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陆承勋还没有用早膳,便有小厮汇报,说闵府公子今日又送来信函。
“也是个难缠的,每日都送信过来。”陆承勋厌恶地道,却忽地来了兴致。
一个多月以来,这位闵公子每天都送一封密封的信函给他。陆承勋懒得搭理闵府的人,一封都没有拆开看。
一是因为这位闵公子的姑姑是太子陆承尊的妻室,摆明了是太子一党的人,他真是没心情跟他们打交道,省一番勾心斗角和口舌;二是这位闵公子的来头着实有些怪博大陆53年纹河北炙人暴动,闵家男丁都死在了纹河,现在又突然蹦出一个15岁的少年,说自己是闵家失散多年的孙儿闵炀。
可是,今时今日在梦会班惊鸿之后,陆承勋忽然想做出一些改变,便接过了信函,拿来一阅。
信中什么也没有,只是写着清心茶楼挂起夜灯笼的时候,到顶楼唯一的一间雅座见面。
陆承勋鼻子里面哼了一下,心中想到:太子又在跟我玩什么花招,叫自己的外甥过来扰我清闲。
但转念一想,叫仆人把之前的信函都拿来看。几封信中的内容几乎一样。
见他如此执着,陆承勋决定今夜一会。
清心茶楼坐落在离集市稍远一点的地方,倒是清净,去那里品茗的,多是读书之人,少了一些官宦人家子弟的纨绔气息。
刚一走进雅间,陆承勋就看见一个面带黄金面具的身形瘦弱的男子。
闵公子不卑不亢地说:“殿下终于肯见在下了!”
闵公子的随从迎陆承勋入座,为他斟上一碗茶,退出了雅座。
闵公子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地对陆承勋说:“殿下,在下的贴身随从已经退了出去,您的随从是否也……”
“阿克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信得过,反倒是对闵公子,我是有戒心的。”陆承勋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只能与殿下品品茶,看看窗外的景色了。”闵公子悠然地举起茶盅漫不经心地品了品,转过头望向窗外。
见他这般,陆承勋觉得不妨让阿克出去,看他后面能有什么把戏。
在阿克退出去后,闵公子转过脸——准确地说是半张脸,他用金色面具罩住了左半边脸,甚有礼貌地道:“殿下一定很奇怪,我姑姑嫁给了当今太子,我不去投奔太子倒是找到殿下您。”
陆承勋道:“闵公子找我什么目的,不妨直说,我不喜欢绕圈子。”
闵公子微微一笑,好似放松了的样子:“那好吧,我也省了那一套了。殿下不觉得你身边的人都靠不住吗?”
这句话一针见血,说到了陆承勋的痛处。他已经对自己的府邸、对自己身边的人,早已经没有了安全感。
见陆承勋不痛快的表情,闵公子更为自信地说道:“我来替殿下说出您不愿意接纳的事实吧。殿下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班大将军夫人柳氏的眼线,包括和您一起长大的那个阿克。您妻子班氏离世快三年了,殿下迟迟查不出她自杀的真相,不是因为您不想,而是派出去的人一点都不顶用。”
陆承勋哼了一声,不去看他。
闵公子莞尔一笑:“皇上以前非常重视您,班大将军是非常欣赏您的。皇上传授您治国之道,班大将军带着您打仗,毫不吝啬地教您兵法,真是让其他几位皇子羡慕得眼红。可是,细细一品,就会发现,您的生母柳皇后和您的姨母班大将军夫人柳氏这对姐妹,却是一点都不喜欢您!”
陆承勋虽然面有不悦,但没有打断他。
“在南茂边境,您立了很大的军功,班大将军为您邀功请赏,可柳皇后轻飘飘一句话却抹杀了您的功绩。三年前挪用赈灾款一案,明明有几处疑点,可皇上派出去查案的人都无功而返,您自己派出去的人,也是颗粒无收,很快,您的弟弟取代了您的地位成为了储君。”闵公子一字一句地道。
“母亲生我的时候吃了很多苦,还险些丧命,所以偏心弟弟是自然的。”陆承勋有些不耐烦。
“呵,即便真是这样,殿下就甘心一辈子这般碌碌无为?甘心一辈子背上挪用灾款的黑锅?班氏的自杀真相,你也不去追查了?”闵公子看着他的眼睛问,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盯着闵公子看了很久,陆承勋方问道:“难道闵公子查到一些眉目了?”
闵公子将一个锦盒放在他面前,示意他自行打开。
陆承勋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箭头。
他觉得这个箭头非常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拿出来端详了许久。
“这个箭头,和当年班氏为殿下挡下的那一箭一模一样。”闵公子提示到。
“确实如此!”陆承勋道。
“殿下不觉得这个箭头很不对劲吗?当年殿下随同班大将军到南茂南疆的雨林与南茂皇族的残余军队作战。殿下与班氏在乱战中与大部队走散,雨林中突然飞出七八个武士,殿下与他们厮杀得筋疲力尽,没有防范到一发暗箭,班氏情急之下为您挡下这一箭。这箭上喂了毒,若不是抢救及时,班氏早就命丧南茂雨林了。”闵公子道。
“是的,是的。”一回想到那个时候,陆承勋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往日恩爱的一幕幕又出现在他眼前。惊鸿啊惊鸿,你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啊!
“当时,大家都急着挽救班氏的性命,都没有留意这个箭头。按照常理,放暗箭者,最有可能是和南茂皇族武士的同伴,可是这个箭头明明不是他们的武器。在下多事,无意中在北茂柳府的私家兵库里面发现了这个箭头。”闵公子盯着陆承勋手中的箭头道。
听到这里,陆承勋不免失色。
“难道是母族柳氏想要我的命?”这个可怕的念头在陆承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立刻推翻了这样的假设——怎么可能,生母和姨母要背着父亲和姨父取他性命。
“我知道殿下心中想到了什么,先别忙着否定。班二将军嫡子嫡女共有五个。您妻子是长女,她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最年幼的弟弟,多年以前死于瘴气。您可知道余下的几个弟弟妹妹过得可好?”
“我听姨母讲,他们在北茂过得不差。”
“哈哈,殿下也太过信任柳氏一族了。在班惊鸿自杀之后,一个妹妹被柳氏逼着嫁给皇上,那妮子不从,便和青梅竹马投河自尽了。班二将军夫人和剩下的一女一子自此下落不明,班大将军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听了这些,陆承勋有些懊悔,这三年自己伤心绝望,没有照顾到班惊鸿的家人。
思量了许久,陆承勋直面问闵公子:“这些我都不曾关注到的事情,闵公子查得如此深入,目的何在?”
闵公子甚是坦然道:“实情相告,我姑姑不得太子宠爱,我祖母将女儿嫁给太子,无非是为了重振闵家在朝中的势力。既然靠女儿换不来机会,那么,只能靠孙儿建立功名了。可太子实在胸无大志,在下不甘为其效力。殿下,您是我最理想的选择了,您是皇上一手栽培的储君,文治武略您样样胜过其他皇子。虽然您蒙受了不白之冤,看似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但是,只要您能在较短的时间里面将功抵罪,并且想尽一切办法洗刷冤情,就一定能够扳倒太子,重回东宫。就算您扳不倒太子,但为您效力,做个光明磊落的臣子,也是我重振闵家威望的途径!”
见他说得诚恳,陆承勋便少了几层芥蒂。思量许久,才问道:“既然闵公子已经将班将军府上的事情了解得这般清楚,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来找我的。那不妨说说你打算怎样洗清我的不白之冤,助我立功?”
“现今,茂族王族逃到那极荒之地建立一个新茂朝廷,怂恿北炙人滋扰我南境。班大将军近年来心生厌战情绪,其子班征鸿年少,没有作战经验。皇上早就想收复北炙,只是一时找不到合心的人选。家父生前是纹河镇守,在下从小就对纹河有了解。若殿下主动请缨荡寇,并请命圣上要我辅助您,在下拿身家性命保证您此战大捷,并且——收复北炙!”
“这只是立功,那么洗清冤屈呢?”陆承勋问。
“洗清冤屈,需要一些时日,事关机密,在下不好这么早就透露。请殿下多给在下一些时间和耐心。”闵公子恭敬地说道。
陆承勋想了想,最终同意和闵公子联手。在他看来,无论这个闵公子是怀着什么目的来的,自己的处境不可能更糟了,何妨一试。
告别之前,闵公子特地叮咛陆承勋:“今后,殿下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任何人,你我商议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今后你我会面,以殿下府上的野鸽子为信号。若院落中同时出现三只蓝色的野鸽子,殿下便在当夜同一时间来此雅座与我会面。”
三个月后,陆承勋请命清缴北炙武装滋扰一事,得到了皇上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