,真正的教徒不是光虔诚就够的,虔诚只是教徒的基本。而这个维度的世界,似乎只有经历过那些生死相逼的窘境的人,才能在万般无奈下投靠神的庇佑。
尹擎最终没能邀请彦柳出任他的学院讲师。彦柳在看到尹擎的第一眼就明白,自己充其量是个教徒而已,距离宣讲的境地,他不知差了多远。他从来不做勉为其难的事,尤其是对自己。拒绝尹擎的邀请,他诚恳的愿意作为一名学员去拜听尹擎的讲课。
而庞欢欢,彦柳想,如果她能够在教徒这条路上执着的走下去,也许,她是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人物。
载入史册的人物,必定要经历磨难和创伤,必定要在无人能承受的炼狱中崛起重生,必定要在愚昧众生和她的精神世界双重挤压下,获得新的认可和共鸣。
这样的人,彦柳义无反顾的信任,义无反顾的跟随。
无法预知,也许是自己的错误判断,他内心深深的担忧:这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