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替琼贵人另外准备了马车送回宫去,路上还听到欢玉的哭声,她看禾晏的目光里带着怒,好像真的是她杀了琼贵人一般。
宫里对外说琼贵人因恶疾暴毙,皇上受伤一事自然也隐瞒了,只说是染了风寒。
过了子时容祁的烧才退,他望着地上的张太医讥讽道:“去了边疆五年医术也倒退了五年不成?朕不要这样的饭桶,收拾收拾给朕滚回边疆。”
禾晏其实知道,他嘴上说不理解晋王,心里却仍然是关心的,所以才借口赶张太医回去。放好软垫扶他躺下,他吐了口气闭上眼睛道:“明日丞相入宫,你随他走。”
张太医走后内殿再无外人,禾晏的胆子也就大了:“我不去,他就是要我的命那我给就是了,但我不要去丞相府!要杀要剐就干脆点,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容祁拧了眉心道:“他不会杀你的。”
“那我也不去!”
他终是睁眼看着她:“朕亲口说把你送给丞相了。”
“那是你酒后失言……”禾晏脱口而出,却蓦地怔住了,无数碎片在脑子里旋转,她猛地回过神来,“你装醉!你在监视他!”
顾辞府上那条草鲤食千金饵的事她没同他说过,容祁是怎么知道的?
末了,禾晏又有点开心:“表叔,你其实也不信他的,对不对?”
他的双眸深如渊,却并不回答,只问她:“你去不去?”
禾晏张了张口,又转口道:“你在相府有人还叫我去干什么。”
“没有人。”他吃力坐起来。
禾晏扶住他,追着问:“那鱼食的事表叔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手抚着左肩道,强忍住痛:“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禾晏一愣,看来这顾辞还真不知怎么收敛。彼时她也不纠结于这个,开口便道:“谁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你这样明目张胆的,难保他不觉得你在往他身边插眼线。”她一顿,又想起来,“哦,所以你装醉!”
容祁干脆再次闭眼躺下去,任凭禾晏再如何问也不开口说话。
禾晏挺了挺腰杆道:“我若找到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表叔会办了他吗?”
这才终于又听他道:“等找到再说。”
……
丞相府院中的池中仍有动静,顾辞书房的灯也几乎亮了整夜。
顾辞闭目坐在案几前,良久良久,他突然睁开眼睛,愤怒地将桌上的笔纸全都推在地上。他懊恼地打开抽屉,伸手握住里头的戒尺时忽而瞧见搁在一侧的绣花荷包。
他又想起禾晏拿出荷包掷在石桌上的样子,想起她斩钉截铁说他是凶手的脸。
“跟我赌……”他放下戒尺,转而拿起了荷包,掂了掂,里面的银两还在。
“大人!”谢琅急匆匆撞破了书房门闯进来,顾辞本能地松手将荷包丢进抽屉关上,抬头见谢琅已近了,“大人,在池子里找到了!”
顾辞猛地站了起来,接过谢琅手中依旧滴着水的袖箭筒,他细细看了看:“就是它。”
谢琅表情严肃:“大人估计的没错,凶手当时真的在府上!只是当时灯笼全灭,他到底是怎么把袖箭射向目标的?”
顾辞的眉宇拧得更深了,凶手怎么知道禾晏在哪里,入宫他会亲口问她。但有一点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府上并没有绝佳的制高点,那这人到底是在哪里将袖箭射出的?
若就在平地上那是绝无可能,当时皇上回宫,院中侍卫宫人一大堆,身边人都所动作一定会给察觉。
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箭筒,顾辞脑中灵光一闪,谢琅尚未回神便见他冲了出去。
将院中的制高点全都亲自审查了一遍,顾辞的眸华冷了。
果真如此!
他用力将箭筒一握,沉声道:“入宫!”他知道是谁了!
整晚禾晏都没出皇帝的寝殿。
一大早便惊动了太后,禾晏手忙脚乱替容祁穿好了衣服太后便扶着竹盈的手进来了。
“母后怎来了?”容祁装模作样咳嗽两声。
太后细细看着他的脸色,担忧道:“哀家看皇上这风寒不太对劲啊,太医怎么说?”
禾晏捏了把汗,容祁随意笑笑道:“朕就是累了,又有些受凉,休息两日便无碍。皇祖母那边朕派人通知了,让她不必担心。”
“没事就好。”太后松了口气,又道,“只是皇上龙体违和,选秀的事也耽误不得。”
才说着,周富公公进来说丞相求见。容祁扶着桌沿起了身,朝太后道:“那件事母后看着办吧,朕没什么意见。”
太后见他样子便知是有正事要处理,便也不打算久留:“那哀家与你皇祖母商量一下,皇上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儿臣知道。禾晏,送太后。”
禾晏送太后至门口正巧见顾辞入内,他朝太后行了礼,又意味深长看了禾晏一眼才离去。
太后在外头叮嘱几句好生伺候皇上的话方离去。
禾晏想着里头二位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她先得去见沈琉璃一面,于是和周富打了招呼便匆匆去了雏景院。
……
雏景院位于皇宫西南,是距离三宫六院最远的一处宫殿,据说就是为了防止秀女们在选秀前接近皇上。
如今禾晏是容祁身边的人,在宫里自然也算有点脸面,守门的侍卫见了她便笑眯眯地放行了。
禾晏逮着一个小宫女便问有没有叫沈琉璃的秀女。
小宫女怯生生道:“回姐姐的话,这得去问张嬷嬷,她手里有各位小主的名单。”
禾晏道了谢,越往里走,心情却说不出的忐忑起来。
其实她这么急着来找沈琉璃,除了很久不见想念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还记得有一年大家聚在一起,容礼想出个行酒令,输了的人要说出心仪之人是谁。
容礼便大言不惭地说是沈琉璃,其实禾晏知道容礼是故意输的,借着酒劲向沈琉璃表白。当时沈琉璃的脸红得像个苹果,后来轮到她,她却什么也不说直接逃了。
大哥成亲那日沈琉璃没有来,禾晏也是那天才知原来沈琉璃心仪大哥很多年了,只是她这个表姐素来娇弱,有喜欢的人也不敢说出来。
禾晏的心口突然就堵了,大哥成亲那晚她问过大哥的心意,大哥只摸着她的头说:“你哥是有妇之夫了,什么也不想,就想今后对苏小姐好一点。”
要不是她出去闯了祸,事情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她捶捶胸口,有点想哭。
原本是想去张嬷嬷的屋子的,却不想这个时候听到有声音自一件屋子里头传来:“哭什么?嬷嬷都夸你漂亮呢,就不怕哭丑了?”
又一人道:“哼,你外公不是司徒大人很厉害吗?”
司徒大人?
禾晏驻足一怔,她随即想起什么,猛地冲过去将房门推开。地上红着眼睛咬破了嘴唇的人不正是沈琉璃?
一名女子扬手欲打人,禾晏的脑门都炸了,冲上去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那女子脸上。
从小到大就没人敢在她面前欺负沈琉璃!
一屋子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被禾晏打了一巴掌的女子半晌才记得捂住自己的脸,待看清了禾晏的服饰后,便指着她惊叫道:“区区一个宫女也敢对我动手!你信不信我踩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她说着,抽了一侧的鸡毛掸便要上来。
禾晏将腰板一挺,讥讽道:“光脚不怕穿鞋的,这位小主若敢打奴婢,奴婢就在这儿跟你拼了。反正奴婢就是贱命一条,小主为了奴婢这一条贱命断送了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就不划算了吧?”
“你!”她的美眸睁得有些恐怖。
周围一众秀女见禾晏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都不敢上前来,最后拉着那女子半推半就地出去了。
禾晏忙转身去扶地上之人:“表姐。”
沈琉璃这才抬起头来,只一眼她便抱住禾晏失声哭起来:“小宴,我不想选秀,你帮我弄出宫去吧,我不稀罕做娘娘,小宴,求求你,我求求你!”
沈琉璃虽不是生在官宦世家,却从小也是千金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禾晏的眼泪也滚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道:“先起来再说。”
别的也不必多问,那些秀女多半儿是看沈琉璃漂亮妒忌的。
可现在人都进宫了,要说弄出宫去谈何容易?禾晏这会子有些怪容礼了,地方甄选时他怎就不给动个手脚?
“要不然,让侯爷去求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最疼侯爷,一定会……”
“我不想欠他人情。”沈琉璃摇头,明眸里闪着泪光,“小宴,你知道为什么的。”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想亏欠,她怎会不懂?
沈琉璃见禾晏沉默了,片刻,她才颤抖握住禾晏的手道:“我只是不想做皇上的人,哪怕做宫女我也是愿意的,小宴,你就帮帮我。”禾晏惊讶看她,她满是泪痕的脸上略有了笑意,“做了宫女,总有放出宫的时候。”
总有放出宫的时候……
禾晏的心口有些痛,沈琉璃想出宫,因为宫外有她喜欢的人。而她,自从入宫之后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爷爷和父亲都觉得她闯祸太多了,对大哥,她此生只有愧疚。
“好,我帮你。”她握紧沈琉璃的手。
安顿了沈琉璃出来,却不想那凶神恶煞的女子还没走,禾晏尚未回神就被一巴掌严严实实打上了。
她显然怒意未消:“不踩死你也休想我便宜了你!”
禾晏从小到大都没这样被人欺负过,于是又狠狠甩她一巴掌。女子再欲打,被禾晏抓住了手腕,她冷笑道:“小主也别狗眼看人低,奴婢现在是宫女没错,可奴婢的舅舅乃当朝正二品尚书,奴婢和武安侯那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情分,皇上还是我表叔!”
女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禾晏推开她的手,掸了掸裙摆道:“小主若想拿身份来压,也请等见了皇上受封以后。现在,请让开!”
院子里躲在远处偷听的,全都吓傻了。
禾晏哼一声往外走去,她就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看她们以后谁还敢欺负沈琉璃!
……
容祁缓缓放下手中的箭筒,目光略犀利:“你什么意思?”
顾辞脸色依旧,拂袍跪下,还是那句话:“刺客是皇上的御前侍卫。”
容祁的目光清寒慑人,他出宫所带的御前侍卫全是跟随多年的心腹,是以从未有过怀疑。
顾辞的声音有力:“昨夜随臣一起盘查出事现场的人是皇上留下的侍卫,臣命他们查探院中所有可能射出袖箭的地方,得到的回应是没有合适之地。今早臣亲自查看过,假山后有一处绝佳行刺点。”他的眸华一抬,笃定道,“谁查的假山,谁就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