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大狗与白山决斗身亡后,全佳珍虽没为之哭泣,却也不敢表露出内心的喜悦。她老老实实地在家替丈夫做了三天孝妇,一俟龙大狗被埋上山,她就向公公说是想要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住几天。龙老狗对儿媳的心理也并不是不了解,但对她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好怎么拒绝,当时只得敷衍她道:“等扶了山之后再说吧。”
又过了三天,龙家人早早地为龙大狗扶了山。回来围桌吃饭时,全佳珍又向公公提出回娘家的事。这时龙老狗正在饮酒,他乜着眼对儿媳说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是知道的。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许就不回来了。我那件皮袍子脱了线缝,就放在我的床头上,你把它缝好了再走不迟,也省得我今后去麻烦别人。”
全佳珍见公公对自己要回娘家的事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心里便感到十分轻松。她想,缝一下线缝也要不了多久,就给他缝一下吧,反正自己这一出门,就真的是不想再回来了。于是,她便愉愉快快地走进公公房间,在床头找到了那件皮袍子。然而,她拿着袍子翻看了一阵,却又没有找着有脱开的线缝,心里正自怀疑,公公龙老狗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旁。她刚想动问皮袍的线缝脱在哪儿,可话还没说出口,身子便被龙老狗那双强有力的手搂起放倒在了床铺上……其时,家人听得房门紧闭的龙老狗的室内传出了全佳珍的哭泣声,但谁也不敢多事过问。从头天下午起,直到第二天早晨,家人才见披头散发的全佳珍打开龙老狗的房门,蹒跚着闯了出来。
从这以后,全佳珍再也不提及回娘家的事,甚至连龙家大门也很少出了。她一门心思放在了对儿子龙文池的教育上。当龙文池才刚呀呀学语,其母便开始教他识读汉字,在成长到入学年龄的时候,龙文池就已经具有相当大的识字能力了。然而,尽管他识字很多,在乡邻中有“小神童”的美誉,但到了入学年龄,母亲还是决定把他送到乡里学校去深造。
对于送龙文池去学校念书的事,龙老狗却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要到世上混出个名堂来,还得看力气大、枪法准、手面子快。他想:要不是自己力气大,自己要儿媳妇的时候,她为什么只会哭泣而无法抽身呢;要不是白山手面子快、枪法准,那决斗中倒下的绝对是白山而不是自己的儿子;读书有什么用?像那明里是自己的亲家,实际是自己丈人的全老头,尽管满腹经纶,可到头来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但是,想归这么想,而当这既是自己枕边人又是自己儿媳妇的全佳珍,提出要送龙文池进学堂读书的时候,他也只得迁就着,丝毫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要做那件事情,毕竟不是天天都能够使用暴力的。
龙文池进入学堂后,功课自然要比班上同学强得多,看到同窗们对自己羡慕的神态,他当然是乐滋滋的。但在高兴之余,他也有感到痛苦不解的时候,这就是外公对他的态度一直很不好。他这外公不但是对他的学业成绩不闻不问,就是当他被别人欺侮的时候,这外公也是不理不睬,对他简直比对外人还不如。他也曾暗中替母亲送给外公几封信,可外公总是扳着个牛肉脸,把信接过向桌上一丢,瓮声说一句“知道了”就没事了。
有一次,他偷偷地将母亲写给外公的信拆开来看。可不看也就是这么回事,看了之后,对许多事情他反倒是更弄不明白了。母亲在信中说她想自己的爹娘想得要死,可她又为什么不亲自回家去看看呢?说起来,两家的距离又不算很远;而这外公一家也是,既是做女儿的想念他们,他们为什么又从不踏进龙家一步呢?甚至连龙家屋前的大道也不曾见他们走过一回,就好像是这条道上满是毒蛇而不愿涉足一样。母亲说,如今她在家里还倍受煎熬,天天以泪洗面。可这又不对了,爷爷对她爱护有加,别说是百依百顺,百分之九十九的顺从她是可以说得过去的,这怎么能说是“倍受煎熬”呢?这“以泪洗面”倒是说得过去,母亲就是时常搂着自己在房里无声地流着眼泪,但这究竟又是为的什么呢?
与外公相较,龙文池觉得爷爷对自己倒是很好的。他能常常跟自己讲一些英雄豪杰的故事;知道母亲不愿让自己使枪弄剑,他便背地里让自己放枪打靶,教自己一些搏击功夫,以防被外人欺侮。后来,龙文池的外公外婆就这么平平常常、平平常常地相继去逝了,母亲终于带着他跨进了全家大门。见到母亲在其父母灵前哭昏过去好多次,他却仍是无动于衷,并且仍是弄不明白。不知母来对那不近人情的糟老头子,究竟有什么好哭的。
当龙文池进入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家庭人员关系的不寻常。可当他在头脑中细细琢磨这件事时,却又觉得这没什么特别——因为自己的家庭历来都是如此,见多不怪了。然而,他也就同情起他的母亲来。一天,全佳珍因为再次堕胎而在房中面对他流泪,他虽然不知究里,但却明白她准是又受了什么委屈,便安慰她道:“妈,你别难过,等我长大找得事做之后,我们一起搬出去,离开这个家。”母亲听了他的这番话,泪水流得当然也就更急了。
从那以后,龙文池就不再看得惯爷爷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对他母亲的亲昵言行。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便远远躲开;有时看见了也装着没看见。他知道,这事是不能随便传到外面去的,况且,现在他们母子还必须得由这骚老头养活。但他时常又暗自这么说:“骚老狗!你等着瞧,总有一天,叫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母亲同爷爷的这种不正当的关系在龙文池心头渐渐结成了一个死结。这死结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硬。龙文池没办法,为了淡化这死结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他每每又去外面调戏一些良家女子,想要以此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而对他在外面干的一些丑事,却又没有谁能敢于到龙家来禀报。他母亲整日不出门故然是不清楚,他爷爷则是知道了也不把它当回事。
龙文池在这畸形的家庭环境里扭曲地长到了十八岁,到这时,他果然不负母望,一次性考取了长沙师范学校——由于地理原因,本属四川的峨溶人读书,到湖南的学校读比到四川的学校读,不知要方便了多少倍——而另一方面,他又养成了他爷爷的机诈和残忍的性格。
龙文池整着行装要去长沙读书了。母亲含着泪同他的爷爷送他上了远行的货船。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努力上进;爷爷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叫他路上小心,并暗中给予一支短枪以防路遇不测。对于这一切,龙文池都一概接受下来,并暗下决心,一定要混个出人头地。第一个学期总算不错,他在班里的学业成绩不但居于上等,同时还能广交学友,得到了师生们的一致好评。唯一不足之处是他特别喜欢在女同学之间嬉戏,但由于成绩好,别人也不大注意他这一点,反被人认为:“他确是风流倜傥的。”
第一学期结束,常德、沅陵等几个顺道的同学与龙文池邀着一起回家,并相互嘱咐:下期开学,大家先在常德汇集,然后又一起回学校来。常德有个名叫赵杰的同学,家里开着布庄,比较阔绰,他就特别关照众人,说是大家回来时,正逢正月初十至十五这几天,常德兴玩龙舞狮,各位若是早来,正好可以赶上热闹,到时他家负责接待。赵杰的意见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几个人就在常德分了手。龙文池又自与这个名叫杨生的沅陵同学,结伴坐船向上游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