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秀儿遇见了杰。俩人远远的对望着,不是什么欣喜,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朦胧之中似乎孕育着一个如花的笑---那么淡,那么淡的一丝笑意。淡到已不可说,已不可拟,已不可想。可始终觉得俩人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之下,脚步有些飘浮,身子有些虚弱。渐渐地,那一缕神光掀扯开来,像破膛的鱼肚皮,哗地一下,瞬间变成白光,像一道灵符,把俩人震得远远的。白光越来越强,杰瞬间无影无踪。秀儿好害怕自己也没了,使出全身的力气去遮挡白光。这一使劲,“吧嗒”眼睛睁开了,梦醒了。秀儿顿觉全身无力,心里有些埋怨自个儿,瞎使了蛮力。
秀儿揉了揉眼,翻身起床,拉过一件外套搭在身上,打开门走进院子里。院子东边的玉兰花开得有些厌倦了,白色的花瓣耷拉着,皱儿吧唧,像庄稼汉干裂的嘴唇,罩着一层灰,颜色发乌。---全然和初开时不一样。那时的玉兰花蒙着一层纱,花尖上悬挂着清晨的湿吻,白得像豆蔻女子的手指,微露出青丝。
院子西边的竹笼没锁好。一群小鸡紧跟在母鸡身后啄着地上的碎米。经过秀儿身边也不胆怯,自顾自的,不乱队形,不乱节奏。秀儿往竹笼旁的大碗里舀上一瓢水,母鸡眼儿尖,身子一转,朝大碗奔去,小鸡们也不落后,调整方向,围着大碗不停地啄着碗里的水,溅起的小水花湿了一地。秀儿连忙抬起脚,转移阵地,一脚却踩在鸡屎上,污了碎花布鞋。秀儿气不过,抓起竹笼旁的扫帚,把母鸡小鸡往笼子里赶。母鸡奋力张开翅膀,遮挡住小鸡,昂着头,咯咯咯地朝秀儿吼叫,小鸡们藏在翅膀下,逃过扫帚的责罚,躲进笼子里,唧唧咋咋闹做一团。
秀儿妈听到声响从屋里走出来。她上身穿一件驼色缎面夹袍,手上戴着一只葱绿色翡翠手镯,下身穿着浅绿色棉布裤,脚上穿着一双深蓝色锦缎棉布鞋,鞋面上是金丝线绣的一对鲤鱼。秀儿妈年纪不大,银盘一样光洁的脸上描着细细的弯眉,除此之外未施任何粉黛,头发服贴的梳向脑后,用一根银簪子挽了个发髻。秀儿妈用手弹了弹衣脚的皱纹,喊秀儿进屋吃饭。说今儿镇上赶场,秀儿你一会儿去逛逛,中午记着回来吃饭。秀儿把扫帚放到竹笼边,关好笼门,进屋去了。
这个院子比起以前的庭院实在太小,小得秀儿妈只种得下几株白玉兰。从前庭院里种着桃树、梨树、樱花树、玉兰树、桂花树、梅花树。春天在庭院里荡着秋千,裙舞飞扬,一阵风起,漫天梨花雨倾泄在头上、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各色花香,胜过最好的香精。从小到大秀儿妈一直喜欢荡秋千,坐在秋千上,看着晃动的天空,天空中缥缈的云彩渲染开来,像一个糖盒,吸引着她去打开,可她只觉得头微晕,微晕,渐渐地没有意识,脑袋里白茫茫,什么都没有,她的脑袋无法支配她去打开那个糖盒。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云,很轻,很轻,褪去了裙衫,离开了秋千,飞了起来,飞了好远好远,好像躺在了云彩里,真软啊,像孩提时躺在妈妈温暖的胸脯。她想在妈妈胸脯里翻滚,她使劲,可却动弹不了,再使劲,她的手不能动弹。回神一看,岷山把手放在秋千上,说:“玉兰,陪我去亭子里下下棋。”
岷山牵着玉兰的手,拾级而上,穿过绿色的长廊来到亭子里。天气渐渐热了,为了遮挡蚊虫,亭子四周挂上了淡藕色的薄纱幔帐。玉兰走进亭子,岷山放下幔帐,叶妈早已经做好几样糕点摆放在一角的条椅上,亭子中间的石桌上铺好了棋盘,石凳子用缎面夹绒布包裹着,放着软软的紫色锦缎垫,上面绣着几朵盛开的荷花。
玉兰的棋艺不在岷山之下,但每次下到最后,玉兰总是输那么一着棋。这时,岷山会大笑起来,抚摸着玉兰白如凝脂的手指,说她下棋又不专心,心里只惦记叶妈做的糕点。叶妈做的糕点确实好吃,她会把梅花、桃花、桂花各色鲜花洗净了,晒干了,碾压成粉,和在面粉里,加入蜂蜜、芝麻制作成各式各样的糕点。
叶妈是跟着玉兰陪嫁过去的姆妈。两年前的清明节,叶妈提着一笼糕点跟着玉兰去庙子进香,走到离庙子一二百米处,一莽汉不留神撞翻了糕点盒子。一笼糕点跌落到地上,叶妈气得跺着脚尖骂莽汉。岷山正巧从旁边经过,他看到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玉兰,蹲在地上,拾起一块糕点,取出腰间的丝帕,轻轻拂去糕点上的灰尘,一块一块放进笼子里。岷山觉得这女子清淡如梨花,可是,梨花有些柔媚,而此女子淡而不俗,柔而不媚,色白如雪,眉青如黛,唇红如朱砂,动静轻柔,举止优雅。岷山瞧见了丝帕上绣着的一株白玉兰。他不禁暗自称奇,这女子恰似一株玉兰花。
岷山尾随着玉兰进了庙子,躲在前厅的大红柱子旁边,看见玉兰抽了一根签。解签人接过此签,上下打量了玉兰一番,说:“姑娘这支签是姻缘签,今年姑娘的好事将近。大吉大吉。”羞得玉兰脸颊绯红。叶妈说这签蹊跷,岷山却记在了心里。
玉兰一走,岷山走到解签人前,取出一吊铜钱,放在解签人桌上,向他打听白衣女子的情况。解签人说:“公子这身行头不像是本县的人,劝公子一句:安分守己。”
岷山说:“师傅误会了。我来自北方,无轻薄之念头。不过想打听白衣女子的身份,想让家父去她家提亲。”
解签人瞪足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身材魁梧,面容俊朗,一身暗黄色长袍,腰间系暗红色缎带,吊坠两串,一个晶莹剔透玉貔貅,一串和田玉钱币。解签人看着这身打扮,心里有些狐疑,但是看着那双利剑般坚定的眼神,他不敢多问。
岷山从庙子出来后,径自往县城最出名的田媒婆家里去。他要田媒婆替他向玉兰家提亲。玉兰爹是县上出了名的大夫,开了几十年医馆,家风甚严,在县城里德高望重。田媒婆觉得岷山靠一见钟情去提亲,玉兰爹一定不会答应。岷山交了一个小盒子给田媒婆,让她交给玉兰爹。如果她提前打开看了,就会杀了她。说完,递过十两银子。田媒婆接过银子,脑袋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保证没问题。
田媒婆对玉兰家太熟悉不过,一年里不知要经过她家大门多少趟,每次都想一脚迈进去。她见着玉兰长大,心里明白这方圆十里没人能配得上她,所以每次到了门口都折返回来。这次不同,这个年轻男子气度不凡。他说他是做押镖生意的,但田媒婆行走江湖几十年的经验告诉她,这男子绝非普通商人。
所以当田媒婆迈进沈家大门,站在庭院中间时,沈志林很是吃惊。田媒婆说明了来意后,把小盒子交给沈志林。沈志林让叶妈陪着田媒婆说说话,独自捧着小盒子去了书房。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玉佩。沈志林仔细端详着,这是一块绿幽幽的半月型玉佩,中间雕刻了一朵梅花。沈志林把玉佩放进盒子里,关好盒子,放在书房里屋的隔段上,走出门,对田媒婆说,择个黄道吉日,成亲。
两个月后,岷山迎娶了新娘。他在离沈家不远处买了个大宅子,按照玉兰的心思弄好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