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学生们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每个刚入职的老师都难免屏气敛息。担心历经千辛万苦,过关斩将的自己,刚进学校就表现不好,被大大减分,和这个还没待够的地方 say good-bye。
于木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开会,作总结,写教案,翻看自己的学科知识。其他同事看到了她的“镇定”,还经常打趣说她一定是胸有成竹了。对此说法,于木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紧张到每天睡不着觉的感觉,你们谁懂?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自从上了初中,于木就患上了神经衰弱。其实,失眠的现象很早就已经有苗头了。六年级时,于木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痛苦,那时候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只是察觉到那几天晚上脖子痛,因此就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是失眠诱因。
小学时,一天七节课,尽管于木经常偷偷打个小盹儿,但依然可以把数学试卷考出一个个一百分。可到了初中,今非昔比了。全年级一千多人,光于木她们一个班里就有七十多人。小学时,一个班里四十人左右,老师都照看不过来,更别说奢望现在了。加之,原本升学考试时于木的成绩不好,仅是个中等,初中的新班主任老师自然不会重视。等到了第一次月考时,全年级二百多名的成绩才让老师主动和她说了一句话—“嗯,不错。”。三个字,让于木记忆颇深。
对于明显的成绩阶级意识,于木小时候就很明白。只不过,那时候她是老师们关注的焦点,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宠爱。
举例说明:记得升中学考试前几天,经常下雨。于木去办公室给老师送作业,因为下雨,地上很滑,于木刚踏进去,就摔了一跤。小学的时候,学校规模不大,教师资源也不多,除了正、副校长,其他的老师基本上都分布在两个办公室内。于木这一跤,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站起来了,两位女老师赶过来把她搀扶了起来,问她有没有伤到哪。于木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谢谢老师。”
当时,校长正因为明天要去乡中学的考试安排事宜,和老师们在一起商议。于木的这一出“老婆婆儿钻被窝”,自然也就被他看到了,用带着几分担心几分笑意的语气对于木说:“没事吧,刚才有没有撞到哪?你可小心点儿,马上就要考试了,我还指望着你给咱们学校拿回来一个全乡第一呢!”
小学时候的于木在成绩的领域里,可以说是呼风唤雨。但到了初中,天外有天,以往的一切恍如隔世,老师们的关注点自然不再只集中于她一人身上。尽管深谙“成绩至上”的原则,但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失落和焦急。于是乎,压力自然而然就来了,失眠也就跟着来了。
一开始,到了晚上,于木就会很焦急,担心自己睡不好。初中每天十二节课,各种科目塞得满满当当的。自己晚上睡不好,白天总犯困,成绩怎么办,不知不觉就又想远了,想到田间地头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父亲,想到了身患残疾,蹒跚忙碌的母亲,想到了年近八旬,满头白发的奶奶•;•;•;•;•;•;于是,于木又恶性循环的失眠了,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在舍友们震天的呼噜声,响亮的磨牙声,时有时无的哼哼声中,无声落泪。即使有时不小心哭出了声,她也不用担心,熟睡中的她们根本不会听到分毫。
忘记了从哪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身体上的痛苦算不上什么,心灵上的痛苦才能让人死去活来。”
刚开始彻夜难眠的那段时间,即便对于现在的于木来说,都算得上是最难熬的日子了。孤独,痛苦,无助,每天晚上都如同巨大的浪头一样,连续不断的汹涌而来,让小小的自己沉入深深的海底,不见一丝光亮。同时,愈演愈烈的恐惧又是那般紧紧地萦绕在心头,让自己难以呼吸,身心俱疲。那个时候,那种感觉,她想,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什么比这更为难以承受的了。
后来,她的心态渐渐转变了。孤独还在,痛苦仍旧,无助依然,但她再没有让自己那么无措,那么软弱。失眠就失眠吧,左右都是睡不着,就用这些时间看书吧。白天扛不住困意,打盹儿落下的课程,用晚上补回来。
说实在的,于木活到现在,经历了名为高考的那段在所有人心中都可谓是最难熬的日子。依旧觉得初中时,刚刚认识失眠这个朋友时的日子最为难熬。与此同时,也很佩服初中时候那么敏感脆弱却还是那么有毅力的自己。她想,她一生中在学习上最努力的日子,也就是那段时光了。
初中的每次月考前,于木的学习计划便会很明确:倒数第五天晚上,看一晚地理和生物。倒数第四天晚上,看一晚历史和思想品德。倒数第三天晚上,看一晚语文。倒数第二天晚上,看一晚英语。倒数最后一天晚上,看一晚各门副科的练习题。
于木的晚间学习计划里从来不会有数学,因为对于她来说,尽管已经适应了夜猫子生活,但晚上的脑子还是很混沌的,不能看这种计算类的学科。看也看不懂,白白浪费时间。
往昔,老师和朋友们总说她是因为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才导致的失眠,那时候,她自己不觉得有啥压力的存在,只是偶尔会很着急,害怕成绩会落后,害怕父母会失望。
韶光弹指过,现如今,自己长大成人了。有了能力去照顾父母,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还是时时崩着一根弦,没有像从前的自己向往的那样,过着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成年,所谓的人生吧。
学生们开学当天,于木天还没亮就坐在了书桌前,一页页翻看着自己手里的资料。六点的时候洗漱完毕,简单的吃了点早饭,便出发去了学校。
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隔着两三层楼的高度,于木仍然能看到每个学子的表情。即使看不真切,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来。注视着一个个学子,有的在家长的陪同下,有的和三两个要好的同学,带着行李一起走进学校,于木莞尔,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的“那年、那时、那景”。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脸庞,仿佛自己的高中犹在昨日。直到梦醒才惊觉,似此星辰非昨夜,有点儿淡淡的感伤。
“怎么,想起自己原来的青葱岁月了?”同办公室的小王走到于木身旁,看着于木陷在回忆里的神情,自己忍不住也怅惘起来。
“嗯,那时候总抱怨时间过得真慢。在学校的时间里总想着回家看父母,总觉得在家的时间远远不够。后来长大了,才发现,不仅是在家的时间不够,在学校的时间也是那么的易逝,再也追不回来。”
“人啊,其实总是这样。只有等到失去,才明白当初应该珍惜。不过,还好,我觉得咱们还不算晚。咱们这个年纪,不是正应该做一些不让自己后悔的事么?”小王笑着鼓励着自己,也鼓励着于木。
小王名王晚,长得很漂亮,有种古典美女的气质。一笑起来,显得端庄大方,而她脸上又有着两个甜甜的酒窝,所以让这份端庄里又掺杂了些许俏皮与灵动。一起工作了那么多天,于木最喜欢的就是看见她笑了。那一笑,真是叫“六宫粉黛无颜色”,难怪某人最近来“串门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王晚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散,两人依旧是刚才的姿势,依旧看着学子们报到的忙碌,但是,心情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了。于木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对啊,我还没那么年老色衰呢。”
“好了,不看了。我得去检查一下明天上课用的教案了。”淡淡幽香飘远。
“嗯,我也去,不能在第一堂课上就把饭碗丢了呀!”于木往窗外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老师。”
“不对,不应该这么说。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新老师。”
“不行不行,这样也不好。同学们,早上好,昨天报到累么,我是你们的新政治老师。”
“哎呀,这样听起来像不像个怪阿姨。啊啊啊!好烦!”
于木和昨天一样,早早的到了学校。办公室还没有其他老师来,趁着此时的平静,赶紧练一练今天上课的流程。可是,怎么越说越不会说话了呢?
“咚咚!”敲门声起,于木跑去把门内上的锁打开。
“我还以为学校闹鬼了呢!大早晨的楼里空无一人,结果从某个办公室里传来了一些‘同学们好’‘同学们辛苦了’的诡异声音。哇哦,好刺激。”一边关门,胡蔚嘴里还一刻不停的调侃她。
“你还刺激呢,我都快紧张死了。第一堂课啊,难道我要呆呆的冷场,或者是因露怯被学生们嘲笑啊?啊,郁闷,闷,闷•;•;•;•;•;•;”
看到是胡蔚,于木有点奇怪。往日非得踩着点儿上班的他,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连日来的相处,他们两个已经是谈得来的朋友了。瞅着他,心情不自觉的有点儿放松。只是再放松,依旧难掩满脸的愁容。
“怎么,又失眠了?”胡蔚凝视着她,关心地问起。
“嗯,必须的啊。”于木顺嘴的接话,心里划过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只不过,此时的她,光顾着紧张了。那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来不及细想深究,便潜形匿迹。
事实上,她忘记了一件事。工作至今,自己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失眠。
她属于那种不太爱长黑眼圈的类型,也有可能是这么多年习惯了。虽然皮肤很白,但失眠个三五天,眼睑下的颜色用点儿BB霜就能盖的住,不露一丝痕迹。
她隐瞒自己的失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简单的认为到了社会上,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天天嚷着自己失眠,难免会让人觉得很矫情。
“来,木头。给哥背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主要内容。”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于木熟练的回答着胡蔚这莫名其妙的提问。
“这不挺好么,突查合格,表现完美,一百分一百分。既然专业知识上你没什么问题,那露怯有什么好丢人的。英国国王乔治六世口吃终身,再露怯不还是一次次站在演讲台上。”胡蔚一本正经的教育起于木来。
于木愣了会儿,笑着轻拍了他一下,“不愧是学历史的,这一碗鸡汤喂的好,心里舒服多了。”
“改天让你尝尝我熬的真鸡汤,那才是‘人间哪有几回闻。’”胡蔚露出自己的小白牙,得意洋洋地说。
“对了,木头。如果上课的时候实在是太紧张,你就把下面的学生想象成白菜,一颗颗大白菜有啥好怕的。还有,昨天我已经给他们上过课了,那群白菜超听话,不用担心啦。”得得,本性难移,于木刚要崇拜一下,哪知这块货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可,确实起到作用了不是?白菜?白菜•;•;•;•;•;•;哈哈!
记得大三时考教师资格证面试的时候,于木就是这样鼓励舍友的。自己当年比她们笔试通过得早,面试自然也比她们提前一批。那时候舍友们都疲于应付着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全宿舍就自己一个人分身乏术的看着一堆资料,一个人去找没人占用的教室练习板书和试讲。怎么说呢?很孤独,无助,讲得怎么样也没有人帮着出个主意。后来到她们在做准备的时候,自己没要紧事时,就很愿意陪着。一方面是作为过来人传授经验,另一方面是想通过和她们在一起练习的充实和快乐,把很久之前留在自己心里的寂寥与难过冲走。
“白菜现在贵么?”于木定定看着胡蔚。
“不知道啊,怎么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装满了疑惑。
“他们这群小屁孩儿要是敢捣乱,我就把他们按斤卖了,估计怎么着也比冬天挣得多。”于木恶狠狠的道。
看到于木的眼睑上扬起来了,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了,胡蔚也放心了,挂上了那副平时惯用的阳光笑容。
“加油啊,木头。”胡蔚在心里暗暗地补上一句。
“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政治老师,我姓于。虽然你们已经是高中生了,但我还是认为第一堂课不应该这么严肃的直奔主题,咱们聊会天儿吧•;•;•;•;•;•;”
听到这里,原本凝神静气靠在门外的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空气稍动,复归沉寂,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一样。