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吓得腿一抖，“我是幻听吗？这山里怎么还有狼呢？啊、”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她一个趔趄，幸被木头扶住。
一副红黄袈裟借着昏暗的光晕，赫然映入她的眼帘，瑜不自禁地大叫出声：“死人！”
她拽住木头又重复一遍，“死、死人！”
“施主，贫僧还未渡往彼世。”
“死人说话了！木头，死人说话了！这是诈尸吗？凡间真的有诈尸吗？”
瑜跳脚，兴奋异常。
“施主，劳驾请从贫僧身上移步。”
瑜此时方反应过来，自己竟一脚踩住了和尚。
她慌忙跳开，“对不起啊，实在抱歉，打扰大师长眠了。”她不会再沾上晦气吧？虽然她已经够晦气了。
“施主，请听贫僧一言，贫僧虽为快死之身，却还未死。”
“大师是指自己，没死透吗？”
“……”
木头揉揉瑜的脑袋，用手指给她看僧人肩上的大片殷红。
“那衣服又红又黄挺喜庆的，怎么了？”瑜顿悟，继而感叹一声，“快死了，也就想体面点吧……”
啊呜——狼嚎再次响起，老僧颜色微变，挣扎着要起身却不得。
瑜伸手扶住他，“对了大师，您认识金耀寺的住持吗？”
老僧点头，“贫僧便是，不知施主有何事？”
“噢，我不是来找您的，”瑜脱口而出，“我找前几日来金耀寺找妖剑的那个闲人。”
知空微笑颔首，“贫僧了解施主之意了，那位公子眼下大概在金耀寺。”
“多谢大师相告，您多保重。”
瑜匆忙拉上木头扭头就走。
知空间隔靠着树的支撑，一步一踉跄。肩处的伤再次迸裂，浓重的血腥味引得阴暗深处蠢蠢欲动。
“大师，我们不认识路，还是跟您走吧。”
身后悠悠响起方才少女的声音。
未待知空开口，瑜兀自扶住他。
他伸出食指往前方一指。
“施主沿此方向直走即可。”
“一起走吧大师，”瑜置若罔闻，仍然扶住他往前走。
知空沉默不语。
“施主，贫僧多谢施主好意，”知空走到半路断然停下，“再往上便是悬崖峭壁，施主请走这条岔路往金耀寺去吧。”
“那大师呢？”
“有些事，需要贫僧去做个了结。”
“您这个样子，是要去喂狼吗？”瑜笑。
方才那几声狼嚎，分明是从上边传来。
瑜经过推理，认为这住持必有蹊跷，决心跟上去一探究竟。也许能发现妖剑之谜也说不一定。
既有木头在身后，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她心安理得。
“施主可觉得，妖必为邪恶？”知空边走边突然开口。
“不一定吧，”瑜收回思绪，“爹爹常说，善恶相对而生，成仙成魔，不过一念之差。”
“善恶相对，”知空默念两声，开怀大笑，“贫僧用去一生醒悟的，竟是这四个字。”
出家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就不能想点实际的吗……瑜在心默叹。
“贫僧年轻气盛之时，曾仗剑天涯，斩杀各路妖魔，染上一身戾气，”知空一边追忆，一边自言自语，“后得机缘巧合，听闻山中有狼妖时常突袭村子，已有多人遇害，”
此时正在顶上嚎的不会就是吧……瑜突觉头皮在发麻。
“于是贫僧追踪多日寻到它的老巢，不料正撞见一头母狼在生产，狼妖一胎几崽，因此生产时必会化为原形，且妖力大减。时不可失，贫僧毫不迟疑一剑将其穿喉，那时一头小狼已经出世，嗷嗷待哺，”他顿了顿，继续道：“妖便是恶，贫僧当时坚信不疑，断然举剑劈下……”
“所以现在是狼妖寻仇吗？”瑜好奇地问。
知空摇头，“狼妖适时出现，挡住了剑。”
瑜陷入沉默，扶着知空继续走。
“大师，听说金山寺有妖剑，是您的吗？”
知空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不错，那是贫僧当年杀戮狼妖的随身佩剑，已封藏于寺中多年，”他继而感慨一声，“未曾料想剑气近来会突变，小柴那孩子受到妖力牵引触到了经阁内的机关，如今受剑中怨念所控制，已经迷失本心。”
“您要杀了他吗？”
知空笑而不语。
路的尽头，是悬崖峭壁。天上偌大一个银月，仿佛触手可得。
浮云飘离得很远，一个瘦小背影沐浴在嫩黄色光芒下，清晰而又朦胧。
瑜正欲扶知空上前，被他摆手制止。
“施主，就此离开，贫僧感激不尽。”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缓慢而坚定。
察觉到异常的靠近，背影警惕地转身。
“小柴。”
知空轻唤一声。见满眼猩红的面目有了一丝动容，他继续靠近。
狼妖从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咽，逐渐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知空并未被吓退，毅然蹒跚着走向他。
狼妖缩回半只脚，紧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终于，他哀嚎一声，挥剑砍下。
知空随即闭上眼，神态变得十分安详，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住、持，快，跑……”
字一个，一个，从獠牙缝间挤出，短促中略带嘶哑。
知空愣然。
望着那死死抓住剑身、逐渐变得鲜血淋漓的小手，他禁不住泪流满面。
“小柴，贫僧，不配……”
“住、持，小柴，不知道、您以前的、事，也不想、知道，您、救了小柴，并教养、至今，就足够、了……”
“贫僧，贫僧只是在赎罪，并非，对你有慈悲啊，”知空垂眼望向昏暗的大地，“小柴，贫僧杀了——”
“大师快看，天上有菩萨在飞！”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大吼。
知空心下一颤，并未抬头，欲言又止。
“不论、如何，住持，对小柴、恩重如山……”
剑在低吟，伤口越发割得深了。
小狼妖面色煞白，猩红再次布满双目，甚是骇人。
“小柴……”知空正欲近前，“住、持，保重，”只听他低吼一声，奋力将剑回转向自己，毅然刺下。
“住手！”不由自主叫喊出声，知空方寸大乱，踉跄着向前扑去，十分狼狈。
生死一刹那，叮的一声脆响，剑插入胸前，竟偏去半寸，要害无伤。
与此同时，一颗小石子溅落于地，弹远了。
“小柴！为何如此？你怎能如此！”
知空双膝跪地，接住摇摇坠倒的小身子。
“住持，小柴，是恶妖，伤了许多，人，”孩子的呢喃低语逐渐化为微弱的喘息，随着胸部上下起伏。
月光打到露出的剑身上，反射回冷冷寒光。
知空无声叹息，“小柴，贫僧才是恶人，害过许多无辜之妖，”他轻轻抚摸孩子的头，昔日镜像，一幕幕流过眼前。
“小柴，同贫僧回寺吧。”
“是。”
待欲起身，尖利的指长甲忽然划过他满是褶皱的颈部，鲜血霎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知空未来得及发声，便静静侧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