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坐在我的座位上，感觉很不爽。
我右边靠着墙，左边坐着一个没有人想和她说话，她自己也已习惯自言自语的丑女孩。
这样的客观条件，倒很适合听课。
但是这一节，是自习课。
我靠着墙，坐在椅子上，向窗外张望。
我突然觉得如果坐在窗边，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我看了一眼靠窗的位置，只有一个空缺，在教室的最后面，李小离的旁边。
我想了想，就开始收拾书包，然后背着书包站起来，从前面的讲台绕过去，一直走到李小离的面前。
她正在低头看一本32开的书。
我说，李小离，能让我进去吗？
她抬头看我，笑着说，你要坐在里面啊？
我说，是的。
李小离站起来，我就坐了进去。
坐在李小离的旁边，我反倒不想往窗外看了。
我更愿意和李小离聊天。
聊什么呢？
我决定和她聊尉迟。
我说，李小离，我想和你聊一下尉迟。
李小离看着我说，尉迟是不是那个因为跳墙而把小腿弄骨折的同学？
我冷静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李小离说，昨天有一个人给我发短信，问我在干吗？我说，你是谁？他也不回答我，只是说我在躺着。他一共给我发了十六条短信，八条问我在干吗，另外八条是说他自己在躺着。我想了想，就想到了那个我去医院看过的同学。
我说，李小离，你真聪明。
她突然说，是你把我的手机号给他的吧？
我说，是的。
李小离就不说话了。
这一天晚上，我一个人站在寝室的窗户前面。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七七连解释都不解释？
她是否真的爱我？
这样的问题，我很少想，对于答案，我也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越想越难过，最后我就打开了窗户，站在窗前对着下面一顿狼嚎。
下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有一个亮光，它正在向我照过来。
我不管，接着狼嚎。
后来就有人敲响了我身后的寝室门。
打开门，全副武装的保卫部老师，带着六个保卫部学生，鱼贯走了进来。
老师手里拿着手电筒，他问我，刚才是不是你喊的？
我说，不是。
他说，就是你喊的！
我想了想，说，是的，是我喊的，怎么了？
老师看着我，笑了。
他让我跟他到保卫部走一趟。
我也没有什么事，就跟他走了一趟。
在保卫部里，他让我交代为什么要那么难听地叫喊。
我问他，喊也犯法啊？
他说，是的，你已经触犯了大学生住宿管理条例手册第十二条。
我说，那怎么办？
他说，要么写检讨，要么罚钱。
我说，不想写检讨，也没有钱，怎么办？
他说，那就陪我在这里值班。
我想了想，我还没有在这里值班的经历，就很爽快地告诉他，那我陪你值班。
他没有想到我会选择这一条，他很严肃地看着我。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不能值班，你必须选择写检讨或罚钱。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不想和你一起值班。
靠。
我突然之间感到很难过，连老师都不想和我一起值班，我是不是真的很差？
我想到了班长，他比我高，也比我帅。
七七喜欢他，不喜欢我，是很正常的。
可是为什么这种正常让我这么难过？
我待在保卫部里，难过得不像样子。
最后老师也看出了我的难过。
他终究不忍心，对我说，你走吧。
我就走了。
往回走，天早就黑了。
往天上看，天空是暗蓝色的，又暗又蓝。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走着走着，我竟然拐到了操场上。
我坐了下来。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我以为是七七，可是，却是李小离。
她问我在干吗？
我说，坐着。
她说，在哪？
我说，操场上。
她说，你怎么了？
我说，没事。
她说，我去陪你坐一会儿啊？
我说，好的。
过了一会儿，李小离就来了。
她默默地找到我，然后默默地坐在我的旁边。
我突然对她说，李小离，我把你当朋友。
她说，那我也把你当朋友。
我没有跟李小离说我有多难过。
我只是对她说，李小离，我很难过。
她说，我知道。
听到这三个字，我差点哭出来。
25
这一天晚上，我梦见了七七。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她。
我梦见我们坐在一列漆黑的向前开去的火车上。
车厢里很脏，没有座位，所有的人都坐在地上。
大部分都是杀人犯。
我抱着七七缩在角落里，她生病了，脸上起了很多红疙瘩。
在黑暗中，我捧着她的脸，看了一眼，她就不让我看了。
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前，我紧紧地抱着她，就哭了。
我是哭醒的，醒来以后，我发现枕头湿了。
第二天，我一个人走在校园中，想起那个梦，很难过。
我想把它忘掉，就跑了起来。
我跑过一片草地，继续向前跑，我的前方出现了一间正在上课的教室，很多人坐在里面。
教室的窗户是敞开的，我没有停，一直跑到窗前，跳进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从教室前面的门跑了出去。
我一直跑出楼，感到有点累，就停下来，我发现自己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我马上觉得这个方法很好。
同一天下午，我走进教学楼，突然感到很难过，于是我又跑了起来。
我随便跑进一间没有关门的教室，又遇见一帮人在上课。
我跑到窗前，用手去推窗户，发现这个教室的窗户无法打开，我只好沮丧地从门走了出来。经过讲台的时候，老师把我叫住了。
他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正准备出去。
他又问我，你刚才推窗户干什么？
我说，我本来打算从窗户出去。
他最后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不知道。
就因为这最后三个字暴露出的无知，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因为这个老师恰好是校长。
他很生气，于是我只好回去写检讨。这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一份检讨，有一万多字。
我把检讨拿给校长看，他很满意。
满意的表现是他马上找来一个学生，把我的检讨抄在三张大白纸上，然后一起贴到人流最密集的综合楼门口。
这样，很多人就都看见了我的检讨。
我也在看自己的检讨。
突然，我听见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男生说，这是谁写的？我要知道他是谁，我一定请他吃饭！
听他这么说完，我就马上告诉他，检讨是我写的。
听到我这么说，他马上变得冷静下来。
他盯着我，谨慎地说，检讨是你写的？
我说，是的。
说完我就把我的身份证、学生证、准考证都拿出来给他看，我不想给他任何一丝赖账的机会。如果他不请我吃饭，他的良心就会受到极大的谴责。
他最终请我吃了一顿饭，花了将近二百元。
这几乎是我近一年来吃过的最体面的一顿饭了。
基本就我一个人在吃，而他像一个心情不好的朋友那样愁眉苦脸地坐在我的旁边。
没吃完的菜我都打包了，这使他的愁眉苦脸达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地步。
最后他对我说，交个朋友吧，刘按。
我想了想说，不了，还是做陌生人吧。
说完我就走了。
我不想和他做朋友。
如果我们成了朋友，他一定会要求我请他吃饭，那样，他一定会也让我变得愁眉苦脸。
后来，我每天都会去看几遍我的检讨，以期待还有人会请我吃饭。
可是没有那么多激情洋溢的人了，大部分人都是笑着看完，然后就默默离开。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一个女孩。
26
当时，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我叼着烟，晃晃悠悠地来到综合楼的门口。
我看见一个女孩站在检讨的前面，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T恤，身材很好，头发很长，看背影很熟悉。
我走过去，站在她的旁边。
她并没有转头看我，我只好转过头看她，我看到她的脸上竟然有眼泪流下来。
我说，七七，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看见我，就赶忙把眼泪擦掉，然后笑着对我说，没事。
我问她，你不会是看我写的检讨看哭了吧？
她说，不是。
我想了一会儿，说，一篇能让人看哭的检讨，不是好检讨。
七七突然对我说，甘蔗，对不起。
我说，没事。
说完，我就走了。
我用一种轻快的脚步跑上楼，在二楼的拐角处，我遇见了正在下楼的尉迟第二。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铅球。
我说，去练铅球？
他说，不是。
我说，那你去干吗？
他说，你猜。
他说完，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我重新做人后遇见的第一个改变的机会。
如果是昨天他让我猜，我一定会掐着他的脖子大喊，你为什么要让我猜？！妈的，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可是现在，我要重新做人。
我想，我需要耐心。
于是，我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猜道，你去打架？
他说，不是。
我说，你没钱了，准备把铅球卖掉？
他说，也不是。
我说，你去散步？
他说，还不是。
我说，妈的，猜不到了。
他说，真猜不到了？
我说，真猜不到了。
他说，想知道吗？
我说，想知道。
他说，我去吃饭。
说完，他就很得意地下楼了。
这个傻逼竟然拿着铅球去吃饭？
他是不是骗我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骗我。
从这一天开始我发现，尉迟第二无论是去上课，还是去食堂吃饭，手里都拿着一个铅球。
这让无数的人在运动会没开始之前，就认识了他。
为什么他永远拿着一个铅球？
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悄悄猜测。
其中最大胆的一个猜测是，他生下来手里就拿着一个铅球。
我回到寝室后，进行了我住校后的第一次大扫除。
我把垃圾都收出去，包括床后面的垃圾。
床很沉，我完全可以等尉迟第二回来，一起搬。
可是我等不及了。
我自己把床搬开，把里面的垃圾扫出来，然后再把床搬回去。
接着我就用拖布拖地，拖了一遍，觉得不够干净。
我又拖了一遍。还是不够干净。
我索性把拖布放下，拿起自己洗脸的毛巾，跪在地上使劲地擦。
大理石地面终于亮了起来。
我的毛巾再也不能用来擦脸了，但是还可以擦玻璃。
擦玻璃是我最讨厌的劳动之一。
我高三憧憬未来女朋友的时候，标准很简单，那就是她一定要喜欢擦玻璃。
我蹲在四楼的窗户上擦玻璃。
外面的天空已经渐渐地暗了，就像夜晚海水的颜色。
我擦得很耐心，我觉得我未来的女朋友完全可以不用喜欢擦玻璃了。
因为我已经快喜欢上了。
就在我把脑袋伸到外面去擦玻璃的时候，尉迟第二拿着铅球回来了。
然后我听到了铅球掉在地上的声音，他以为我要跳楼。
这个家伙原来也看出了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又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家伙敲门进来。
这个家伙太瘦了，和尉迟第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见拿着铅球的尉迟第二，就迅速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非要买尉迟第二手里的铅球。
他说，已经连续七天了，每天晚上铅球都至少掉在地面上两次。
他住在我们楼下，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就快疯了。
如果尉迟第二不把铅球卖给他，他就准备退学。
可是他的威胁，对尉迟第二一点用处也没有。
尉迟第二握着他的手说，我一直很羡慕退学的人，你要退学，那你就是我的偶像了！
这个家伙想了想，说了一句，我不想成为你的偶像。然后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就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我们寝室，脸上是一副卧薪尝胆的样子。
他坚持在我们寝室住到了期末。
期间，他和尉迟第二成了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后来，尉迟第二的铅球丢了，怀疑是他偷的。
他死不承认，尉迟第二就和他绝交，并把他赶了出去。
擦完玻璃，我去超市重新买一条毛巾。
在超市里，我遇见了李小离。
她问我，你买什么？
我说，毛巾。
我看了看她，她的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我问她，你买矿泉水？
她说，恭喜你，答对了。
我和李小离一起从超市里走出来。
在灯光明亮的超市门口，我突然问她，我曾经送给一个女孩一个空矿泉水瓶子，她竟然说很喜欢，你说她是不是骗我的？
李小离想了想说，如果有人送给我一个空矿泉水瓶子，我也会很喜欢的。
我说，真的吗？
她说，真的。
对于她的回答，我很满意。
于是，我请她吃了一顿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