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友真说完之后,是长久的寂静。最先打破寂静的是岳砺锋,他用厚重的声音说道:“楚留夷是我女儿的知己好友,我相信明晖的眼光,我们青合门也支持他出任武林盟主。”
林澜清抬眼看了楚留夷许久,说道:“之前我们四方宗能如此顺利的拿下萧程进和陈忠邦,便是楚大侠的计谋。我们四方宗之前误会楚大侠四人,楚大侠不计前嫌,确实是侠义之风。若楚大侠愿意出任武林盟主,我们四方宗便以他马首是瞻。”
天威镖局的张大虎听完一脸兴奋,大声说道:“楚留夷这小子年纪轻轻就那么厉害啊,那我也愿意听他的。”江河教和龙拳武馆的人也跟着张大虎起哄,完全不像方才那般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
少林大师念了一句偶弥陀佛后,转动手中的佛珠说道:“既然是楚大侠为我们少林揪出了心怀不轨之人,武艺又在武林大会上居前四之列。老衲以为,这样文武双全之人,当是武林中人的典范。”
之后,其他门派陆续表示,愿意听从楚留夷的号令。香草门人杰辈出,当是武林各大门派的楷模。最后,只剩下凌云山庄的楚朝云依然没有发话。楚朝云感觉到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却并不理会,只是抬头看向楚留夷。
楚留夷整个过程未置一词,右手紧紧的抓住座椅扶手,手心全是汗水。突然间,却对上了楚朝云的目光。楚留夷心下失笑,这可能是楚朝云第一次这么赤裸裸的打量自己。从前,无论楚留夷怎么在楚朝云面前表现晃悠,楚朝云都视他为无物。楚留夷不得不感叹,岳芝英的御夫之术炉火纯青,他娘这些年来始终不断的郁郁寡欢果然是技不如人造成的。楚留夷坦然的和楚朝云对视,面对楚朝云,他没有一丝胆怯悲伤。很久很久之前,楚朝云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了。
楚朝云没有从楚留夷眼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心中生出一股空虚之感。然而,他也不知道他期望从楚留夷那里得到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无波无澜的说道:“我们凌云山庄,也愿意支持楚留夷。”
楚留夷回到福王府后,将方才在四方宗大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三秀、白芷和杜若。
三秀难以置信的说:“留夷,怎么会这样?你答应了吗?你真的要做这个武林盟主?这武林盟主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不管这武林盟主干什么都无所谓,你别管江湖的事了,我们都吃了那么大的教训了。”
楚留夷叹气:“骑虎难下,我也没有办法。即便我要推辞,只会有更多的人来劝我。”
白芷却不以为然:“我倒不觉得这武林盟主非你不可。留夷,你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逼你。”
三秀也附和道:“就是,留夷,你干嘛非要当这个武林盟主。我发现了,这江湖就是一个烂摊子,亏得师父还把它想的那么好。我们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你即便现在做了这武林盟主,也没有足够威信,下面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看你笑话,给你麻烦差事呢。”
楚留夷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那些人争执不休,谁也不肯让步,却推我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们推上武林盟主那一刻,我又不是那么强烈抗拒了。”
三秀不解,着急地说:“留夷,你别一时兴起啊。这四方宗还不怀好意的盯着我们呢,林澜清一个人为我们说话根本不够啊。现在有岳姐姐和青合门在危难之中伸出援手,我们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白芷却不像三秀那么着急,她幽幽的说:“既然如此,那留夷你便想想怎么把这位子坐稳吧,别让人把我们香草门看扁了。”
楚留夷疑惑的看着白芷,问道:“白芷,我以为你会竭力劝我放弃的,这么说话可不像你。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人,和你说什么话了?”
白芷没回答,楚留夷便知道她是默认了。三秀见楚留夷和白芷心照不宣的定下了此事,只得求助杜若:“杜若,你劝劝留夷啊。我们这次兴冲冲的来着洛阳,遇上那么多祸事,结果现在他们俩还不死心。我说不过他们俩,你帮帮我啊。”
杜若伤还没好,周身还隐隐作痛,刚提起一口气想劝说楚留夷和白芷,对上白芷冷如冰霜的双眸,一下把那口气急忙吞下去了。结果吞的太急,不住的咳嗽,周身明显的痛起来。三秀连忙帮不争气的杜若顺气,又想到自己孤掌难鸣,只得不停摇头,喃喃自语。
门外,韩方旭的声音传来:“楚大侠在吗?信王殿下有事与楚大侠相商,不知楚大侠是否有空。”
楚留夷立马应声,走过去开了房门。二人交涉一番之后,楚留夷便跟着韩方旭去找信王了,心下清明,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房内,三秀还在坚持不懈的劝白芷,和劝白芷去劝楚留夷,和劝杜若去劝白芷劝楚留夷。白芷心中也是烦闷,她确实不想这么快就像她之前与信王说的一般,返回吴县,陪伴师父左右。这次雄心勃勃的出门,如若仿似落荒而逃的消极避世,本就不是她白芷的风格。更何况,他们根本不该受到任何指责和漠视。只是看着功力尽失的三秀和整日卧床的杜若,她又无比的心酸,连一句狠话都撂不下,一个难看的表情都做不出。
三秀说的口都干了,见白芷没反应,心里也逐渐清晰了。她趴在窗前,望着楚留夷离开的方向,只期盼楚留夷能早点回来罢。
这厢,楚留夷和信王正坐在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喝茶。林荫之下,清新凉爽。清风徐来,茶香扑鼻。
信王一手缓缓转动杯盖,说道:“恭喜楚大侠当上武林盟主。”
楚留夷吞咽一口热茶,缓缓说道:“不敢不敢,这要感谢信王殿下的青眼相待,留夷受宠若惊。”
信王仿似没有听到楚留夷的讲话,依然自顾自的拨弄茶杯。楚留夷也不急,继续说道:“只是武林中人皆知我如今受信王殿下庇护,住在福王府,又是武当的邱道长第一个推举我为武林盟主,殿下不怕众人猜到是殿下你有意选我作傀儡吗?”
信王轻笑,放下茶杯,直直的看着楚留夷,两眼深不见底:“以楚大侠之能,我可没本事让你做我的傀儡。”
楚留夷无奈笑道:“如今杜若还需王府的大夫为他治病,白芷也似乎被殿下说服,殿下对三秀有恩,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听从殿下的。”
信王不置可否的笑笑,说道:“楚大侠也说了,武林人士向来不愿朝廷干涉。只是楚大侠,如今我大明朝外有后金虎视眈眈,内有灾情起义兵变不断。这江湖虽不是朝廷的江湖,却是我大明的江湖。后金的人已经渗透进来,我再坐视不理,只怕哪天江湖的剑就要对准我大明的兵了。楚大侠是聪明之人,又极有主见,明知是我故意让邱友真推你出来,也没有任何推辞,怕不止是如你刚刚所说那样,因为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吧。我无意让楚大侠按我的意思行事,只是楚大侠是我大明之人,明辨世事,通晓大义,我不过是信任你罢了。”
楚留夷摇头冷笑:“信王殿下以为我刚刚所说的是小事?我并非明辨世事、通晓大义之人,不知信王殿下为何如此信任我。江湖的剑是否会对准大明的兵,也并不在于我。至于武林盟主之事,正如殿下所说,我并未推辞,虽不能事事都如殿下之意而行,但也请殿下放心,我必不会做有负良心之事。”
信王怀疑的“哦”了一声,冷声问道:“那请问楚盟主,想要如何处理江河教刘静远与凌云山庄楚青青之事。这件事情没有个交代,想必两方都不会善罢甘休吧。这楚青青可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不过跟你比起来,她可是差远了。”
楚留夷心下一沉,这信王殿下倒是对他关照得很。信王见楚留夷没有回答,也不恼怒,继续说道:“我之前听说天威镖局在SX的一趟镖被一群造反的农民给劫走了,张大虎那么暴躁的脾气,居然把这件事扛了下来。既没有报官府,也没有遣人去追。看来天威镖局的麻烦事,他们自己是解决不了了。楚大侠刚刚上任武林盟主,可是该好好帮助这些小门派,一同披荆斩棘,伸张正义,才符合你们江湖的侠义之道吧。”
楚留夷没有正面回答信王,只是说道:“信王殿下真是细心,江湖这些琐碎之事都如此上心,我确实不如殿下。”
信王声音更冷:“小事?三十多年前,努尔哈赤也不过是建州的一个酋长,他开疆扩土、吞并部落也被认为是小事。神宗对努尔哈赤的野心浑然不觉,养虎遗患,如今辽东已尽数是后金之地。楚留夷,我不管这些事情对你来说是否琐碎,我要刘静远受到应有的惩罚,要天威镖局处置那群劫镖的农民。”
楚留夷不忿:“殿下怎么能将我江湖好汉与外族之人相提并论?”
信王冷笑:“萧程进可是外族之人?辽东多少汉人降了后金,他们如今可算是外族之人?所谓的江湖好汉,大多不过是乌合之众,我以为你已经见识够了。楚留夷,你与女人待在一起实在太久了,尽是妇人之仁。你现在已是武林盟主,你可知你一时心软,会留下多少隐患?”
楚留夷也冷笑不止:“信王殿下受当今圣上眷顾非常,你可知你一时狠辣,会寒了多少人的心?”
信王怒气已到顶点,右臂一挥,茶杯落下,砸在地面,发出尖锐的响声。楚留夷立马起身,单膝跪倒在地,冷声道:“殿下息怒。”
院落外,韩方旭听到茶杯破碎之声,飞身前来,却见楚留夷跪倒在信王脚边。跪在地面的小腿不小心抵在了一块茶杯的碎片上。碎片插入血肉,粗布已被染得鲜红。
信王没有息怒,他站了起来,睥睨跪着的楚留夷,愤怒的说道:“楚留夷,你说得对,我当真看错了你,确实不该信任你。”话毕,信王拂袖而去。
韩方旭见楚留夷还跪在原地,想要劝他起来,却见信王已经走远了,只得跟了上去。虽然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争执,韩方旭也明白,与信王意见相左,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楚留夷也不知道在原地发了多久的呆,直到三秀来找他,发现他小腿一直在流血,赶忙撕下衣袖给他包扎时,楚留夷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他稍微动了动僵硬了的脖子,木然的往四周看去,仿似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地。
见楚留夷神情恍惚,又受了伤,三秀鼻子一酸,眼眶红红的,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道:“留夷,你怎么受伤了都不知道,你傻不傻啊,就你这样还要统率武林啊。刚刚韩侍卫来找我,叫我赶紧来看看你,我才知道你出事了。我就叫你不要当这个什么武林盟主了嘛,你自诩比我聪明,从来都不听我的,烦死了。我们也赶快离开福王府吧,我们怎么能一直赖在别人这里不走啊。我想师父了,师父肯定也想我们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楚留夷回过神,看见三秀的脸颊上有两条浅浅的泪痕。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抚过三秀的脸庞,想把她眼泪擦干,却发现三秀没有大闹大叫,只是眼泪水一直汩汩的流下来,擦都擦不完,这都不像是三秀哭的样子了。
楚留夷只能好声好气的安慰三秀道:“好,三秀。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去看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