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阮青君笑了一笑,她其实也不认得这位名义上可以算他师兄,但年纪上应该算他叔叔辈的江松袏,只是听他父亲多次说到过此人,说此人于绘画一道极有天分,虽然曾受过画圣指点,但他却另辟蹊径,走了一条与阮羽飞截然不同的道路。阮羽飞在数年前曾得到过江松袏的一副画作,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成为大家。阮羽飞夸赞江松袏时,曾提到过,他与自己的画风截然不同,如果日后阮青君再遇到此人,或许还可以从他那得到一些借鉴,提升自己的技艺。想不到如今却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遇到了江松袏的后辈子侄,还从她那得知了江松袏如今的居处,正是在那千里之遥的西州。
薛红梅听罢,不由得惊噫了一声:“真是江叔父,这么说来,那叫叫苏艾吉恩雅的狄狨年轻人,和江叔父还有甚深的渊源啊。这事颇有几分蹊跷,看来日后回到西州,得跟江叔父好好说说。对了,那后来怎样了?”
“说到这个苏艾吉恩雅,我对他印象还蛮深的。四年前他来到我家时,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很有些年轻气盛,嗯,说起来他跟那个陆简有点相似的地方。都是外相看上去嚣张跋扈,内里却很有些深沉的人。”
“哦,没想到你会这么看那陆简?”薛红梅听了有些奇怪:“青君姐姐,你说到陆简时,还是多少有些咬牙切齿般地痛恨,不过你刚才说起苏吉来时,却笑了一笑。显然这两人给你留下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但你为何会说他俩有些相似呢?”
“红梅妹妹的心思真细腻,不错,我对这两人的印象确实大不相同,但又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大概是种直觉吧。记得当日陆简来提亲时,我对他印象其实是很不错的,但就是因为感觉他与这个叫苏吉的人有些相似,所以才没有直接同意下来,而是要去外头打听打听他的为人如何,这才有了以后一连串的事情。”
“哦?那苏吉究竟做了些什么?会让你有这种感觉?”
“其实当时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我就是觉得这人有些怪异,表面上他是彬彬有礼,对着我父亲恭恭敬敬地称呼师祖,也叫我师姑,我之所以觉得好笑,就是因为他明明年纪比我大,却对着我叫师姑。不过我父亲却不同意他这般称呼,他说自己对于江松袏只是点拨一二,并没有收他做徒弟,两人可以算同辈论交,因此苏吉也不必叫自己师祖。那苏吉听了我父亲的一番话,也没争辩什么,就笑着应了一声。后来他也没在我家待多久,只是与我们父女又闲扯了几句话,然后告辞离去了。我对这人印象挺深刻的,总觉得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掩盖着些什么,也许是善于绘画的缘故,我的观察力还是很不错的,觉得他眸子里总是隐藏着一些很深的心思。而且还有个很特殊的地方,刚才我说过狄狨族人大多都是彪悍神勇,但这个人却没有给我们这种感觉;而他的那些手下,却都是很典型的狄狨族勇士,却对着这个看似文质彬彬又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恭谨异常,这种反差和恭敬也让我对他印象颇深。我父亲同样对他有着很深的印象,后来也曾留意过他的动向,听说他在定州逗留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引领众属离开了定州回到天阳。然后狄狨族这一行人,差不多在天阳待了三年,才回转了狄狨。”
“那就是去年的事了。”
“是的,就是去年。嗯,这段往事大概就是如此了,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刚才说到只有李罡将军才能降服得住狄狨这匹烈马,那又如何?”阮青君说道。
薛红梅解释道:“晋安内部朝政不稳,外部则强敌环伺,晋安国主虽然有些昏聩无能,但毕竟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必须要有李罡这样的猛将忠臣压阵,所以朝廷之中对于李罡将军,还是大力支持的。那上官无妄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他直接打压李罡将军,或许会引发朝廷的不满,所以他就改变了策略,表面上不但不对西州有任何异动,反而不断谏言当今圣上,嘉奖和重用西州人马。而背地里,他则不断对西州施压,用了各种手段,这些手段均隐秘隐秘异常,又是布局深远,一般人等哪里看得清楚?若到时西州造反,世人不会同情支持李罡,只会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反贼逆臣。就如现在的定州一般。上官无妄这招叫作欲擒故纵,实在让人有些防不胜防。”
阮青君秀眉大皱:“此语听上去有些道理,但似乎又不尽然。上官无妄贵为一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就为了这一己之私,硬要排挤忠良,还逼他们造反,搞得天下大乱?”
红梅苦笑道:“红梅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以前我还不太相信江叔父和我义父以及李罡将军对上官无妄为人的判断,但如今定州被迫反,却是活生生的事实,不信也不行啊。而我刚才劝说姐姐不要急于报仇有三点理由,刚才只是说了两点,还有其三,其实这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哦,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姐姐对江湖宣称,谁能替你报了父仇,杀了陆零父子,就以身相许,固然孝心可嘉,但红梅以为并不可取,之前红梅已经说过,若真是一个猥琐浪荡之徒侥幸得手,难道姐姐也愿意委身下嫁吗?而且,就目前局势来看,定州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上官无妄布局久矣,一心要迫反定州、宁州、西州三地,这三州联手之势肯定也在上官无妄的计策之中,他也肯定有所应对之法。换个角度说便是,即使三州联手,上官无妄也有备无患,何况现在仅定州一家造反呢?”
这一番言语入情入理,阮青君不由得点了点头,薛红梅继续劝说道:“定州如今是被迫造反,九成九会失败,我们西州完全不看好他,而宁州叶云天那边也显然有着同样的判定,因此大家都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态,看看能否从定州之乱中为自己攫取一些利益,以便留待日后应对上官无妄的后手。既然定州之乱早晚必败,那么陆零父子早晚也会命丧乱军之中,又或者被朝廷擒捉诛杀,那你又何必急着报仇呢?又或者说,如果他们真是死于朝廷之手,那主事者名义上就该是晋安国君吕梁,难道你还愿意嫁给那个昏君?又或者嫁给背后里主使此事的上官无妄那个老贼?”
听到这里,阮青君不由得苦笑一下:“红梅妹妹好口才,好心思,姐姐被你说服了,你说得很有道理。”再长长叹息了一声:“红梅妹妹,你比我还要小上一两岁,怎么心思却如此深邃细腻呢?姐姐可是自愧不如。既然妹妹认为我不该急着报仇,但我已经对江湖有言在先,那又该如何补救呢,难道公然反悔吗?”
红梅细思了一下,方道:“这事说难也不难,说不难,是因为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借口和机会,让姐姐从容退出;但若说难的话,则还是在于姐姐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愿意放弃报仇,而且不但要放弃报仇,还要有意无意之间,帮陆零父子一把?”
“什么?不但让我放弃报仇,还要我帮这两混蛋父子一把?”阮青君一听,先是有些激动,脱口问道;不过转念一想,又平静了下来,问道:“若是换了之前,我听到你这个建议,肯定先啐你一脸,不过经过这一番长谈,我觉得妹妹心思细腻深远,远胜我阮青君,你既然这么提议,自是有你的想法,你不妨细细说来听听。”
“多谢姐姐的夸赞和理解,那红梅就直说了。”红梅笑了一笑,又肃容说道:“红梅刚才已经说过了,陆零父子仓促举兵造反,这失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造反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父子也必然兵败身亡,到时姐姐的大仇自然得报。但现在的关键并不在于定州,而在那个幕后操纵、推波助澜的上官无妄身上,如果姐姐急着报仇,反而是在无意间帮了这个老贼一把。红梅想请姐姐先回转西州,到时我们西州必会对外做一些宣传,既帮姐姐从之前的誓言中脱身,又可以将上官无妄迫害定州一事昭告天下。到时就算上官无妄成功剿灭了定州之乱,替朝廷立下大功,但这个陷害忠良、迫反大将之事,也会弄得他周身是蚁、有口难辩呢。”
“陷害忠良?陆零父子也能算什么忠良之辈?”
“他俩当然不能算忠良之辈,但政治斗争这回事,本来也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很多复杂的因素交杂在内。我们不会说陆零父子是忠贞之士,却会借题发挥,有意无意将现在天下间很多的纷乱暴动都派在上官无妄的头上,其实这也不算冤枉他,上官无妄掌权之后,确实因为自己的私利和贪婪,搞得天下大乱,就是不久前李罡将军平复的水蛮之乱,不正是上官无妄逼迫的吗?以前是因为上官无妄善于掩饰,让朝廷极度崇信,但有水蛮之乱在先,又有定州之反在后,再加上我们西州和宁州等地官员的旁敲侧击,等这些流言散播出去后,多少也会有点传到晋安国君的耳中,那昏君就算再昏聩,也多少该有些异动了吧。”
“厉害厉害,真是面面俱到啊。”阮青君不由得叹服而赞:“这么说来,我是非加入你们西州不可了?”
红梅笑道:“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加入我们西州,公的一面,刚才红梅已经说了很多了;但是私的一面,也同样有很多理由,比如江叔父就在西州,而如今你也与我红梅姐妹相称,我们西州还有红袖营、玉衡营等许多重要职位空缺,都等着姐姐去发挥独特作用呢?你从父亲那学到的机巧器具之术,正是我们西州急需的。对了,如今的玉衡营统领正是江叔父的大弟子欧阳枫雪,到时你或许可以和她携手,将玉衡营打造成西州的一支强军呢。”
“玉衡营?这是什么?”阮青君被她惹出了兴趣,问道。
“哈,既然姐姐愿意加入我们西州,那有些事就可以告诉姐姐了。玉衡营乃是李罡将军所设想的北斗七军中的一支特殊势力,其主要的任务就是为西州大军制造各种精巧器具,在我出来之前,玉衡营还只有枫姐一人呢,她正在苦恼如何筹建此军,如今有了青君姐姐的加入,那自是如虎添翼。”
“嘻嘻,妹妹过奖了,北斗七军除了玉衡营,还有什么其他设置呢?嗯,北斗七星中正有一颗星叫作玉衡星,那么想必其他几支军队就应该叫作天枢、天机、天璇、瑶光、天权以及开阳了吧。”
“青君姐姐甚是聪慧,一猜便着,北斗七军正是以七星为名,各有各的特殊之处。”红梅应道:“其中,天枢骑,为李罡亲卫,由都尉尤金、副尉赵达统领;天机营为突击奇兵,由柳无山统帅,。天璇营由翟清水统帅,副将冯尘,负责探查敌情等事务。瑶光营招募武林高手组建,主要任务为刺杀,如今瑶光营和玉衡营一般,也是只有统领一人,由水州过来的将领潘如风暂任。天权营由赵因统领,掌管混淆视听之事。开阳营远程攻击,目前还没有人加入;玉衡营为精巧器具制作,统领欧阳枫雪,副统领就该是阮青君姐姐你了。”
阮青君长吁一口气:“看来李罡将军早有所准备,否则不会特别设立了这些特殊作用的军种,真是好心思,好计策。”
“哈哈,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上官无妄既然苦心积虑对付西州,李将军自然也不能不防,这些只是防患未然的手段罢了。”
阮青君笑了一笑,伸出手去。红梅也伸手与之相握,笑道:“欢迎姐姐加入我们西州军旅。”两女对视一笑,甚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