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休沐的第一天。
大街上人山人海,车马络绎不绝。倒让人想起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描绘的壮观场景。八方赌坊重新开张,赌徒们都是一样的想法,打着头彩捞一笔。孰不知众人皆醉我独醒乃痴人说梦。
街角驶来一辆简朴的马车。“云扬哥哥,称呼我落公子。”轻俏声入耳,郑云扬捏捏额角,不予理会。“小姐,这不合礼数。”一绿衣丫鬟对上那双波光闪闪的眸子怯怯道。
“什么小姐,我是落公子,来,给爷笑一个。”低眉浅笑的少年,白袍银带,玉面墨冠,端的是,芝兰芊芊,清雅绝伦。可一这开口,云扬摇头,心想,以后再也不能带她出来,还有没有姑娘家样子。
“落公子。”丫鬟都快哭了,一脸憋屈相。“不错,很上进,回头本少爷赏。”
云扬,“……呵呵。”丫鬟月时“……姑娘魔怔了。”
郑云扬领着林落,哦,落公子向左拐弯,来到了一家门店前,枣红的色彩,高调不失庄重,金光闪闪的牌匾上“财聚八方”四个大字,华贵不失典雅,一笔一划苍劲入骨,从中透着一股俊秀雅致,清逸风流,凭这四个大字,落公子由衷的赞了一句;“好地方!”
她又看了门匾一眼,迈步踏进,清凌的美眸流转间,八方内部的布局了然于心。
宽阔明亮的大敞间,里面有数张高立的红木圆桌,用红色的锦缎铺在上面,一股豪华的感觉浑然而来,四面都是几个一群,三个一堆的人群,聚在那里,“大”“小”叫嚷声好像要冲破喉咙,令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林落欲向中心的大红长木桌走去,刚走没几步,后面有人喊道:“郑世子!”
她凝了凝眉,步子不停,一出门,就有人招呼,大公子混的不赖,熟识的人也多,不像她,这没一个见过的。
“落公子。”一道清冷的声音,低润好听,想想不到的熟悉,她心中一喜,回头对上少年那双清泉般的眸子,似蕴了流光,光华千转,熠熠生辉。
“公子,”她欢喜道。
少年一笑,轻声道:“落落。”旁边人看不下去了,遂道:“落公子,请先随在下过来,琉有些事,需劳烦公子。”
落落点点头,随那人出去了。
“小公子,缺钱了,来这?”云扬笑道。
“近日心情很不爽快,有些人需要出出血了。”那少年浅浅一笑道。
“何需自己来?”
“亲自来,方能享受赌中乐趣。”
“可否让在下也小赚一笔!”
“看公子表现。”
云扬耸耸肩,还是跟在那少年身后,看他在“林侯府世子夫人这一胎,”压了“男。”郑大公子挑了挑眉,听少年道:“那夫人都得五朵金花了,愿她这胎是个胖小子。”
“小公子很是好心。”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那少年眉梢微动,看着云扬,“信不信,由你。”郑公子会意,取出银两压了“男。”
“云扬兄,你竟压这一注。”方才说话的男子道:“连神僧都断言过,林夫人这一胎又是个女娃。”
“云扬信他,”郑大公子指了指前面道:“轻寒兄,我漓二弟。”少年只得转身见礼,眉间一抹清冷,望着身后的人,一对兄妹,红袍男子,高大俊挺,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女子着蓝绸烟花裙,头上插着白玉簪,月貌花颜,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书香气息满分。
这姑娘名气,上京第一才女,叫叶轻暖,云漓在桃花宴上见过,诗词歌赋样样冠楚,书画颇有大家风范。
好俊的少年,叶轻暖心里嘀咕,这样美的眼睛,晨露般干净通透,散尽世俗铅华,朗星般光华璀璨,凝结天地纯粹。她都有些痴了。
“叶少爷,叶姑娘。”清润的嗓音缓缓入耳,叶轻寒心头一颤,不由的认真打量眼前的少年,个头不小,却给人娇俏之感,面容清秀的不像话,难道?他竟有点窃喜。可,那清晰滚动的喉结,是男子没错,自己多想了,“漓二弟,叫我轻寒就好。”他垂着眼,看不清脸上真实的想法,心里五味复杂,有惋惜,有郁郁,有羞恼。
“轻暖,我们压这一注。”叶轻寒,笑道“云扬兄,漓二弟也来吧!这一注稳赚不赔。”
郑云扬瞅了两眼,一脸古怪。云漓疑惑的看过去,那扎眼的红绸写着“此注压,护国公府未来世子妃活不到成婚!”
少年皱眉,某世子曾订过两次婚,小娘子皆在订婚后不出三个月挂掉了,不是碰巧吗?且两年前,不是有意定婚钟家小姐吗?
“钟家小姐怎么了?”
云扬道:“傻了。”
原来当年钟灵淑撞上狼群侥幸捡回一命,却又掉下树,摔成痴傻。两死一伤,不能不引人深思啊!偏偏宫中刚透出点定婚的意思,又被慈言大师拦下了,这下更令人深省了!事实上大师一直摇头,却什么也没说,小徒弟只是猜测了一句,传来传去就变成了大师断言,与世子定婚的小娘子都活不到成婚。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拿别人的终身大事压注,摆明了看笑话,温王府真够恶意。
“人云亦云!”少年冷笑,于是赌客们瞪大双目,一只莹白的手托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在空注的一方,“压这一注。”“……”云扬默默,这次什么也没压。
正在这时,里头传来令人精神振奋的吆喝声,“莫老太爷慈言大师当下手谈一局,谁胜谁负,立见分晓……”
“慈言大师,慈言大师,”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一个的扯着喉咙拼出吃奶的劲儿高喊。
天下谁人不知道慈言大师棋场无敌手!不过,少年却知道,他与莫老太爷不论伯仲,再者老和尚不心虚吗,虽说无意却坑了人家孙子一把……
少年压下“胜”注,云扬挑挑眉也随着压了注,走出来且听少年道:“老和尚和老头子没那么容易见胜负,趁这个时间,应玩几把。”
今天出来,遇见的尽是漓觉得烦心的事,想想之前的事儿,心内也摇头,算越琉那厮赢了一回,既然有人不仁,就别怪漓不义。
少年转头又要走,身后的云扬愣了愣,跟着进了赌庄。
赌大小!
正赌坊里最常见的赌博之法,三颗骰子,计数超过十一算大,反之小。
少年抬头一看,清凌的美眸流转间,形势已了然于心。
“大、大,”一群人脸上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吆喝得脸红脖子粗。
压小的不多。
先玩个小的,想着,取出一枚纹银压了“小。”
“大、”“大。”
‘啪’骰盅落定,伙计扫了众人一眼,在他们眼巴巴的期望中。骰盅打开:“一三四,小。”
少年果然押对了!
这么有信心,干吗只压一枚纹银?
很快,云扬就不疑惑了。下一次,少年取出两枚纹银,接下来,三枚……逐次增加一锭银子,不多不少……
绝对故意的!
少年每每瞅着骰盅,沉吟一下,就押下大小。
押大是大,押小是小。
次次命中、稳赚不赔,吸引的隔壁赌桌的赌客也不赌了,纷纷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一方赌桌围得水泄不通。
有认识云扬的,见他帮着少年揽银两,一个个惊呆了。不消片刻,外面便传遍了郑大公子给八方领来一个“赌神。”
叶轻寒叶轻暖也挤了进来,但见人声鼎沸中那少年眉目温雅,姿态悠闲,时不时轻扣桌面,那手指白皙秀颀修长,根根骨节分明,莹润如玉。每每下注,温和一笑,声音清润雅致。
这少年俊秀得过份。
庄家额上的汗越出越多,扛不住终是唤人来救场,至于那救场的人,少年抬眸一看,勾唇笑了。
等的就是你!
温乔打量着俊雅的少年,那双凤眸里满满的震惊,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一张脸生得俊秀美好,眉目如诗似画,肤光胜雪,莹白如玉,看不到一丝瑕疵。那双清泉般的眸子生得说不出的好,他竟觉得只有这一副容颜才配得上那样美的眼睛。
少年的气质,便如那通体温润莹白无瑕的顶好暖玉一般,既清华,又美好。
天姿灵秀,锦衣玉容。
少年谁人?
那少年见他进来,并未起身,仅是礼貌性地朝他颔首致意,唇角微微上扬,一股谦雅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顿生心怡神清之感。
温乔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小公子,再来一局?”
“又有何难!”
伙计见自家主子来到,鼓了几分士气,快速摆好骰盅,请温乔入座。
“温世子,当世赌圣。”
少年眉梢微动,赌圣遇上赌神,又当如何?
漓预感本就准,临出门卜卦,今日上上好。
有何可惧!
温乔亲自摇盅,让少年猜摇出的点数。
“三点,”唇轻启,清润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
“小公子,这么有自信!不改吗?”温乔笑。
“不改。”迷惑误导漓?门都没有。
盅开,果真三点。
“真神了!”四周吆喝声一片。旁边越琉勾了勾唇,果真有备而来。
接下来,又是温乔摇出大小,少年押对大小。
第三局,少年有些厌烦了,道:世子想让漓把你温王府掏空?”
“好大的口气!”温乔冷笑。
“小公子,莫不是不敢了!”
少年挑眉,笑话!漓是玩的累了!
也是服了温乔,能摇出三个一样的数字,漓可没这本事!
“这局定胜负!”
“且慢!”少年道:“将赌注换了!”
“如果漓赢了,进门左边第三竖列第四张红木桌上的赌局得撤掉!”
“什么!”云扬心头一跳,少年到底还是看到了。
那张桌上……温乔笑意很深,“小公子,同郑府什么关系?”
不及少年回答,已有人抢了先,“漓是本相的客人,方才拜托郑大公子照顾。”声音低低地,清洌醇厚如美酒,十分好听。
那人也从人群走出,桃花美目,唇线优美,一袭宝石蓝重紫云纹刻丝锦袍,更显丰神如玉,高华矜贵。一人、一扇、自有一种潇洒风流。
“琉相。”温乔施了一礼。
“我的天——”
“越相爷怎么来了?”
周围顿时炸开了一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一片。
“漓赢了多少?本相来看看。”
少年微微一笑:“琉相来晚了,这是最后一局。”
“我的赌注,世子应否?”
温乔勾唇:“本世子应下了。”
“漓这么好心,本相赌漓胜。”越琉璨然一笑,如沐春风。
“谢相爷。”少年挑眉:“开局。”
摇了盅,温乔面无表情,白皙修长的手覆盖在骰盅之上,“漓公子。”
“小。”唇轻启,声音清冷,却也好听。
“不改吗?”温乔心中止不住的欢呼,却也依旧问道。
只要赢了这一把,什么都回来了,还能大赚一笔。
“不改。”声音笃定。
这把谁赢!
哪来的自信!越琉清冷的眸底闪过一抹暗芒。
“好,那我开了。”
温乔摇的骰子,想要三个一样的大点数,自然就能办到。
这次,决不能赌错!
开骰子的同时,指尖微微一动,温世子心中更有把握了。
眼尖的越相爷,看到三个五?直呼,不秒。
骰盅开启——露出了里面的点数。
三个五。
众人看清楚点数后,声音立马蔓延开来。
“赌神也有失利的时候。”
“亏了,小公子。”
温乔看都没看一眼那点数,却道:“漓公子,你输了。”
他有十成把握摇出了“大”点数。
“就输一次,看开点。”越琉道。
少年皱眉,漓从未卜错,今天占卜运到家啊!
伙计正为家主得意,下一秒,且得一丝细微的‘咔嚓’声响起,越琉和温乔耳尖,旁人大概并未听见,然而——两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双双脸色一变,朝赌桌上的骰子看去。
“怎么会这样?”
“变数!”“怪异!”
“奇迹啊!”少年瞪大了眼。
这运气果然逆天了啊,落雨星都有人送伞,打瞌睡都有人递枕头,这可就变成了“小!”
只见,其中一颗骰子,在‘咔嚓’声响过,报废了,余下两颗骰子,双五——小!
猜对了!
“世子......”先前的庄家,不知所措道,居然......居然有人运到了!
这叫什么事啊!
“今天运气真好!”少年微微一笑。
清眸一抬,澄清贵气的眸光落在了温乔身上,唇角微扬,淡淡的笑意不深不浅。那双眸子如上等的墨玉,通透润泽,清晰倒映着人的身影,这样美的眼睛注视,有人莫名其妙的自惭形秽。
“漓公子赢了,温乔愿赌服输。”
少年璨然一笑,“承让。”
“漓,等什么?”琉相见师弟赢了局静坐不语神色悠然,有些疑感道。
少年只是笑着,却不说话了。莹润如玉的手指轻扣桌面,根根骨节分明,白皙秀硕修长。容颜姣美,天生丽质,生得也太好了一些,气质优雅,得天独厚,却让人不能妒忌并觉得理所应当是这样。
“漓公子,有备而来啊!”温乔已经知道少年在有几个赌桌压了注,包括慈言大师和莫老太爷对弈。
琉相如墨般深沉的眼睛折射出一抹犀利的光芒。
众人都在等着看,少年是否真的赌神!
不到一会儿,传来两位大人物搏弈的结果——慈言大师败阵了。
“我的天——”
“莫老太爷赢了。”
“那少年又猜对了。”
“赌神啊!”
八方炸开锅般,众人再次惊叹了。
少年抬眸,看了眼温乔,淡淡开口:“老和尚歉疚了,所以,世子又得掏钱了。”
琉相暗骂,狐狸!
少年如画的眉目,沉静而又内敛。明知此言不合礼数,但奇异地竟让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感。更觉得少年就是这般潇洒恣意真性情,没有一丁点的束缚。
温乔认栽,指了指方才抬出来的那几口满是珠宝的大箱子:“这些,是我输给漓公子的。”
那少年勾了勾唇,在众人赞叹惊艳羡慕的目光中,自然而然站起身,转头就向外走。
“摊子又让本相收拾!”琉相立时出声,语带幽怨。
众懵了,何时见过这样的琉相!
“漓在别的赌桌也有压注,后续的事儿就劳烦师兄了!”少年头也不回,径直向外走。
师兄!又有人石化了。
却无人敢拦下那少年,少年走出了“财聚八方,”然后,茫茫人海之中,哪见那一道清冷俊秀的身影?
琉相看了一眼几箱金光闪闪的珠宝,捏了下眉心,吩咐王文王武抬走,淡声对温乔道:“吃一堑长一智,莫再一意孤行!”
温乔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少年谁人?”不少人问。
“方才听漓公子称越相爷师兄!”
“漓公子?”
在一片惊羡声中,琉相转身就走。
“越相爷留步!”未出大门,八方老板追了出来,“报信的人刚来,林夫人得一子,漓公子又赢了。”
……我的天!越琉嘴角狠颤,“这小子黑心了啊!”
“哪小子?”相熟的人问。
越琉眼皮翻了翻:“我师弟,离国座上宾。”
周围人在风中凌乱,且听他又淡淡飘了句:“云漓个妖孽,整天让本相劳累收摊。”
八方冰冻石化中。
越相好心补充了句:“那小子记仇,你们还是不要妄加议论!”
我是漓师兄,才能称呼“那小子,”你们敢叫“哪小子!”找死吗?
说完,打着折扇淡定地收钱去了。不管不顾身后振耳欲聋几欲破天的惊呼声。
“天……天……天……云漓公子!”
“有生之年见公子一面,无憾了!”
于是,大锦某年某月某日,这则消息如同狂风猛浪之势席卷天下,不到半日,人人都知晓云漓公子现身上京,而才聚八方这条街当日被人群围拥的水泄不通,众心生向往,望一赌公子仙姿玉容……
这影响谁与争锋!
不少人直呼:“公子至,锦国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