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跟周廉借一步说话的官员脸涨得通红,他感觉此时的自己仿佛一只金灿灿的乳猪被周廉架在了火上炙烤,周围众人投来的鄙夷的目光仿佛如就是一段段燃烧的火苗,汇合在一起成为了熊熊大火,将他的面子烧得荡然无存。
然而他不能放弃,他的面子当然是面子,但是跟洛邑府尹张清秀的面子相比,他的面子就不是面子。更何况,此时的林鹤梅虽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佛若老僧入定一般,但是刚才这个老混蛋给自己递眼色,让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他看了林鹤梅一眼,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又往周廉身边蹭了蹭,小声说道:“周大人,抓不得,这犯事的差人曹小龟本是洛邑城父母官张府尹最疼爱的第二十四房如夫人的亲弟弟,就这么抓了,张府尹面子上怕是有些不好看。”
“什么?”周廉仿佛一下子耳朵不好使了一般,扯着嗓子问道:“这犯事的差人曹小龟是府尹张大人的第二十四房如夫人的亲弟弟?”
林鹤梅老脸一沉,继续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心中暗想:“完了完了,这下怕有些棘手,还真是来了个愣头青啊!”
那位小声递话的官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早已问候周廉的祖宗十八辈无数遍,心想:“官场上有你这么混的吗?你特么打脸上瘾啊?!”
周围众人哄然大笑,仿佛很得意地看着被架在火上,烤的金灿灿、脆生生、香喷喷的乳猪身上,被这位铁面无私的巡按御使周大人适时地撒了一把孜然。
“康俊、韩仓!”周廉大声喝道。
“在!”
“本官在京城之时就已然听说,洛邑府尹张清秀大人爱民如子,为官正派。本官虽然一直与张大人无缘当面相见,但对张大人的高风亮节则是心向往之,与张大人已是神交已久。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凶犯曹小龟竟然冒充张清秀大人的亲眷为非作歹。传出去,岂不坏了张府尹的令名。你二人速去洛邑府,将凶犯曹小龟以及当日与其一同行凶的败类缉拿归案,本巡按就在这里等着,今天不给这位孙三儿一个交代,便是我周廉尸位素餐,白吃武皇俸禄!”
“得令!”
康俊、韩仓两位虎背熊腰的壮汉从腰中抽出腰刀,恶狠狠地准备前去抓人。
“慢着!”周廉挥手示意。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刚才向他递话的官员说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呃……”那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下官……下官牛芳,是,现任洛邑府课税知事……”
“哦,牛知事。我这两位差人对府衙不熟悉,我怕他们过去之后,也会像孙三儿一样被人赶走,要不然,就劳烦牛知事给我这两位兄弟带个路吧?”
“额……嘿嘿,这个,这个……”牛芳说着用眼角瞥林鹤梅的反应。只见林鹤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认真地研究着地面上的蚂蚁,仿佛今天遇到的蚂蚁比往日格外有趣。
牛芳求助无门,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下官自当从命。”
牛芳被康俊、韩仓二人“押”着,往府衙方向走去。留下现场的百姓议论纷纷,以及断了双腿,趴在地上的孙三儿一个劲地磕头,称颂青天大老爷。
坐在上首的周廉,正在盘算着接下来抓到人犯之后如何处理,只觉得人群中一道冷蔑地精光向他投来,抬头一看,人群中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却是再也看不到那道眼光从何而来。
随着周廉在人群中仔细辨别,人群中的一个瞎眼的算命道士,从人群中挤出,走出两步,又回头往周廉的位置“听”了一下,然后用竹竿捣着地面,离开了人群。
周廉的目光仍在搜索着,忽然眼光一定,停留在一个高大魁梧,满脸虬髯的僧人身上,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又暗暗摇了摇头,将目光又投向它处。
※※※
金谷居,洛邑城内最繁华和奢侈的酒楼。今天却没有平日里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众手持长戟的兵丁将金谷居团团围住,面向外边,一列青松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身后金谷居平日里极淡雅和素净的五楼此时正有优雅的琴声传出。这琴声听起来悠扬婉转,若有内里行家路过,定能听出这琴声手法老到,非有十数年之功不能达到。但奇怪的是,这琴曲竟然有些不太顺畅,在该有的起承转合之时,竟然连接的十分突兀,在一些紧要的地方,竟然有一两次断断续续。
金谷居内,一名倾国倾城的美人正在一袭淡紫色的帘珑后面弹着古琴,美玉般的手臂挥洒来去,葱根般的纤指挑动自如。走近细听,竟听到这弹琴的美人正在发出一阵阵短促而压抑的嘤咛声。声音随着弹琴美人钗头珠坠的晃动的加快而加快,琴声也更加断断续续,根本无法演奏出通顺的曲子。
终于在帐内传出一声男子的低吼后,弹琴美人斜堆的发髻上,晃动的珠坠缓缓静止。美人颤抖的双手无力地垂放在琴边。
“你接着说。”从帐内传出一个男子细细的声音。
跪在帐外的一名涨红了脸的军士,硬生生地吞了一口口水,将目光从帐后琴边那一截美玉般的小臂上收了回来。用不自然的声音说道:“是,大人!小的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周巡按正在厉声斥责牛知事,说曹小龟是狐假虎威,做下这不法之事,定与大人您无关。大人您只是不知道,要是得知此事,必将严惩曹小龟。”
“哼!”帐内传来一声冷哼,“还算这王八蛋识相。王爷也真是的,一个小小的巡按而已,非要我搭上老脸去拉拢他,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良久,帐后的美人一声娇喘,又强撑着接着演奏刚才的曲子,金簪下的一串珠坠又开始有规律地晃动起来。帐后传来刚才说话的男子一阵悠长的“嘶……啊……”的声音。
“下去吧,啊……继续监视,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啊,报给我……”
“遵命!”
跪在地上的兵丁站了起来,匆匆向外面赶去。这兵丁走起路来极力地往后拱着屁股,掩饰着前面鼓鼓囊囊的一团,看样子极不自然。
※※※
“报大人!嫌犯带到!”随着一声清脆的锁链声,康俊、韩仓二人禀道。
“巡按大老爷,冤枉啊!”未等周廉开口,被缉拿而来的曹小龟大喊,身边一起被带到的三个公人也一起跟着大喊。
“冤枉?好,本官倒要听听,你何罪之有?”
“小的曹小龟,现任洛邑府刑名处缉捕科六队队长。趴在地上恶人先告状的这厮唤作孙三儿。前不久他去府衙报官,说自己孩子丢了。我带着这三个兄弟一起去他藏身的一个破庙里调查取证。谁料到了庙中,这厮的娘子竟是个水性杨花的破鞋,言语轻佻、搔首弄姿,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挑逗我。我是谁?!我曹小龟虽然名字叫小龟,但是谁不知我从小养得好大龟,干柴烈火之下,哪里经得住这骚婆娘戏耍,我拼命忍住,但是这骚婆娘竟然拉拉扯扯把我扯到屋内,将我……将我**了啊!”曹小龟拍着大腿,作痛心疾首状。
“哈哈哈哈”一同被捕前来的三个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住口!你……你胡说!我……我娘子才不是……明明是,是你……”双腿尽断,趴在地上的孙三儿怒目圆睁,青筋暴起,竟是被曹小龟气的语无伦次。
周廉沉着脸,冷冷地打量着曹小龟,此人瘦长的身材,脸上没什么血色,两只眼睛鼓着大眼泡,一看就是平日里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只见他斜着眼撇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廉。
“照这么说,孙三儿的腿也是自己撞到扁担上撞断的了?”
“着啊!青天大老爷洞若观火,明察秋毫!这孙三儿看自己老婆不守妇道,羞愧难当,想找地儿撞死,谁料想没装上脑袋,倒撞断了自己两条狗腿。他老婆坏我贞操,我本打算忍气吞声,但这厮今天竟然恶人先告状,我就忍不了了!我要向他索赔精神损失费一千两,请大人明鉴!”
“你……你闭嘴,你这个禽兽!我……我跟你拼了!”说着双手挣扎着,要上去厮打曹小龟,被康俊、韩仓二人拦住。曹小龟皮笑肉不笑地冷眼看着地上的孙三儿,仿佛在看一条癞皮狗。
周围众人个个义愤填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这目空一切的曹小龟。周廉环视四周,看到刚才自己留意到的那个虬髯僧此时正冷笑着,用阴鸷的目光盯着曹小龟。
“真是猖狂!”影儿紧咬贝齿,从牙缝里恨恨地说。
卓晚春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大胆曹小龟!你从面见本官就开始胡说八道,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胆子。你**良家妇女、逼死人命,从容手下打伤孙三儿,现如今竟然反咬一口,你当本官是泥捏的吗?本官真的很好奇,你这有恃无恐的底气究竟是哪儿来的呢?!”
“你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洛邑府尹是我姐夫!你一个小小巡按,官不过七品,我姐夫这个府尹是地方四品大员。听着,识相的话,赶紧把我放了,给我陪个不是,我放你一马。你要是再敢一意孤行多管闲事,我管教你竖着进这洛邑城,横着出这黄河川!”
“噗!”周廉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边上一众前来迎接的官员们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这曹小龟。只有林鹤梅仍然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说你这厮怎么这么浑呢,原来是没搞明白谁的官大啊!哈哈哈,好好好。那我问你,你既然这么大的口气,也别敢做不敢当。****妇女、逼死人命,打伤孙三儿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你拿我怎样?”曹小龟傲然道。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来啊,先给我……”
“报~~”远处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声奏报。众人抬头看去,之间一名兵士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报巡按周大人,府尹大人正在金谷居备宴等候,闻知自己亲眷犯下滔天大罪,特遣小的前来禀报。请周大人务必秉公而断,建议您判处曹小龟死刑候斩,其他三名从凶刺配充军。”
周廉冷笑道,“府尹大人的消息来的可真是时候。既然如此,就依府尹大人明断吧。来啊,将罪犯曹小龟等收押,待本官禀明圣上,请来朱批,再将这曹小龟斩首示众。”
“是!”康俊、韩仓齐声答道。
“黄河大水,城外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本官无心赴宴。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的雅兴,下官怕是陪不了!”周廉愤然说道。“启程,回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