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忙碌的下午。每一个人的怀里都有一摞厚厚的《燃气安全宣传册》，大家紧挨着坐在车里，脸上却写满了无奈。
这一趟，是大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第三次来到养老社区进行燃气安全的集中宣传活动。之所以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数次到访，主要是因为这个人口不多、地处偏远的养老社区，居然连续两周发生了由于燃气设备使用不当引发的安全事故。
明明刚做了宣传，明明挨家挨户发放了《燃气安全宣传册》，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样的事故？一行人坐在车里，不止一次地就这个问题展开激烈的讨论，可每一次的讨论都以面红耳赤的争执收尾。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结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感到窒息和压抑。
“滴~”驾驶员使劲按着喇叭，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车正行驶在一条空空荡荡的乡间公路上，无论前面、后面，还是对面，什么车都没有。
“别摁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张华极其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没看到吗？这不都烦着呢，再摁喇叭，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车停了。驾驶员轻轻地说：“下车。忍你一路了，老子不伺候了。”
“想死是吧！”张华把手里的宣传册往身后一搁，说话就要去揪驾驶员的衣领子。
“干什么！”后排传来一声尖叫。是整辆车里唯一的女人，王婧。“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每次跟你出来做宣传都不顺当，你是成心搅和呢是吧，你是不愿意宣传，还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宣传，咋咋呼呼，就你厉害是吧，你这么牛逼，怎么还沦落到和我们一起出来宣传啦？冲着人司机师傅吼，吼个屁呀你，人家怕你呀。”
听到王婧的话，刚才还吓得两手张开做投降状的驾驶员立刻瞪大了眼睛，他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右手食指移到张华面前，轻轻地说：“听见了吗，拿着你的破纸，滚出我的车。”
“司机师傅，我们几个不是成心找你的麻烦，我们是有特殊情况，你看能不能再多忍耐一下，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刘品先是用右手扶了扶眼镜，然后又用左手轻轻地拍了拍王婧的右膝。
王婧使劲晃了晃右腿，身子猛地向后靠，一脸厌恶地把脸扭向左边。
“可能我说话态度不好，请你们多担待。但是对不起，都下车。我真是没法拉着你们走了，我车坏了，喇叭一直响个不停，我怎么摁都停不下来。我得去修车。”驾驶员一脸无辜地看着车里的人。
“下车。”坐在后面一直没发声的周刚推开了车门，第一个走下车。
张华眼看着周刚迈步下车，他也打开车门，走出车子。王婧还是撅着嘴，但是她也一点点地挪到了左侧的车门边，走下车，站起身，使劲跺了跺脚。刘品是最后下车的，他最胖，明明挨着门坐，动作还是最慢。驾驶员看他们都下了车，很仔细地将他们随身带着的宣传册都整理到一起，堆放在这几个人面前的空地上。然后一转身，钻回车里，扬长而去。
“给钱了吗？”张华问。
“给了，先给钱，人家才让咱们上车。”刘品很肯定地点点头。
“托你张华的福，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才到呢，慢慢走吧。”王婧整了整衣服，头也不回地超前走去，“周刚，来帮我撑伞。”
“我帮你拎包吧。”刘品赶忙跟过去，走在王婧后面。
“流氓啊！”周刚一边骂着刘品，一边撑起遮阳伞和王婧走到一起。
只剩下张华一个人站在原地，还有那一大堆的宣传手册。看着其他人都走了，张华有些无奈。他站在那，左思右想，决定脱下自己的上衣，把上衣打成个小包袱，装着所有的材料，跟在其他人的后面和大家一起走。
就这样，一把遮阳伞下，两个年轻人相敬如宾地慢步前行。女孩子的身后，一个满头是汗的胖子，拎着一个女式手包，乐呵呵地快步跟着。而在胖子的身后不远处，一个赤膊上阵的大老爷们背着一个用衬衣绑成的小包袱，汗流浃背地跟着。这不长不短半个小时的车程，这帮人走了小半天。
“喂，前面的，这马上就要到养老社区的大门了，你们想怎么样啊？”张华一边解开自己用衬衣打好的包袱，一边非常大声地喊着。
话音刚落，一个灵活的小胖飞快地转身冲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张华哥~，辛苦你啦~”
张华穿上衬衣，一边把褶皱得不行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一边面带不屑地笑容看着那一对站在遮阳伞下一动不动的男女。
转眼，灵活的小胖来到张华身前，快速而又熟练地抱起一大摞宣传册，一转身，接着就要往回跑。忽然，他又停住了。“张华，出发前你说明天下午会有车来接咱们回单位，是真的吧，别到时候再出什么意外，那我可是要和你没完的。”说着，刘品的眼神里露出一道冷光。
“不用等明天下午，哎，给我五分钟，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是你孙子。”张华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王婧和周刚，面无表情。
刘品看张华不理自己，就用右胳膊压住怀里的宣传册，腾出自己的右手，指着张华，恶狠狠地说，“今天下午这件事就是你不对，害老子走了这么远的路，新买的皮鞋都要走开胶了，你横什么横，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是你横，就一定会有人怕你。”
“对。”张华突然满脸笑容地看着刘品，“谢谢你提醒，下次我揍你的时候，一定像现在这样笑着动手，满意了吗？刘处长？”
几乎就在同时，刘品也露出了一脸灿烂的微笑，一边点着头一边小声说：“姓张的，半年之后你要是还能在燃气公司呆着，我刘品就带着我家保险柜的钥匙去公安局自首！”
张华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抱起剩下的宣传册，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哎哎，张华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等等我啊。”张华刚迈出两步，刘品立刻又变回了那个灵活的小胖子，“小婧，你看看这个货，愣头愣脑的，跟头驴一样！”
王婧站得远远地，但似乎还是听到了刘品说的话，大声地问到：“刘处长，看来你和张华的交~情很深啊！”
“哈哈哈哈。”站在一边的周刚忽然大笑起来。
刘品被王婧臊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抬着眼，一边瞪着周刚一边小声地说：“姓周的，你敢这么放肆，哼，等着，我一定先收拾你，再收拾张华。”
张华默默地走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临近王婧的时候，张华故意蹲了蹲，王婧从这一摞宣传册的最上面捡了五本拿在手里，一本正经地看着张华轻声地问道“你，真的是，驴吗？”
张华站起身，由上到下扫了一眼王婧，挤着眉弄着眼轻轻地说道：“我？驴？这你还用问吗？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啊？”
王婧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对张华说：“上一边去，没正经的玩意。”
周刚就站在王婧边上，可好像没听见张华在说什么一样，始终笔挺地站在那里，一手拎着王婧的女包，一手打着遮阳伞。王婧刚示意他拿好材料了，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和王婧一起大踏步地走进了养老社区的大门。
看见这两个人走进了养老社区的院子，张华终于沉住气，站在了社区的大门口。他怀抱着一摞宣传册，仰头看了看在这个被四周高高的铁丝围墙圈起来的院子里矗立的两座十层楼，又看了看在院墙大门的正门上高高大大的“养老社区”四个字，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婧，你们刚才说的啥呀，我咋没听懂。”刘品也终于赶了过来，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辛酸，大口地不断喘着粗气，“哎呀，这些宣传，太沉，艾玛，啊，哈，艾玛”
张华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刘品，冷笑一声。
“哎呀，你们可来了。”顺着声音，从远处走过来一位三十出头的美貌女子，她穿着整齐的西服套装，脚踩一双干净得能映出人脸的尖头皮鞋。从说完话这句话开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张华，满脸微笑，“快来，周哥，我都等着急了。”
听闻此言，周刚立刻把手里的遮阳伞和女包扔到刘品的怀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左胳膊挎着王婧，右胳膊挎着西服女，摇头晃脑地超养老社区后院的员工住宿区走去。
张华看着西服女的背景，狠狠地咽了口吐沫，紧紧跟了上去。反倒是刘品，一步一瘸地走在整队人马的最后面，一边走还一边轻轻地喊：“王婧啊，你包还在我这呢，一会记得上我屋来拿哈。”
“哈哈哈哈”周刚、王婧和西服女不知说了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张华跟在后面，也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咚！”一个巨大的响声从两栋十层楼中间的位置传出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欢笑。
刘品猛地就把怀抱里的东西全扔了，大声地冲着张华喊着：“华子，报警啊，有人跳楼！”
张华听到刘品的呼唤，赶紧在慌乱中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忽然，西服女一把抢过张华的手机，小声地对张华说：“你不去跟前看看，就要报警了？你确定那是人吗？”
刘品听不见西服女说了什么，但是他猜到西服女不让报警，于是赶忙朝着两座公寓楼中间跑，他一边跑，一边想：要是真跳下个人来，管社区的小娘们就死定了，周刚和她的事搞不好就得曝光，我只要稍微一发力，王婧准是我的了。
看见刘品飞快地跑着，王婧对周刚说：“没想到这色鬼胖子还这么有正义感啊。”
周刚乍一听到声响的时候也有些担心，但是看到西服女一点不着急的样子，他也只好故作镇定，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这会听到王婧和自己说话，他才小声地问了西服女一句：“妹妹，真的没事？”
西服女把张华的手机塞回到张华的裤子兜里，俏皮地说：“没事！我们2号楼9层新搬进来一个老大爷，脑子不太灵光了，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从他住的那层走廊的窗户上往下扔人偶。他那个人偶，可能是他孩子给他做的，里边都是木头桩子，怎么摔都行，还是真人尺寸的，我看过，有模有样的呢。”
“真人尺寸的~木偶？”周刚冷笑一声，“老家伙的口味很重啊。”
王婧用手拍了一下周刚，嗔怪着说：“你看你，真讨厌。”
张华听完他们说的话，慢条斯理地朝着刘品走过去，大声地喊：“到底还报不报警啊！？”
“不用啦！我看着像个木偶呢！”刘品满头是汗地站在那里，大喊着招呼所有人都过去看，“你们也来看看！”
一行人慢慢地向那堆被称作“木偶”的东西靠拢，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站在木偶旁边，张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个据说是扔出木偶的楼层窗户，又看了看在地上的那堆东西，对西服女说：“这老头，为什么这么喜欢扔东西？”
西服女看着张华，轻轻地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不如你给他捡起来送上去啊？”
刘品掏出随身带的手绢，气喘吁吁地问：“你们，刚才不报警，你们都知道这是假人啊？”
西服女说：“是我不让报警的，你离的太远了，所以你不知道。每天，每次吃饭前，这新来的老头都把这木偶扔出来一次。来这几天，天天如此。我们现在都管这老头叫三扔。你们今天到的晚，楼上各家的饭菜都已经送上去了，这会指定是刚送到9层上。”
正说着，9层楼的走廊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给拎上来吧，胡大爷想她老伴了！”
“蔡姐，你在那等会的，我送领导回屋就给送上去啊！”西服女回应道。
“那什么吧，你们先去宿舍，我给送上去吧。”张华说完话，一只手拎起木偶就走进了公寓楼。
“你不会吃饱了再给送过去啊！”刘品叉着腰站在那里，冲着张华大声地喊着，“这些TM宣传册，我自己弄不动啊！”
张华没回头，倒是西服女对刘品说：“宣传册你就别管了，前几次你们送来的，我这还有不少呢，扔地上那些，就当是你请我们管卫生的马大爷喝茶了。快走吧，食堂饭菜都给你们热好了，还有你喜欢的茅台，温着呢。”
刘品一听，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对王婧说：“其实张华不跟着也好，反正不在一个桌吃饭，省得到时候尴尬。”
刘品说话的功夫，西服女又搂上周刚的胳膊了。但是这一次，王婧没有凑过去，她看了看洒在地上雪片一般的宣传册，还有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低着头乐乐呵呵捡着纸的马大爷，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张华拿着木偶，快步地往2号楼的住宅电梯走。
“叮”电梯门开了，刚才在楼层上探着头的大姐走出电梯，“呦，这不是张老师吗，您怎么还亲自给送来了。”
张华笑着说：“老大姐，我可算不上什么老师，我只是奉命来教给大家一些燃气安全知识而已，我可当不上老师啊。”
“你啊，”蔡大姐摁着电梯的开门键，“快进来，我和你一起上去吧，扔东西这个老大爷怪得很。”
“怪？”张华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我给咱们社区的老人家们讲了很多次课了，我咋没见过怪蜀黍？”
蔡大姐笑着关上了电梯门。
“九层了，走吧，咱给胡大爷把他老伴送过去。”蔡大姐走在前面，张华跟在后面，两个人的步伐十分轻快。
“来了吗？！”九层西头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一声十分宏亮的呼唤声。
“来了来了，胡大哥啊，你咋这么着急啊。”蔡大姐加快了脚步，张华也赶忙跟过去。
“来了，就放到门口吧。”屋里传出勺子磕碰锅碗的声音。
“怎么，这木偶不是你老伴啊，你让我跑到楼下给你捡上来，不是为了让她陪你吃饭？”蔡大姐和张华站在门口，看见屋里有个头皮发亮的秃头大爷背对着门坐着，肩膀一上一下地，像是在吃东西。
“是我老伴，所以她就得站门口看着我吃。她习惯了。”大爷直起身子，“小蔡啊，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啊，这不是，张华老师亲自给你把老伴给你送回来的。”蔡大姐用右手搡了一下张华。
“胡大爷！是我，前几天过来讲过燃气安全知识的，小张啊，您还记得吧。”张华说着话就走进了胡大爷的屋里，“我给您把老伴送回来了。”
“别进屋！”胡大爷突然转过身，一手撑着桌子站在那里瞪着张华。
张华看着胡大爷阴沉的脸，一脸诧异地说：“胡大爷，您不认识我啦，前几天我还夸您学习认真，给您一朵小红花的。”
胡大爷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是你，哈哈哈，真是你，你进来，把木偶扔出去。我今天没动火，我从食堂订的餐，我还把你送我的小红花放在菜里了，你看看。”
张华探着头，看见胡大爷的桌子上摆着一小盘排骨，两个馒头，一份炒青菜，还有一个已经被吃了一半的纸做的花，被规规矩矩地放在一块被咬了一口的排骨上。
张华怔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刚才还站在门口的蔡大姐这会忽然没有人影了。张华只好慢慢转回来，此时的胡大爷已经站在他跟前了，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那么站着，胡大爷轻轻地说：“谢谢你啊，小伙子，要不是你，我就不可能实现我的计划。因为你，我现在啊，可幸福了。”
“我？”张华的声音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我干什么了？你干什么了？你为什么要吃那个花呢大爷，那是纸做的。”
“是吗？”胡大爷对着里屋说：“那花是纸做的！他说了，那花是纸做的！哈哈哈哈！我说对了吧！你个死老太婆！”
死老太婆？张华想起刚才蔡大姐说扔在地上的那个木偶才是胡大爷的老伴，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大爷，你别看我长得高高大大的，我胆小，你屋里有人啊？”
“你去看，”胡大爷一努嘴，满脸微笑地说，“我保证你找不着她。”
张华看着胡大爷的笑容，脑子里更乱了，他把木偶靠墙放在胡大爷吃饭的屋里，一步一步地挪到胡大爷的里屋，轻轻地问：“有人吗？我是给大爷送还木偶的。”屋子里没有人搭话。张华大着胆子走进屋里。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大衣橱。床上整整齐齐地平铺着一套女士套装，可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看见没人，张华倒不紧张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身衣服被扑在床上，可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张华瞪大了眼睛，发现在胡大爷的床里侧的枕头上，放着一张真人比例，脸部特写的写真照片。
“我滴妈，”张华伸手想去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看看，但是又不太好意思直接下手，于是就一边伸手，一边自言自语道：“让我看看这是谁哈，胡大爷你见怪不怪。”
说着话，张华把照片拿在了手里。那是一张人物的面部特写，也许原本并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从一张大照片上取景翻拍的，因为在这张巨大的脸部特写照片的边角上，明显有一个人的一只手在轻抚着画中人的头发。画面中的人，应该是个女人，年纪四十出头的样子，眼神中充满着惊恐。仔细看那女人的眼睛，张华看到一个人影，一个拿着照相机拍照的人影，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看起来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张华就把照片又放回了枕头上。
“张老师，咱们回去吧？”门外传来了蔡大姐的呼唤声。
“好！”张华应了一声，转身走出里屋。
“胡大爷，那您老早休息，我就先走了哈。”再看到胡大爷的笑脸，张华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几乎是一路低着头，快步走出了胡大爷的房间。
“哎？这就走了？”胡大爷倒是很有些意外，他抬着右手示意张华留下，可是张华头也没抬径直走出了他的房间。胡大爷的眼里充满了遗憾的神情。
“没事，胡大爷，明天还能见，”蔡大姐一手拽着门，轻轻地对胡大爷说：“明天上午他们还有一堂安全课要上，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聊。”
刚才还满眼遗憾的胡大爷，这会又变回了那曾经冷酷不近人情的样子，对蔡大姐说：“把她扔到走廊上，然后你再走。”
蔡大姐看了一眼被张华放在屋里的木偶，苦笑了一声。
走出胡大爷的屋子，张华并没有走远，他满脑子里都是问号。为了弄清楚这些问题，他等在电梯门口，想和蔡大姐一起下楼。
“你先去宿舍吧，”蔡大姐看见张华还等在电梯口，赶忙说道：“今天有几户订餐的，我得等着收了餐具才能回去。到时候就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好。”张华点点头，一个人走进电梯，快步离开了2号公寓楼。他刚走出不远，就听到社区后院餐厅里传出的划拳的声音。刚才还萦绕在张华脑海中的一连串问题，在这刺耳的行酒令的刺激下，烟消云散了。
站在食堂门口，张华又想起了那间灯光昏暗的餐厅包间，想起刘品一手茅台酒一手揽着女服务员的腰满脸淫笑的样子，想起周刚捧着王婧的皮鞋喝干了一鞋的香槟，想起王婧光着脚站在酒桌上扭来扭去的背景。忽然，他想起来，原来那个从来不说姓名的西服女就是那个被刘品搂着腰亲了脸颊的服务员。恍然大悟的他怒气冲冲地冲进了食堂的包间区，一脚踹开了满是欢声笑语的“月宫阁”的大门。
果然，王婧十分高冷地坐在座位上，独自喝着一瓶红酒，而一旁的座位上，刘品和周刚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而西服女此刻正坐在刘品的对面，恶狠狠地瞪着刘品。
张华的突然闯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可是四个人随即却爆发出了歇斯底里一般疯狂的大笑，每一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张华猛然想起，这间屋子他早就来过，他还曾经在这里干了让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丢脸的一件丑事。
“你们！”张华指着坐在桌子上的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像要吃人一样，“笑什么！！”
“你，”周刚用右手食指指了指门口：“自己出去，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的饭菜我已经安排人送去你的房间了，”西服女夹了口菜，“出去！”
“张哗哗，你来这是想干嘛？是来哗哗哗，还是啪啪啪？”刘品的表情非常夸张。
“出去！”西服女随手就在地上摔了一个酒杯。
刘品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很尴尬地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道：“我喝多了，我自罚两鸡翅膀。”
张华看了看一直默默不语的王婧，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当他关上这间屋子的门，一年前的事情重新浮上心头，那时候的他还是刘品口中的“华子”，那时的他是周刚在公司大会上点名表扬的技术能手，那时的他隔三差五就能和王婧一起单独吃个饭。可是，一次在老年社区食堂里的聚餐改变了一切。
那一天，就是在这个包间里，年纪轻轻的张华喝多了酒，他看着刘品搂着当时还是服务员的西服女围着饭桌蹭啊蹭啊，他一把推开刘品，着急忙慌地把当时一脸恐惧的服务员抱在怀里。他的本意是想保护她，可是涉世不深且酒已上头的他哪里知道，同样是这个女服务员，刘品碰得，他张华就碰不得，刘品可以蹭来蹭去，他张华就只能坐在一边醉酒装憨。为什么？因为刘品是把这个小姑娘介绍进老年社区的“同乡”，小姑娘忍受刘品蹭来蹭去是因为她怕丢掉工作，可她要是也随随便便就被张华蹭来蹭去，刘品还有面子吗？别说那个时候的张华不知道这一切，就算是现在的张华也还是无法理解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他只是知道自己才把那个女服务员搂在怀里，小姑娘就立刻站起来跑回到刘品背后，满脸的惊恐已经换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责难，仿佛刚才在她背后蹭的人是张华一样。
“你，”张华立刻站起来，“我是要救你。”
“啊？你要喝酒？”小姑娘瞪大着眼睛，“要和我喝吗？”说着话，小姑娘拽了拽刘品，从旁边的橱柜里拿出了两整瓶一斤装二锅头。她看着张华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俩把这瓶干了，你要是还能有什么想法……”
“现场直播，就地正法！”刘品笑嘻嘻地看着张华。
“好！”说着话，张华一把抢过一瓶酒，仰起脖，直接灌下去半瓶。
就在所有人惊叹不已，女服务员不知所措的时候，张华的座位开始滴水了。
“尿了。”刘品指着张华的椅子大声地说：“华子喝，尿了。”
“没有。”醉醺醺的张华伸手摸了摸椅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地把湿乎乎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嘴里，“这是，酒，是酒。”还没等张华说完，一股黄色的液体就淌到了椅子上。
所有人都离开了座位，笑得不行。
张华尴尬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凑到女服务员身边，一把拽住了此时还在笑个不停的刘品的“同乡”。“就地正法！”张华说着就要解裤子。
就在此时，刘品突然跑过来，他一把按住了女服务员的两只手，对张华说：“华子，你今天要是真能尿这姑娘一身，我给你磕头！”
此时的张华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和自制力，他脱了裤子，光着屁股站在女服务员的身边，直勾勾地盯着被刘品按住的这个水灵灵的妹子，然后直挺挺地朝着妹子的方向栽倒了过去。
当张华挣扎着张开眼睛，他正躺在社区招待所的某个小房间里，身上的衣服被人堆在房间的一角，远远地就能闻见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他终于意识到，他喝断片了。意识已经逐渐清醒的他，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昨晚经历的一切，可是他只记得自己脑子一热就把裤子脱到膝盖处，然后就一片空白了。
“做了？还是没做？”张华低头看着堆在角落里的那一堆衣服，自言自语道。
“你昨天喝了点酒，然后就尿了一裤兜，然后你还脱掉了裤子，尿水就哗哗地流~”门外，刘品合着《一无所有》的节奏，高声唱着。
“张哗哗，醒了吗？”说着话，刘品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
“我们进来啦！”王婧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张华一下就听出来，此刻的门外正站着一大群等着看自己笑话的人。
“别进来！”张华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
空气瞬间被凝固了。向内打开的门边，刘品露出了半个脑袋，笑声地说：“哗哗哗，我们一会再来看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