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陆晓颖匆匆走在医院大门的那条马路，还有些冷的春风吹起满地的梧桐树种子，扎眼、纷乱，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对面走来，干净的皮鞋让晓颖抬头看他，只见修长的手指正用手挡着前额和眼睛，透过指缝看见不大不小的眼睛，然后是还算挺的鼻子，略厚实的嘴唇，尖尖的下巴，不是很出彩，却很英气、干净，透着些自以为很帅的自信。晓颖上班快迟到了，加快脚步走向病房。
一大早就开始查房，晓颖跟着黄主任一个一个病房下去，A病人今天化疗，B病人要全面检查评估化疗疗效，晓颖笔头快速记着主任交待的事情。最后走进VIP病房，看见医院门口偶遇得到那个他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IPAD，看见医生进来连忙起身，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这是昨天新来的病人，老年女性，因反复咳嗽咳痰3月确诊肺癌1天入院的，”同事江哲说道，“穿刺活检报告刚出来，今天要请主任定个方案。”
黄欣主任侧过头，轻声说道“小江，患者知道自己的情况？”
“你好，我是她的孙子，唐安，我奶奶都知道，你们可以直接告知她病情。”他再次礼貌的笑笑，说道。
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报纸，摘掉老花镜，抬头微笑着看着医生，说道：“我都活到85岁了，够本了，你们不用瞒我，我孙子都告诉我了。”
难得在病房看见这么可亲的奶奶，晓颖和同事们都不禁微笑着对视一眼，黄主任说：“你好，我是你主管的医生黄医生，这两个是我下面的医生，这个叫小江，”主任拍着小江的背说，然后又拍拍晓颖，说，“这个是晓颖。是这样，现在你的病理报告明确了，我们还需要做些检查，明确一下疾病的情况，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然后决定治疗方案，你们理解吗？”
“恩，听得到，带着助听器呢，不过太难受的检查要先告诉我，我不想遭罪啦。”老太太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孙子。
“奶奶，在医院听医生的话。”唐安走到床边，握住奶奶的手，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担心。
黄主任见状立马说道：“放心，是一些磁共振、CT检查，不难受，你放心。”
老太太听了微笑着点点头，“那好，都配合。”唐安也舒张了眉头，对我们说了句谢谢。
“那个老太太可牛了！我们经常排队去吃的久久香就是她开的！”还没回办公室呢，小江就忍不住八卦起来。
“是吗？”黄主任也有些惊讶，虽然VIP住有钱人不稀奇，但是久久香这么大的连锁餐厅的老板，见得还是不多的。
“是啊，我昨天问病史的时候问到的，老太太还说，以后都给咱们免单，”说着小江拿出名片递给晓颖和主任，上面写着老太太的名字——宋雅文，名片是棕色的，画着漂亮的藤蔓花纹，“都拿好了，饭票。老太太真是见多识广，知道自己这个病了还这么从容，说是能治尽量治，但不愿太痛苦。”
黄主任点点头，交代了几句病情，就匆匆回了主任办公室。
“喂，晓颖，老太太的孙子很帅啊！”小江冲晓颖挤挤眼，“还没男朋友吧，嘿嘿，要不要努力努力？”
晓颖没好气的说：“不用！”小江和晓颖都是去年毕业进医院工作的，小江一进科室护士长就介绍了女朋友给他，是个本地姑娘，嫁妆是一套医院附近的房子，刚刚结婚。最近小江老是拿晓颖没男朋友的事情开涮她。
这时护士青青凑上来说：“谁说不用！我看很需要。你说你，学医10年，博士毕业，快30了恋爱经历是零，你不知道现在女医生越来越无人问津了吗，赶紧找人嫁出去吧。你看看人家江医生，才来1年多，都结婚了，你呢，一起进单位的，影儿都没有呢。”
“你们俩真讨厌！”晓颖假装气呼呼的说道，心里并不很在意。青青是和他们同一年进医院工作的，晓颖继续说道，“现在男医生是吃香，女医生，特别是博士女医生，嫁不出，我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前几天去相亲，人家男的听说我不能双休，就不要谈下去了。”
小江和青青对视一笑，青青坏坏的说：“哎呀，背着我们相亲去啦！”
晓颖刚想说什么，看见VIP老太太的孙子站在门口，温和地说道：“你好，我想问一下我奶奶的病情。”晓颖感到自己脸上发烫，刚刚的话不会都听见了吧，看他镇定自若的表情应该没有，真是，办公室不能八卦！
“你问一下陆医生，她主管你奶奶的病房。”小江不安好心地笑了笑。
“你好”唐安仍旧是礼貌的笑笑。
晓颖指着自己边上的座位说道：“请坐，”边打开电脑，调出病历，翻看检查，“你奶奶肺部腺癌晚期已经明确了，这种类型比较差，不过现在新药很多，可以选择化疗，也可以靶向治疗，但是治疗前还有些检查需要完善，这样以后用药了才能根据初始的检查结果判断治疗是否有效。奶奶年纪大，我们会送基因检查，一般建议经济条件好的患者吃靶向药物。”
“恩，我也查过资料，靶向药物据说副作用小。”唐安平静的说道。
“对。”晓颖点点头，近距离看着唐安，总觉得冷冰冰的，每个表情似乎都是一个面具，看不到一点内心的想法。
“好的，谢谢。”唐安起身，走出办公室。晓颖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完全捉摸不透这个人，他好像自带盔甲，挡住了所有人打探的视线。
一天在忙忙碌碌中过去，晓颖晚上夜班，看着同事们一个个下班，就剩下青青和自己搭班。两个人匆匆吃完饭，又各自忙开了。
过了一会儿，青青跑进医生办公室，说道：“晓颖，VIP的老太太不太舒服，生命体征都平稳，看不出什么问题，你过去看一下吧。”
“好。”晓颖放下手上的工作，再次打开电脑，看了一下老太太的检查结果，并没有特别的，于是起身走向VIP病房。
“你好，奶奶，你哪里不舒服？”晓颖走进病房时老婆婆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上，喘气有些急，晓颖走向前去，一手扶着老太太问道：“怎么了？”
老太太边喘气边说：“没什么，刚刚做了个梦。”
“陪护的阿姨呢？”晓颖环视了一下幽暗的房间。
“她睡觉打呼噜，我把她赶到走廊上去了，估计在哪个角落睡着了。没事，我呀，自己能走能吃，现在没有盐水，不用阿姨照顾。”老太太在晓颖的搀扶下躺回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晓颖看着老太太有种亲切感。老太太似乎也很喜欢晓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说道：“你呀，长得很像我年轻的时候，脸上有点肉呼呼的，大眼睛。做医生很辛苦吧，你看，这么晚还在看病人。”
晓颖笑笑，感激老太太的心疼。老太太继续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手。”说着就拉住了晓颖的双手，翻看起来，突然，老太太停住了，很惊讶的表情，瞪着大大的略浑浊的眼睛看着晓颖，直勾勾的眼神让晓颖害怕起来。
“奶奶，怎么了？”
“你，你的手。”奶奶的声音都有些颤颤巍巍，抬头仔细看了看晓颖，继续说：“你的左手掌心多了一节骨头！”
晓颖很惊讶，老太太就这么一看，居然就发现了，自己的确左手掌心多了一块小骨头，所以左手握力很差，灵活性也差些，也因此，没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外科。不过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因为骨头小，没有明显突出于手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晓颖从小就觉得自己左手不太好使，也是学医了才知道自己左手骨头存在畸形。“奶奶，你好厉害，被你发现了。”
“原来是你，”老太太说着笑起来，“原来是你，真好，我以为孙子没救了呢。”说着紧紧拉住晓颖的手，让她坐在床边，“晓颖，你家是哪里的啊，父母做什么的？”
晓颖一方面觉得很错愕，但是看着老太太发亮的眼神，和蔼的样子，不忍拒绝，说道：“我是宁波的，大学在这里上，就留在这里了。我爸爸妈妈都是初中老师，妈妈退休了，爸爸快退休了。”
老太太点点头，边说：“好，好，真好。”
晓颖帮老太太盖好被子，说道：“你早点休息，我也要去忙了。”走出病房，晓颖听到老太太还在轻轻嘀咕着：“好，好。”
这事真奇怪，晓颖看着自己的左手，不解。很快，其他床位的病患又有事情，晓颖忙到半夜才昏昏睡去。
“晓颖，快醒醒！VIP患者死了！”晓颖一个激灵起来，是青青打床头铃在叫自己。晓颖赶紧赶去病房，看到青青正在拉心电图，另一个护士阿惠正在打电话找家属。晓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惠后夜接班查房时发现的，老太太手垂下来了，一摸已经发凉了，呼吸心跳都没有了。保姆也不在。”青青边说边递过心电图的报告，已经是平坦的线了。
晓颖问道：“阿惠，电话打通了吗？”话音刚落，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唐安跑进了病房，还没等晓颖她们反应，他已经抱住了奶奶，轻声抽泣起来。
晓颖心里闪过昨晚老太太奇怪的言语行为，有点背脊发凉，而且患者在病房不知不觉死亡，尽管自己没有过错，还是很可能有纠纷。她装着淡定说道：“老太太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我们发现时已经发凉了，错过了抢救的机会。”
唐安听完，轻轻放下奶奶，背着身擦了擦眼泪，声音又恢复成冷冷的语调：“我知道。我想带她回家。”
医院有规定，患者在医院里死亡的是要直接移送殡仪馆的，但是这个是VIP，而且是潜在纠纷对象，于是晓颖请示了主任和医院的行政值班领导，最后同意破例让唐安带奶奶回去。
晓颖和护士们干完各种手续、文书工作，已经天亮了，这时晓颖想到，刚刚唐安是怎么知道奶奶死亡的消息的，“刚刚你们是谁通知的家属？阿惠，你电话不是没有接通吗？”
阿惠青青面面相觑，没有人通知，唐安怎么会这么快赶来，真诡异。不过没睡好的她们根本来不及细想。晓颖最后整理着老太太的病例，突然看到体格检查里写道：左手掌见一长约2cm陈旧性手术疤痕，愈合可。是什么手术呢，外伤吗，病历中并未记载。快到上班时间了，小江已经听闻此事，一进办公室就找晓颖打听起细节来，晓颖一五一十说了，唯独隐瞒了老太太看她手的那一段。晓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