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雪下得很大,到了后半夜天空映得格外的清朗,四下无声,皇后娘娘一直在坤宁宫----坐着,好像在等待什么。空气冷得凛冽,房间里宫女不知道都加了多少次木炭,没有人敢去打扰皇后娘娘。她坐在凤椅上。椅子的后背和左右扶手都雕刻着凤,皇后娘娘身穿鹅黄色真丝缎面长袍,长袍上绣凤八只,牡丹数朵,雍容华贵、母仪天下,她左手扶着扶手,居左而坐,身子挺得直直的,头上瑶池清供边花和凤簪未取,就这么一直坐着,没人敢上前,她也眼无旁人。许久,一滴泪滑落脸庞,激起寒气,倒令她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撑着扶手站起来,说道:“如意,天色不早了,扶我躺下吧。”宫女如意忙伸手去扶她,哪知皇后娘娘竟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到地上,一屋子宫女太监吓得全跪倒在地上,没人敢说话。皇后娘娘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如意状着胆儿,扶起皇后。皇后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的走进里屋。一屋子人心里此时竟比死了天王老子还难受。??
公元1678年,康熙皇上的德妃诞下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
皇上又多了位阿哥,后宫的妃子贵人们像树上的小鸟,倾巢出动,往永和宫走去。小太监向德妃通报宜妃等人前来贺喜,德妃告诉小太监:“就说四阿哥出黄疸,请大家都回吧,等四阿哥好了再请大家过来坐坐。”
宜妃等人心里想着,才封了德妃没几天,就摆起贵妃的谱了。要是皇后娘娘来,看她迎不迎接。嘴上却对着屋里头说道:“我们来得不巧,妹妹好生休养,隔日再来看阿哥。”??
德妃也不应答,乌拉敏儿在屋门口给各位行了送别礼。
屋内沈志林用中药熬的水给四阿哥洗澡。沈志林说:“阿哥在娘胎里带的毒气太多,用这些中药洗澡既可以去他身上的毒素又可以强身健体。”
德妃看着澡盆里的婴儿,说道:“沈太医,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这份大恩大德等四阿哥长大后一定回报。”“梅妃你言重了。”乌梅雅对着他俏皮地笑了起来,沈志林才意识到自己称呼错了,“德妃见谅,小的冒犯了德妃。”
乌梅雅感激地看着沈志林说:“称呼德妃我也不习惯,皇上封我德妃自有他的道理,在沈太医面前我是乌梅雅,你叫我梅妃,乌梅雅都可以。”
沈志林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竟好似乱了分寸,羞得脸色通红。他说道:“阿哥的身子不打紧,倒是德妃你的身体要注意调理。你怀阿哥时吃的药物在生产时变成淤血全部滞留在你的体内,如果不能完全排除体外,每隔五年你就会全身疼痛,最后还会有生命危险。”
德妃神情凝重的问道:“沈太医能够根除我的病吗?”
“目前还不能全部根除,这个要看天意了。”沈志林从老家带的祖传药品已经快用完了,他说道,“希望待阿哥满月后,德妃帮我求求皇上,让我回乡照顾父母。”
“可是你走了,我和阿哥怎么办?”
“德妃娘娘千金之躯自有皇上庇护。”
“沈太医,我视你为四阿哥的义父。”
“德妃娘娘,我走了后你每五天用鹿茸、人参、三七、穿山甲、夏枯草煮水,每日喝三碗水,可祛你身体之淤血,但是仍不能完全祛出。我需要回家乡配一味药,其中有个药引子只有清河县才有。十年之后我可以配齐该药,你可派人来取。”
“沈太医,谢谢你。如果十年后我不能派人来取药,还能活多久?”
“最多十五年。但我会一直在清河县等。”
夜晚,乌拉敏儿带着心腹太监,将皇上赐予德妃的黄金运至沈志林住处。
这几天皇上忙于朝政,每天陪伴乌梅雅的是四阿哥和沈太医。
人生也许大概如此。你以为最爱一个人,到头来另一个出现了,你又觉得这才是最爱。你以为越亲密的人越了解彼此,到头来却是一个陌生人最了解你心底的秘密。你以为越有权力的人越能够帮你,到头来能够帮你的却是你身边一直仰望你的人。
四阿哥出生还不到半个月,乌梅雅的心境与此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上万人之上,没有任何人的权力能够越界于他。可是却有人能够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迫害他的皇子。也许一开始皇上不知道,四阿哥出生后皇上难道一点疑惑都没有?乌梅雅曾经单纯的认为皇上最爱的就是她,当她看到皇上抱起四阿哥,不经意微蹙的眉头时,她明白了,皇上其实最爱的人是皇上自己。
那一刻,乌梅雅感觉一个套着绚烂光环的梦像肥皂泡一样落到地上,破灭了,连个声响都没有。那一刻,乌梅雅有些恍悟的认为,一切都是皇上在纵容。
乌梅雅很感激沈志林,冥冥中像是有天意,在如此深宫后院居然还能遇到同乡。看着沈志林忙碌的身影,有那么一刻,乌梅雅多么希望自己不是康熙的妃子。当她看着沈志林抱着四阿哥时,沈志林脸上的笑容是慈爱而柔和的,这是康熙从来不会有的笑容。
乌梅雅好想回家乡。
太监来报皇后病了几日,刘太医给皇后开了几剂药服了也没什么气色。皇上发觉是有些日子没去看皇后了,摆驾去了坤宁宫。
康熙进去时,皇后娘娘正在睡觉。他不许太监进去通报,独自走了进去。皇后躺在床上,清瘦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长长的眼睫毛上湿漉漉的。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开来,纤细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康熙走到床边,将皇后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皇后一下惊醒了。
皇后睁开眼,看见康熙眼中竟饱含着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温情。康熙问道:“皇后,听说你生病了。”
皇后欠了欠身,正准备回答。皇后的贴身宫女如意说道:“前些日子德妃生产,听小太监们说怕是要难产,皇后又惊又吓,替德妃担心,在雪地里站着为德妃和阿哥祈福,受了凉。”
“多嘴。””皇后怒斥她。
皇上倒也不恼,说道:“德妃吉人天相。”
皇后道:“皇上说的极是。臣妾这几日好多了,多谢皇上惦记。”
皇上道:“你是朕的结发妻子,不应与朕如此客气。”
皇后听到皇上这么一说,鼻子一酸,两滴热泪滚落下来。
皇上问:“太子这段时间可好?”
皇后破涕为笑,说道:“胤礽这孩子最近喜欢上读书识字。”
“不愧是朕的太子,明白知书达理才可以做大事。明日你好些了,带着他去看看德妃和他弟弟。”说完站起来,走了。
等皇上走远了,皇后顺手抓起床边的香炉往地上掷去,如意劝她生气伤身,多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