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脚步声响一个人步入园中,我出门看时竟是青莲。一个月未见她依旧清丽,手里抱着东西冲我笑笑就径直向丹阳屋里走去,见着丹阳正挑帘出来,遂颔首笑道:“入冬了夫人命我送件裘皮斗篷给公子,还有些梅花香饼与茯苓糕也一并尝尝吧。”丹阳也笑道:“娘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早就不爱吃这些个了,各屋都有么?”青莲回道:“点心是各屋都有,裘皮斗篷可只给你一人呢。”
丹阳命小童接过东西,又道“你一路过来拿得了这许多东西么?”青莲道“本有翠玉跟着,到你这也没几件了就打发她回去了。”丹阳得意地挑起眉,调笑道:“哦?是有什么梯己的话,想瞒着我娘跟我讲么?”青莲美目圆睁瞪他一眼,转身便快步走出了园子。丹阳却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出起神来。
没过几日青莲却又来了。外面小雪微霁,手上的伤已痊愈,我低着头正打扫庭院。她调皮的脚尖踩在扫帚上,我不由得停下手,抬头见她身着件玫瑰红小袄,宛若雪地里的梅花般俏丽动人。便冲她笑道:“很久。。。没见了。”她看着我似乎一怔,俏脸微红,却笑我道“前儿个不是刚见过么?傻子。你。。。”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疑惑的望着她。她笑道“看来公子待你不错啊,脸色可比以前好多了呢。”随即又神情郑重的道“前些日子随夫人去五灵山还愿,还在佛祖面前替你请了愿呢,保佑你身体健健康康,常命百岁。”
我心想难怪一月都没见着她,不禁有点感动“谢谢你,挺灵。。。的呢。”她扑哧笑了“哪有那么快呢,你当天上的神仙就忙活我这一档子事啊。”我忙摇手道“我是说你的药。。。挺灵的。”她点点头“那是极寒之地采的老参炼成的药丸,有银子都极难买到,若遇着万一的话能救人性命的。”我才晓得原是这等珍稀的药物,怪不得恢复的如此快,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感激的望着她。她却低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积雪,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几句便出去了。
阿四走过来问我和青莲聊些什么,我只笑一下就又开始扫雪,他却用含义不明的眼神瞟了我半晌,之后就回屋去了。
严冬萧杀,朔风阵阵,我推开木窗望向萧瑟冷寞的园景,一小童边呵着手隔着窗唤我,去西院的练武场侍奉。我忙出门沏好茶,不明所以地随着小童七拐八绕步入那宽阔院中。但见场上尘土飞扬,人影与剑光交织闪动,在午后日光下眩目非常。片刻间几人停下站住,正是丹阳与三位年轻公子在比试剑法。
几人都微微喘息立定,其中一玄色劲装青年先开口赞道“丹阳,这几年你剑法颇有精进,看来拜在名师门下确是非同寻常。”丹阳却笑道“锦文兄过谦,你这招青龙贯月,我险些抵挡不住。颜青的剑也快的紧呢。”齐颜青身材高壮,张口便中气十足“宋兄所言非虚。宋兄、天孝,和我三人对你一人都未占上风。看来玄冥老祖的高徒端的是非同小可啊!”
我听到天孝这个名字不由得身体一震,抬眼望去,那在旁一直沉默的青年身形高挑,清秀的瘦长脸,眉宇间英气逼人,可不就儿时一起长大的同伴展天孝么?天孝的父亲展清鹤与我父亲乃是同年进京赴考封官的多年至交。展清鹤为人精明强干处事圆通,深谙官场之道,自是一路平步青云,三年前调任赴京后,我和天孝也就失去了联系。
天孝长的那么高了!但见他长身玉立,风姿俊秀,比儿时更多了些稳重潇洒的气质!我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时光荏苒、今非昔比,我现在的身份与他已是云泥之别了!
我垂下头,一颗心咚咚直跳生怕被他认出。丹阳冲一旁的两个少年示意,他们便把我拉到武场边的一处废旧木门旁,命我展开手脚绑缚在那木门上。我见丹阳在一丈开外气定神闲立着,擎着手中一把小刀对着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手一扬,我还未及品尝恐惧的滋味,就听见砰然一声巨响,那刀直直末入我右手上端,震的木门一阵摇晃,我后脑便重重磕在木门上,只觉一阵眩晕难过,未等我缓过气,紧接着又是连续两声巨响,我左臂边又多了两把刀。
宋锦文恭维道:“这飞刀的准头手劲可厉害的紧,啧啧,若是打在人身上可不得筋断骨折的么。”丹阳得意一笑,把刀递给宋锦文,宋却连连推辞道“这可不妥,在下没有言公子的本事,若伤着府上的人可赔不起啊!”丹阳却笑道:“不妨事,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奴才罢了,哪里用得着宋兄赔。”紧接着宋锦文和齐颜青便都先后施展身手,我身边也就又多了几把刀。
终于轮到天孝,他却以身体疲倦推辞了。丹阳便命旁边的少年去准备午膳,几个人抬步向外走去,忽听得天孝的声音问道“那孩子就那么绑着,不用解开么?”我听了不禁眼眶一热,果然天孝还是那么善良!丹阳道:“吃个饭一会儿就回来了,下午习练完了再放开他也不迟。”
仿佛等了数个时辰,出门时衣着单薄的我直冻得牙齿打战,后脑一阵阵钝痛。几个人终于回来,丹阳凑近前看了看我,拍拍我的肩安慰地笑道“再忍耐片刻,马上结束了。”我惊恐的发现天孝的目光也扫过来,便转开了头。丹阳却以为我害怕,掏出条帕子蒙了我眼睛,回头便喊开始。
天孝开口道“颜青,你适才吃了酒就不要练了,回头伤了言公子的人可不好。”齐颜青连连点头称是。丹阳却摆手笑道“颜青人称飞刀齐,江湖上谁不知道,这点酒怎就难得倒他?”齐受他一激,便上前擎起刀,手上寒光一闪刀便飞了出去。我忽觉右肩上一阵割裂的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即使目不能视也晓得是被刺中了!
几个人纷纷跑过来,丹阳一把扯下我眼上的帕子,在我肩上点两下止住血,便拔出那把刀,牵动伤处痛得我眼前泛起一片水雾。齐手忙脚乱的给我解开绳索,慌得口中忙不迭的赔不是。丹阳却轻描淡写道“不过擦破点皮,一个奴才罢了,颜青大可不必如此。”天孝却在旁扶住我手臂,我转开脸,被他认出的恐惧远远逾越肩头刀伤之痛。
齐又殷勤对丹阳道“我这有金疮药,给府上人用一下吧?”丹阳失笑道“你也太过客气,你可不知这奴才下贱的很,就喜欢我对他这样。”旋即吹了声口哨!我一时呆在原地。丹阳斥道“愣着干什么?你这条手臂可还系在我这呢。”场中只我一人听懂了他的威胁。我涨红了脸扑通跪在地上,缓慢弯下腰,双手按在地上。
丹阳不耐烦的声音道“还不快说!”我深知他急躁暴虐,在人前违逆他惩罚势必更加严厉。一时间头痛欲裂,细如蚊呐般念道:“谢。。。主子赏赐。。。奴才。。。林清泉。。。感激不尽。我。。。”突然脑中轰的一声如被惊雷击中般,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双手抱着肩不禁抖起来。
天孝扑过来一把抱住我,激动得语音都发颤 “清泉!真的是你。我找得你好苦!” 他扳过我的肩用那喜悦而怜惜的目光望着我,仿若看着的不是一个低贱的奴仆,而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我却在他的目光下不住瑟缩,艰难地摇着头,只吐出两个字“天孝。。。”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却在自己房里,恍若觉着身边有两个人,凝神一看,一个是阿四,另一个竟是来福!我吃惊不小身体不禁往里挪了一下。两个见我醒了均露出欣慰表情。来福挠挠头道:“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喃喃重复着不知说什么好。我却想着为救这个恶魔少年自己险些失了只手,心里对他除了畏惧还掺杂些厌憎。他瞧见我脸色,极伶俐的道“好好歇息,回头再来看你。”便转身出去,复又折返,把手里东西放在床下“和公子出去打猎打得些野味,你留着补补身子。”便又走出去。看来丹阳已原谅来福了,我心下叹息,他对我却独独如此刻薄。
肩头的伤养了十多日即痊愈,阿四却拦住我,把园子里的事都做了。我望着窗外青年那忙碌的身影不禁心生感激。丹阳却一直没有唤我。我便成日坐在椅中望着窗外的飘雪发呆,这满目银白的景象令我神驰目眩,北方真的经常下雪,在扬州老家却是看不到的呢。心内一阵丝丝缕缕的牵痛,天孝的脸在眼前清晰浮现起来,天孝,你知道么?我也寻得你好苦!他搬离扬州后,我按着他留下的住址一次次托人带信,却从未收到过回音。在父亲的提示里逐渐明白了其中缘由,那思念就残忍的遏制在内心深处,逐渐尘封在平淡流逝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