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路的北面是一个宽广的山谷,远处山峰高耸、层岚叠嶂。清澈的苍狗河在箭山脚下缓缓流淌。禁军、幽宁援军的大营都扎在苍狗河畔。禁军的营盘不到幽宁援军的一半,两百多名幸存的士兵吃过简单的晚饭之后,就沉默地在营帐中休息了。他们太疲惫了,已经没有力气诉说劫后余生的喜悦或失去同伴的心酸。
纪罡的营帐位于援军营盘的正中,左右两边各有一面黑色旗帜,上面绣着五个金色大字“幽宁校尉纪”。这个营帐比普通营帐宽敞许多,足以容纳十几个人在里面把酒言欢。
董彬一行掀开帐帘,走进营帐。纪罡将董彬让于主位,自己陪在次席。他又让鲍舒文、洪宽、唐乐天、马顺、罗庆余、邓世贤依次入座,最后命令两个亲信陪在末席。
在董彬一一介绍了部下幸存的六个队长和待风云之后,纪罡手指一个高瘦的汉子对董彬说:“这位是岳明,”又指着另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人说,“这位是李渭,他们都是北境边军的队长。”
唐乐天冷眼旁观,只觉这两个人虽然也有几分豪迈之气,但与黑袍少年纪无生一比,不免相形见绌。
纪罡一拍手,八个随营歌姬走进营帐。她们身上穿得花红柳女,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腥红的嘴唇不断发出挑逗的笑声。纪罡说:“董大人,您看哪个姑娘讨您欢心?”董彬摇摇头,说:“董某人行军途中,不近女色。”见纪罡面露尴尬,董彬哈哈一笑,“但是,我的兄弟们想找点儿乐子,我董某人也不会阻拦。”纪罡放声大笑,“好!既然董大人这么开明,兄弟们就别客气了。”他看到八个歌姬频频对唐乐天搔首弄姿,便笑着对唐乐天说:“唐兄弟俊美绝伦,这些姑娘都巴不得投入你的怀抱,只是不知道哪位姑娘有这份幸运啊?”唐乐天连连摇手,“纪大人,末将年龄尚轻……”
“纪大人,您先挑一个,否则我们也不好张口啊。”鲍舒文瓮声瓮气地说。纪罡对一个红袍歌姬做了个手势,她便娇笑一声,扑到纪罡怀里,顺势在纪罡的脸上留下了腥红的唇印。随后,鲍舒文、罗庆余、邓世贤、马顺、待风云先后挑了自己喜欢歌姬。剩下的两个歌姬径自来到洪宽身边,洪宽挥挥手,说:“多谢姑娘抬爱。在下身体不适……”纪罡一挥手,叫道:“岳明、李渭,便宜你们两个了。”两个歌姬闻言抛下洪宽,分别投入岳明、李渭的怀抱。
纪罡举起酒杯,对董彬说:“董大人,今日有幸在此相会,荣幸之至。”他又对着鲍舒文、洪宽、唐乐天等人举杯示意,“与各位禁军豪杰在此相会,也是荣幸之至。来,咱们一起喝一杯!”董彬等人都举起酒杯,连纪罡没有理会的待风云也不例外。董彬对纪罡说:“纪大人率军驰救的恩德,禁军将士没齿难忘。来,大家一起喝一杯。”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转眼董彬、纪罡等人已经喝干了六壶美酒,桌上的牛肉、蔬菜、点心也都吃下了大半。唐乐天不愿在继续忍受醉汉的叫嚷和歌姬的浪笑,他起身对董彬说:“启禀董大人,末将不胜酒力,可否先走一步?”董彬点点头。洪宽见状也起身对董彬说:“董大人,末将也想先走一步。”董彬对两个人招了招手,唐乐天、洪宽来到董彬的面前,董彬拿起随身带来的霍继祖的宝刀递给唐乐天,说:“你们两个找到那个杀死巫师的小兄弟,把这把刀送给他,就说我董彬很器重他。”纪罡面露不悦,董彬佯装不知。唐乐天、洪宽二人答了一声“是”,随后走出营帐。
“你不是说英雄爱美人吗?怎么今天又开始假装正经了?”走出营帐的唐乐天想要调节一下心情,便开起了玩笑。
“我的确爱美人,可是你看到美人了吗?”洪宽微笑着说。
“原来是没看到中意的。”
“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找了司马吟那么漂亮的姑娘。”
“对,司马吟是美人,洪英雄应该爱上司马美人。”唐乐天突然想到了帮助司马吟的方式,“帝国首辅的儿子一定可以保护她免遭勾魂教的毒手。”
洪宽转过身吃惊地望着唐乐天,“你不喜欢司马吟?那你为什么要救她?”
“我只是想救她,却并不喜欢她。”想到司马吟的处境,唐乐天有些忧心忡忡,“不知道司马吟会不会落入那些逃走的马面鬼卒手中。”
“我们现在要找的是纪无生,而不是司马吟。”洪宽看到有一个北境边兵走了过来,连忙上前问道:“你知道纪无生住在哪个营帐吗?”
“那个叛徒的儿子?他不住在营帐里。”士兵用浓重的北方口音说。
“不住在营帐里?那他住在哪里?”洪宽追问。
“没人喜欢他,他可能也不喜欢别人,反正他总是一个人待着。要不是打仗不要命,恐怕早就被纪大人赶走了。你们去大营外面找找吧,可能在河边,也可能在树下,谁知道呢?”士兵说完就走开了。
“奇怪,”唐乐天皱着眉头说,“纪无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叛徒的儿子,”洪宽看了唐乐天一眼,“你没听见吗?”
“叛徒的儿子就不能做英雄了吗?”唐乐天问道。
在苍狗河的岸边,有一株高大的柏树,纪无生靠着树干,静静地坐在树下。他手里摆弄着一根树枝,眼睛却呆呆地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
“纪无生!”唐乐天朗声说道。
纪无生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唐乐天和洪宽。
唐乐天递过霍继祖的宝刀,说:“董大人说这把刀送给你了,他还说他很看重你。”
“我不需要谁来看重我,”少年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唐乐天手中的宝刀,“不过,这把刀要是真的送给我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
“兄弟,他们说……”洪宽故意拖了个长声。
“叛徒之子,对吧?”纪无生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们无意冒犯。”唐乐天带着歉意说。
“我早就习惯了。在我出生不久,我父亲就去世了。他们说他是个叛徒,具体是怎么回事却从来没有人肯告诉我。”纪无生又看了一眼唐乐天手里的宝刀,“这刀真是要送给我吗?”
唐乐天把刀塞在纪无生手里,说:“当然,宝刀配英雄。”
“英雄?”纪无生接过宝刀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无名之辈。”
“这把刀是霍继祖重金聘请著名武器工匠区封打造的,刀身是百炼精钢,据说区封在铸造的过程中还施用了咒语,这可是一件难得的好兵器。”洪宽岔开了话题,“一般而言,宝刀的主人都会为它起一个名字。霍兄上个月拿到这把刀时,也想给它起个名字,可他自己是个粗人,又信不过我们,一直打算到易周山找阴阳天师为他的宝刀取个吉利的名字,可一直未得空闲,没想到……”
“他是个英雄。”纪无生感伤地说,“若不是他拼死抱住巫师的双腿,我杀不了那个巫师。”
“他们说你不睡在营帐里。”唐乐天好奇地望着纪无生说。
“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比较自由,也比较简单。”
“那你在何处过夜?”洪宽问道。
“河边、树下。反正没人打扰我就行了。”纪无生察觉洪宽面色一变,连忙解释:“我,我不是说你们……”’
洪宽、唐乐天相视而笑,纪无生也露出了笑容。
“你们陪我去找司马吟吧。”唐乐天说。
“她是你的心上人?”纪无生好奇地问。
看到洪宽不怀好意地笑容,唐乐天瞪了他一眼。他转过头对纪无生说:“她是个脱离勾魂教的马面鬼卒,如果不是她将勾魂令使要在断肠路上设伏的消息告诉我们,我们恐怕已经死在勾魂令使手里了。”
“好,我陪你们去。”纪无生爽快地说。
三人沿着苍狗河向断肠路的方向走去。
唐乐天问洪宽:“一共逃走了多少马面鬼卒。”
“山下的基本被你们杀光了,我和罗庆余也大体歼灭了跟我们对峙的鬼卒。逃走的主要是在山上阻击马顺、邓世贤的那几十个鬼卒。”
“几十个?那司马吟岂不是很危险?”唐乐天焦急地说。
“他们忙着逃命,不见得有空对付司马吟。”洪宽转头对纪无生说,“给你的新刀起个名字。”
“杀巫刀怎么样?”纪无生看看洪宽,又看看唐乐天,见二人面无表情,又说,“斩鬼刀?伏魔刀?”
唐乐天沉吟了一下,对纪无生说:“我见你出手迅猛,叫奔雷刀怎么样?”
“挺好的。但我还是拿不定主意,容我再想想。”纪无生说。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入了断肠路。满月从云层中露出了身形,两侧山林间不时传来鸟啼、虫鸣。或许是数百人在今天下午的战斗中死在了这条路上,山林间有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氛。
“你为什么想给你的新刀取名斩鬼或是伏魔?”洪宽好奇地问纪无生。
“因为销声匿迹四百多年的妖魔已经重返尘世了。”纪无生说。
“妖魔?你见过?”洪宽追问。
“没有,”纪无生说,“但很多人都这么说。”
“妖魔在北境重现人间?”唐乐天问道。
忽然山林中传来阵阵劈砍木头的声音。纪无生抽出宝刀,低声对洪宽、唐乐天说:“食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