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邑城中的战况相当惨烈,这一点从城门处鲜卑反复的冲击可以看得出来。
步卒在城门内不断的倒下,不断的重新组织防线,不肯放一个鲜卑人出城,关立在阵前厮杀,只有在鲜卑人攻势稍缓的时候可以拄着长戟喘口气。
关立已经不止一次回头望着刘昭。
这位主公的脾性,关立大致还是了解的。这种热血厮杀从来都少不了主公的身影,从来都是不顾安危得冲锋在前。可今日刘昭却独自立马马邑城前,没有进城一步,端坐在马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的血迹和身前那片血污,告诉关立主公此时伤势颇重,关立可以想象主公此时能端坐马上亦是忍受了多么大的痛楚;可关立更知道主公内心忧虑平城粮草之心,每每夜不能寐,站在窗前长吁短叹的身影,告诉关立,马邑的胜利,是此时主公最大的期望。
关立每次回头,都能在刘昭的身影汲取到无穷的力量,继续挥舞长戟,撕碎着一次又一次鲜卑人的冲击,绝不放一个鲜卑人出去,这是关立内心的呐喊。
关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步卒依托关立,构筑起一条鲜卑人不可逾越的防线。两军阵前层叠的尸体,更加昭示着战事的惨烈。城门下,关立身后兵只近千。
乍一看,仿佛这些大汉士卒才是背水一战的守城将士。
乌丸骑兵早已冲进马邑,苏仆延剧阳尚有六千余骑兵,打到马邑城下,只剩三千余,早已是杀红了眼,在马邑横冲直撞,弯弓射箭,哪里有鲜卑人的抵抗,乌丸骑兵便呼啸聚集。打得看似没有章法,却也十分有效的阻击着鲜卑人的聚集反击。
汉人百姓则是紧闭家门,这是多年战乱总结的经验,如此或可保得活命。
马邑之战打了两个时辰。
鲜卑人已经没有余力再组织突击了,这一点从城墙上结绳而下的鲜卑散兵游勇就可以看得出来。
刘昭也只能看着这些散兵游勇四散而去。
天空中扑簌簌地飘起了雪花。刘昭看得见,也感觉得到落在脸上的冰凉。
城门处一阵金戈交击的声响,数十骑骑兵冲了出来,是轲比能。这种时候依然能够冲出重围,不得不说轲比能很有些手段。关立没能挡住轲比能,也说明城中双方死伤惨重,并州将士已经无力组织防线。
看来大战到此就要结束了。刘昭看着冲出来的轲比能,缠着右臂的布带,被鲜血染的通红。
轲比能看着刘昭的眼神,刘昭此刻读出许多东西,有不甘、有忌恨、有害怕、有一种复仇的火焰在燃烧,还有一种深深的避之不及。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很复杂的动物。复杂在于这短短的一眼对视,就读出许多内容,奇怪在于两军阵前,刘昭却没有忧虑自己的生死或是轲比能的生死,而是与轲比能竟然对视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是那么的安静和透彻。
轲比能阵中一人喊了一声,就见十余骑弯弓搭箭射向刘昭,其余的人护卫着轲比能往东而去。
刘昭尽管知道这些箭矢射在身上的后果,但没有闭上眼睛,眼神掠过鲜卑骑兵看向马邑,刘昭就是想看看,马邑的光复。
刘昭身旁的亲兵一看刘昭还不下令,顿时进退两难。就听一声暴喝,亲兵中越出两骑,挡在刘昭身前,挥枪拨开箭矢,一人杀向射箭的鲜卑人,一人拍马便向轲比能杀去。
有人做了示范,亲兵留下十余骑护卫刘昭,其余的士卒都拍马冲向鲜卑人。
阵前的鲜卑骑兵转瞬便倒在亲兵的铁枪交错之下,城门处的关立此时也追了出来,见刘昭无恙,心中稍定。
亲兵很快便回转到刘昭身旁,关立全身鲜血拎着长戟来到刘昭面前抱拳说道:“回禀主公,马邑城破,我军……”
刘昭听到“马邑城破”四个字,全身气力一泄,仰身向后倒去。
“刘昭……”伴随着一声女声,一个亲兵冲到刘昭战马一侧,抱住坠下马来的刘昭。
冬三月,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
刘昭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真多。
丁原、张杨、吕布、高顺、张辽、关立、关信、张臶、葛凝、兰律、郎中、华佗,还有华佗的徒弟。所有人都围着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焦急看着自己,是梦?是真?
刘昭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挺过来,用医家的说法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何况自己两次都是内伤,还能挺过来,那就真真的是剧本里的男一号了。
慢慢睁开眼睛,刘昭感受到了温度,全身也有了感觉,刘昭同时感受到了所有人眼睛里热切的关怀。
先是华佗一笑,再是葛凝的声音“醒了,醒了”,然后是众人松了一口气的长长的吁气声,再然后……
“崇宣……”
“主公……”
“司马……”
“将军……”
……
看来是挺过来了,自己果然是男一号的八字!
华佗对众人说道:“如今将军已经苏醒,还请诸位回避,二位关将军留下即可。诸位稍后再来探视,先让老夫尽全功。”
众人拜谢离去,就见乔络端着一个盆过来,关立和关信将刘昭扶起身来,华佗和郎中来至刘昭身后,点上艾叶。
刘昭觉得背上一热,又是一热,背上连续好几个地方同时发热,热气宛若炙丝,热可及腑。难道是什么独门秘笈还是自己又穿越到了一个玄幻的世界。
乔络端着木盆放到刘昭胸前,刘昭腰部下方又是一热,刘昭顿时觉得胸部喷薄欲出,后背被人用手轻轻一拍,“哇”的一声,一口黑色的淤血被刘昭吐了出来。
刘昭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开口说道:“神医,真是神技。”
华佗语不惊人死不休,来到刘昭身前说道:“将军可来与案前,与老夫一叙乎?”
刘昭顿时觉得华佗是在想玩死自己,但转念一想,华佗的名声和年龄放在那里,犯不着捉弄自己,于是慢慢挪动身体。
哪知身体没有一点不适,刘昭不断调整,慢慢恢复到正常的动作幅度,依旧是没有一点不适,抬头看了看关立、关信二位兄弟,却见二人紧张的盯着自己。
看来华佗也是对自己用了什么秘法。刘昭如常穿衣,关立给刘昭披上熊皮大氅,刘昭来到案前向华佗一拜:“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华佗笑着说道:“无妨,医者仁心,份内之事。不过将军今日也算是福泽深厚。”
刘昭问道:“此话怎讲?”
华佗说道:“先前与将军拿脉,脉路阻塞,十分复杂。人体脉络相互影响,何处入手老夫亦是拿捏不定。将军马邑一战,垂死之际,奋力一击,经脉可谓乱上加乱,更有血瘀檀中。老夫见此情形,经脉并治,齐头并进。此法虽有奇效,但前无古人,如今时隔七日将军醒来,老夫安心矣。”
刘昭说道:“可是破而后立之意?”
华佗一愣,随即说道:“将军一语中的,入木三分。”
刘昭又问道:“时隔七日,为何我未有不适?”
华佗笑着说道:“这七日,将军光是汤药就吃了七服,更是每日以五禽戏为将军活络血脉,不但不会有不适,怕是更胜从前啊。不然,怎么说将军福泽深厚。前曾言将军有性命之虞,未曾经此诊治,如今将军经脉全通,只是元气大伤,冬主收藏,明年开春,方可再动刀兵。”
刘昭一听连忙问道:“平日练习如何?”
华佗说道:“练习无妨,我所言乃是指将军上阵厮杀。如今将军的身体就像春日之幼苗,尚需固本培元,练习也须循序渐进。若是修养的好,则经脉尽通,于将军练武大有裨益,望将军珍惜。”
刘昭心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于是又是一拜。
华佗写了一个方子递给刘昭说道:“此方中有两味药须将军寻找,晚些时候老夫再来。这两日不可出门,忌风,两日之后便可如常了。”
华佗离去,诸将自然都进来看望刘昭,见刘昭下地行走无有大碍,都是啧啧称奇。
吕布说道:“这老头前日说如此,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诚不诳我啊。”
众人一笑,高顺又说道:“将军,你若再不醒来,刺史大人估计就要发兵弹汗山了。”
刘昭一愣看向丁原,丁原说道:“你呀,好了,先好好休息几日,过两日再作详谈。大家散去吧。”
众人散去,屋中就剩关立、关信和张臶。
关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对刘昭说道:“主公,关立只知冲锋杀敌,未能护卫主公,还请主公降罪。”
刘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关立,又看看一脸木然的关信,再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张臶,似乎明白了什么。
刘昭说道:“此次马邑光复你奋勇杀敌,功不可没,无罪。念你大功这次便不罚你,若是日后再敢跪下,军法伺候。起来吧,将马邑城门之后的事情,讲与我听。”
关立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马邑一战,虽说几乎全歼轲比能,但刘昭带走的六千余乌丸骑兵最后只剩一千七百余骑,八千步卒,最后只剩八百,胜亦惨胜。
苏双、张世平发动马邑汉民将马邑的粮仓搬了个空,估计所得粮草二十余万石,如今尚未搬完,尚不得实数;所得战马三万余匹,苏双挑选其中良马一万,已送至平城;如今马邑,有夏侯兰的三千步卒镇守。
张辽奇袭弹汗山,破大小部落十六七处,掠得金银用了二十匹马驮回。
刘昭听着关立的汇报,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张臶曾谏言的:兵非己兵,功于上官,而祸及己身。
刘昭问道:“为何并州诸将皆在于此?”
张臶说道:“主公此次马邑之战虽说冒进,也算一饮一啄。本来已疏通黄门,主公领平城县令。马邑战报送抵洛阳,马邑光复,顿时将主公推至风口浪尖。卢植、蔡邕、王允、皇甫嵩等人皆是称赞有加,丁刺史或是与河南伊、侍中何进通过风,何进进言于平城重设东部都尉,皇甫嵩、卢植则力主依托平城、马邑重设朔方郡。”
张臶看了一眼刘昭又继续说道:“灵帝听信宦官,不允。又有奸人贿赂黄门,主公违制、越境、擅动刀兵宣扬的满朝风雨,欲阻主公仕途。适逢幽州牧刘虞表主公使匈奴中郎将、冀州刺史王芬表主公雁门太守、丁刺史表主公东部都尉。宦官见主公势不可挡,最终是甄家出钱二千万,洛阳事算是落定。后日,天使即到平城,并州诸将,皆是为此而来。”
说罢有补了一句说道:“不过丁原丁刺史,确实欲为主公复仇,如今大军屯于雁门!”
信息量太大了,刘昭便叫关立准备些吃食,刘昭要坐下来静静的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